第32章 信介一郎

赵兴邦一把拉起躲在石头后的虞美玲,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卡车,胡鹏飞也从车底钻出捂着左臂踉踉跄跄走过来,金铁吾满眼热泪弯腰给阵亡的两位战士抹上了眼睛。车厢里把头埋在黄金堆里的钱贵听到没有枪声了,才敢探头看了看,战战兢兢地走下车来,两条腿还在微微打颤。

岳明伦收起狙击步枪,从车顶右侧跳下,准备和他们会合。还没等身体落地一阵机枪声传来,自己刚才所处位置的车顶被穿了几个窟窿,飞溅的车窗玻璃迸到脸上画出几道血痕,好险!晚一秒种岳明伦就会被打成筛子。

听到枪声所有的人都卧倒了,只有岳明伦迅速趴在发动机的右侧,支起狙击步枪对准了子弹射来的方向。机枪子弹可以穿透车身,却穿不透汽车引擎。

“嗖嗖嗖”又是一阵歪把子机枪的声音,全打在了汽车引擎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对方射击的精确度相当高,节奏控制得也很好,一看就是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

虞美玲眉目含情望了一眼岳明伦,心里满是担心,岳明伦对她点了点头,调皮地露出一丝动人的微笑。

“大家快躲到左侧的路边去,那里是射击的死角!”金铁吾大声提醒道。所有人连滚带爬狼狈地躲在道路左侧,只有岳明伦一个人动也没动。

他在用六倍瞄准镜仔细搜寻对面的山坡,发现刚才左侧的机枪阵地前多了一个军用电台,上面的天线还没收起。突然一个人头从电台后露出,又是一阵弹雨向自己泼来,岳明伦仓促开了一枪,打空了。

收起枪,岳明伦从车底探出头用手势示意赵兴邦和高大力从两侧包抄过去。两人会意分成南北两路向山坡上爬去,金铁吾和虞美玲也分别跟了上去,这样更有把握。

岳明伦又一次探出头,架起枪,吸引对面机枪手的注意,换来的依旧是一片弹雨。对面的机枪手很是狡猾,扣完扳机就把头藏在电台后,每次露面都不超过三秒,岳明伦很难找到射击的机会,尝试了两次,都没有射中。

机枪手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除了面前这一小块引擎可以挡住机枪直射,自己运动得再快也快不过机枪子弹,转移阵地都很困难。

赵兴邦和高大力的运动速度都很快,不一会就爬到了半山腰,距离机枪阵地只有十多米高了,两人掏出腰间的手榴弹准备向上扔,却被后面的金铁吾制止了,这样仰攻手榴弹容易滚落造成误伤。前方是一个开阔地,再也没有岩石和遮蔽物遮挡了,冲上去肯定会被机枪打成筛子的,四人被困在了半腰,焦急万分。

岳明伦此刻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子弹,挑了一颗弹尖涂成黑色的穿甲燃烧弹,拉开枪栓,压进枪膛里。嘴里还念叨着:“我也不知道你的威力,但是拜托了。”

然后屏气凝神,迅速出枪瞄准了那部军用电台,扣动了扳机。子弹准确地钻进了军用电台的肚子里,紧接着一声轰响,电台变成了一团火焰,整个燃烧起来。

下面的四人只听见“呀!”的一声,以为机枪手被击中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却发现机枪阵地内倒着一个人捂着脸在地上像厉鬼一样鬼哭狼嚎,头发全被烧焦了,赵兴邦抄起枪一枪托砸在厉鬼的头上,嚎叫声立马停止了。

高大力上前掰开他的双手,面目全非,脸上已经没有皮肤了露着红牙牙的肉,更别说眉毛了。金铁吾走过来先摸了摸厉鬼脖子上的颈动脉,说“还活着,没成鬼呢”,接着就开始动手扒他的裤子。

“喂,你干什么呢!?”虞美玲虽见多识广,却毕竟还未为人妇,当面看一个大男人被脱下裤子还是很尴尬的,便立即出声制止,眼看制止无效,就索性背过脸去。

“穿的是尿片,还真是日本人,和我猜的一样。”金铁吾指着面前厉鬼腰间白色的尿片得意地说,“我们在战场上分辨日谍的办法就是看裤衩和脚趾,日本人不穿裤衩穿尿片,他们的脚长期穿木屐,大拇指和二拇指中间的缝分的很大,还有茧子。”金铁吾还不忘趁机给面前的几个人上上反谍课。

赵兴邦和高大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指着白尿片,嘴里说着“还真是”。“什么尿片呀,那叫兜裆布。”虞美玲反驳道。三个男人的眼神立即全集中到了虞美玲身上,脸上都写着“你怎么知道?!”五个大字。

虞美玲的脸刷一下红了,一板脸说:“看什么看!我在日本留过学!你俩把这个人背回去!”

此厉鬼正是曹三炮的日本顾问信介一郎所化,看到匪首曹三炮率部逃跑,自己和井上一泓精心策划的劫持黄金进而大肆宣传扰乱海城金融秩序的行动告以破灭,身为武士后代的他不甘心就此失败,抱着必死的信念决心战斗到底,起码要消灭那个破坏力最大的狙击手。

赵兴邦吃力地背着晕厥的信介一郎,高大力扛着两挺机枪,四人回到了停车处。岳明伦上前就要扒信介一郎的裤子,被虞美玲一皱眉头伸手拦住了,“怎么都一样的毛病,不用扒了,是日本人。”这回轮到岳明伦看不懂了。

虞美玲接着说:“报告一下战损。”

“哦,报告长官,我方人员阵亡四人,轻伤两人,小伤未统计。电台损坏,吉普车报废,卡车一辆完好,一辆正在抢修。”岳明伦立正报告道。

“给戴长官和071发报,派人派车来接应我们。”虞美玲习惯性地命令道。过了一会没人应声,虞美玲的眼圈忽地红了,自己从未为部下的牺牲流过眼泪,以为早就炼成了铁石心肠,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强忍泪水喃喃自语说:“哦,我给忘了,报务员已经阵亡了,才十九岁的小姑娘。”她看了看手表已是正午十二点多,深吸了一口气问:“汽车还有多久可以修好?”

旁边的胡鹏飞接道:“刚才听司机说,有几根线和风扇打坏了,发动机没事,估计半小时可以修好。”

“大家辛苦一点,现在开始打扫战场,路上的吉普车和弹壳清干净掩盖起来,阵亡士兵的遗体装车,山上的尸体不用管,晚上自会有军统的人来清理。”虞美玲说话的态度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

“别忘了把所有的枪械都收回来,或许以后能用得着。”金铁吾高声提醒道。

“咱们仓库里有那么多好枪,要小鬼子的破枪干嘛?”赵兴邦疑惑地问。“可能是训练我们用吧,操那么多心干嘛,赶快干活去!”老兵油子孙烟袋催促道。

半个小时后,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就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打坏了的那辆车也修好了,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阵亡士兵的遗体和信介一郎都装上了第一辆车,由金铁吾负责。

虞美玲绕到第二辆车后对着岳明伦伸出了沾满血迹和灰尘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期盼,虽然凭她的身手登车轻而易举。赵兴邦看到长官要上车,慌忙伸手准备去帮忙,被一把拽了个屁股墩。“瞎****操心”,老兵孙烟袋在身后说。

岳明伦会心地微笑了一下,伸手拽住了虞美玲的小手,一把拉了上来。两人并肩而坐,九死一生的虞美玲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疲惫到了极限,摇摇晃晃中靠着岳明伦的肩头睡着了。

车队终于驶上了归途,没有人知道这两辆破烂不堪,连玻璃都没有了的破卡车里面装的竟然是成吨的黄金和价值连城的国宝。

一回到071仓库,黄金和文物就被立即装进了军统直管的六号库,门口是两名持枪的步兵连士兵。四名阵亡士兵的遗体在一个简易的小型汽油焚化炉内进行了火化,这个焚化炉是军械科几名工程师花了两天两夜才搞出来的。

隆重的追悼会后,他们的照片和章铭排长的照片,五张年轻的面孔一起被摆进了专门划出的忠烈堂里。

随后的半个月里,只要不出任务,岳明伦每天都会去督查室看望一下虞美玲。虞美玲脸上的伤已经完全没有痕迹了,只是左腿小腿肚被手榴弹的弹片穿透,留下了两个米粒大的疤痕。

被俘虏的信介一郎在医疗队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也保住了性命,只是毁容是不可避免的了。审讯时满口日语,以听不懂中国话为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而且寻死觅活。

直到虞美玲用流利的日语对他嘘寒问暖,谈京都,谈樱花,谈武士道,谈军国主义的本质,用了三天时间说得信介一郎心悦诚服,将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的上级是井上一泓,日本驻海城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特高课高级顾问。”信介说起这个人却是满脸的嫉妒和愤恨。

“又是井上一泓,这个井上一泓在海城情报界那么活跃到底是什么背景?”虞美玲迷惑不解地问。

“哼哼,没什么背景,只是他的运气好罢了。井上二十八岁和我是同岁,也是同学,后来是同仁,他就像一个影子,我始终摆脱不了他。

我们都是“中野学校”的“支那班”同学,他是京都人,落魄贵族子弟,争强好胜,心狠手辣,老是羞辱我。不过平心而论他的成绩的确很优秀,会试时无论是中文、射击、跟踪,还是化妆刺探、情报分析每个科目都拿第一,后来自然也是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还得到了军部的嘉奖。

毕业后他就莫名失踪了,一连好几年都没有音讯,有人说他被派去执行特殊任务去了。我以为他已经尽忠了,没想到年前他突然出现,还被派到海城特高课任高级顾问,军衔中佐,并成为我的上司。”说起这个人信介有点自卑。

“二十八岁?失踪期间他在日本还是中国?”虞美玲问得很认真。“是二十八岁,生日是六月六日,比我大三个月……”

“六月六日?你确定吗?!”没等信介说完,虞美玲惊诧地打断了他。

“我确定!怎么了?”这回轮到信介疑惑了。

“哦,没什么,你继续说。”

“相逢后我们在一起喝酒时我曾问过他失踪期间去哪了。他总是回避,即使喝醉了他也没说,只是嚎啕大哭,拿头撞墙,像疯了一样,以后我也就再没问过。”对此信介也颇感奇怪。

“那他长什么样?”虞美玲似乎对这个井上很感兴趣。

“个子有一米七多一点,在我们日本算是高的了。肤黑,清瘦,平头。”听到这里,虞美玲摇摇头,没再问下去。

询问结束信介一郎被关进宪兵队禁闭室,继续接受治疗。

二十天后,071召开了隆重的庆功大会。因执行重要押运任务有功,根据国防部命令为虞美玲、金铁吾、岳明伦各晋升一级军衔,同时晋升一级薪金。

其余所有参与押运任务的人员,均晋升一级薪金。

执行此次任务阵亡的士兵,按战时抚恤金的三倍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