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有几百艘来自美国的商船在这里卸下美国特产的木材、粮食、干肉、靛蓝和毛皮,当然还有那些原产自英国、法国这一对长期敌对邻居的货物,只有通过圣厄斯塔蒂斯的中转才能给它们换上非敌国产品的身份,比如说重新包装变成美国产。
圣厄斯塔蒂斯夹在加勒比群岛一串岛链当中,一无资源二无地利因此英、法都先后占领又放弃此地,荷兰人为吸引各国那些对爱国有另一种理解的商人前来交易使出了贸易杀手锏——自由港,这里没有海关不需要缴税,也没有违禁品的概念,这儿只有金钱、货物和买家。
但这里并不是无法无天的犯罪天堂,这儿只是执行着另一套法律。
尤金当然不知道什么叫“生活在法外你必须诚实”,他现在只是感到兴奋,来自欧洲各国的商品种类如此之多数量又是如此丰富,第一次不限量的出现在那里等着他去挑选,太开心了!
于是他也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土财主一样遇到同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原来觉得自己小有资本,一问价才发现自己比穷人只好得到那么一点,去年钱赚的顺利人真是膨胀了啊!
“你说什么?这个螺旋花纹雅致古朴的手杖售价只要五千英镑!
五千镑!怎么叫‘只’要?
好吧,用的材料来自传说中独角兽角,宝石和纯金图案都是丹麦最好的工匠镶嵌而成,在显赫的家族中流传过上百年的历史,你知道我买不起为什么还要跟我推荐这个!“
愤愤然的尤金被卢伯特拖走了,在这个自由港他们购买得起的货物还是那些大宗商品,毛纺织品、棉布、金属制品、皮件,还有种植园出品的蔗糖、咖啡、可可等,荷兰人从远东运回来的锡兰肉桂、丁香、胡椒、茶叶也有一部分会在岛上交易。
“尤金.艾略特先生,您这样的打扮其实在这里不太常见,那个店员肯定是发生一点误会,”施施然跟在后边的霍尔笑着说,“跑船的人讲究一些也最多把自己打理干净就是了,像您这样……怎么形容呢,非常精致,于是他错认了您的身份。”
“你们都别再提这件事,我心里难受着呢!霍尔先生你有相熟的商家可以交易吗,泰勒和希利恩这两混账真不地道,一上岸就自顾自跑没影了!”
“您这可把我难住了,在这里我上一次上岸找卖家还是在我当私掠船大副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逮到一条从这边开出去的英国船,等我们拖着船驶过来的时候船主都还在岛上没有离开,我们在拍卖货物和船主直接付赎金之间跟他争辩了许久,最后他选择损失船和货物,”霍尔环臂耸耸肩,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感到遗憾。
“他为什么不愿意赎回船呢?”卢伯特好奇的问。
“呵呵,因为他的船是有几位股东的嘛,另外还有一点保险,被私掠船抓到的风险是由股东来共同承担损失,选择付赎金他损失更多,另外谁能保证那会儿港口外边就只有我们一条私掠船呢。”
独立战争期间十三殖民地的私掠船在八年时间内掠夺了两千多艘英国商船,以战养战成功打击了英国航运者的钱袋,掠夺到的货物大部分还是进入新大陆市场,对战时物资紧缺的状况稍有缓解。
“别讲故事了,霍尔先生,那么你到底有没有相熟的商人呢?”尤金忍不住插进来,现在忙着办正事,要闲聊等再找时间。
“很遗憾,罗德尼的占领毁灭了那些我熟悉商人的财富,我后来再驾着商船来时就都是货主自己联系买卖啦,”霍尔把手一摊实在爱莫能助。
“那么你呢,科恩先生,我听弗里兹说你过去也是跑商路的船长,”尤金只好换个求助的对象。
“其实我跟霍尔先生一样,只管开船,认识商人这种事我不会,你们商人不是有商人的圈子吗,水手不该插手的,”问题扔出去转过一圈又落回到自己身上,尤金叹了口气,靠谁都靠不住,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
其实在这种自由港要把货物卖出去和买进来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如果有熟悉的商人总觉得生意上得到的让利会更多,
尤金打听了几家商行,就把自己置办的烟草、靛蓝、面粉等大路货卖出去,没办法现在的美国南部就这几样特产值点钱。
卢伯特帮弗里兹代理的货物要复杂一点,去年黑脚返回后送来的毛皮只有一次弗里兹当时收到,出海之后几次送到哈里斯堡的毛皮现在全都带来圣厄斯塔蒂斯找买家,实在是害怕继续放下去会生虫放坏了,否则毛皮这东西弗里兹有弗里兹的用处。
然后还有一百二十桶啤酒,尤金自然知道弗里兹在啤酒上动过手脚,以至于这些啤酒能够放几个月而不会变质,虽然啤酒的售价并不高,还要搭上木桶的成本,可是能保证赚钱的生意就是好生意,尤金看得心里酸溜溜。
此外是五十桶盐,看到这个尤金又有些后悔没能突破思维局限,西印度群岛种植园奴隶也要吃盐的,主人们再狠心只供给他们一点点食物,逼得奴隶平时要自己找食,也不可能让他们去喝海水,盐也是卖得出去的。
另外运来六万磅鲸鱼肉干当鱼干卖,毕竟肉干这东西搁久了也是会变质的,糖厂工人一年消耗不掉一百吨干肉,早些处理掉比以后扔掉划算,换来一分一厘都是钱嘛。
尤金很想帮手卢伯特的货物售卖,但没让他操心卢伯特就全给办完了,全是弗里兹喜欢的那种以货易货,换的都是什么皮革处理药剂,又是什么炼金药物,还有些尤金认不出来的铜制器皿,稀奇古怪一大堆这弗里兹又想干什么?
货物过于冷门,尤金也没法帮弟弟参谋到底换来的是赔了还是赚了。
此时的港口内虽然不复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繁荣,却也仍然还保持着惊人的货运量,来自大洋两岸的商船忙碌的装卸商品,不停有舢板围着吃水深的大型商船打转,从这些无法靠泊的大船上卸下货物。
尤金有些犯上了选择困难症,面对着丰富的商品一直犹豫不决,每一样美国不出产的东西都很好呀,东方的香料这东西很好肯定不愁卖,高级纺织品也很好,咖啡、茶叶这两样都是日常消费品非常好出手,欧洲工匠打造的工艺火枪镶金错银每一枝都精美的让尤金眼睛挪不开,真糟糕,每一样自己都能找到最大的用途,带来最高的回报率,可是卖货的钱有限加上自己偷偷带来的值一千美元金银币还是买不了几样东西啊!
“先生,您快来看啊,这里有最新的英国瓷器,由斯塔福德郡的韦奇.伍德先生工场精心生产,这是多好的茶饮瓷器啊,不论是喝茶还是喝咖啡都很合适!”一个店铺的伙计拦在他面前吆喝。
尤金原谅了他的无理,眼睛又被洁白的瓷器吸引挪不开了。
“绅士先生,您的选择是极为明智的,韦奇先生为王后制作了一套茶具,称为王后御用瓷器,如此高品质的瓷器茶具人人见了都会希望自己家里摆上一套,这是制造王后御用瓷器的工场用同样的材料同一个窑炉烧出来的,小店存货不多,千万不要错过!”
虽然抛弃了国王,美国人对欧洲贵族那一套派头还是很羡慕的,特别是等兜里有些花不完钱的时候,一百多年后美国百万富翁的娇滴滴千金们争先恐后的嫁给欧洲破落户,就图头衔上加个某某爵夫人听起来高贵。
现在的美国人当然更吃这一套,因此尤金仔细的品鉴了一下这些英国瓷器,检查外观有无瑕疵工场文字是否齐全之后就痛快的掏钱买了下来,真像店员所说的数量不多,也就几十套吧。
自从英国自己生产的瓷器质量实现突破,从1791年开始他们就不再从中国大量进口瓷器,反而源源不断的开始占领欧洲市场,当然也包括新大陆市场,只要产量还有剩的话。
正当尤金计算着口袋里边的余钱下一步到底是采购咖啡还是茶叶,才不至于让舱室空着浪费的时候,他看见卢伯特和尼奥等人急匆匆地向码头跑去,连忙跟上去。
“是这样的,我过去认识的一个老船长洗手不干之后在一百多英里外的瓜德罗普岛经营种植园,可是英国佬在侵占其他法国殖民地岛屿之后,三天前开始围攻瓜德罗普,岛上主要港口皮特尔角已经沦陷,各个法国种植园主都很惶恐,有动作快的比如我那个老朋友搭着最后一艘逃出来的快船已经离开了岛屿,可是他走的匆忙丢下家人和大部分财产,他感到非常不甘心!”
霍尔严肃的向船长室内的与会者介绍道。
“我猜的到他想干什么,可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此次的任务是到圣厄斯塔蒂斯岛卖货买货,现在交易已经完成,我们只需要调转船头驶向湾流,半个月都用不到就能在自己家里安心睡觉了,”费曼接过话头说道。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霍尔对此倒是早有预料。
“所以他不会让我们白干,他会把财产的大部分用来酬谢我们,毕竟我们是他在这个港口里边能找到最快的船!”
“对不起,霍尔先生,你是萨瓦兰先生的雇员,你无权为了自己赚酬金用萨瓦兰先生的船只去冒险,我现在就可以否决你的这个提议,大家回去准备返航吧!”
一直沉默的卢伯特说道,尼奥也跟着点头,“我同意卢伯特的意见,虽然我也很想见识下……但是弗里兹的船不是让我们为了自己的兴趣去冒险的。”
“你们想错了,我不会为营救朋友的家人收一个便士的酬劳,我只是出于交情想救一个友人出苦难,这笔酬金是属于萨瓦兰先生的,而且岛上逃出来的其他人也有亲人需要营救,我们这是一次动机高尚的营救行动。”
“不,如果是高尚的行动那就一点报酬也不该收取,霍尔先生你还要坚持吗?”费曼又打断霍尔的发言。
“这样吧,我请我的老朋友自己来现身说法,安托万.拉波特,请进来吧!”霍尔大声喊道,向进来的人简单介绍了刚才会谈的情况。
拉波特比霍尔年龄还稍微大一点,但精神还非常饱满,两眼仍然充满神光,曾经略显富态的脸上因为几日来的煎熬而瘦削下去,以至于皮肤都多了几道皱纹。
“霍尔说的不对,我并不是只为救出自己的家人,虽然他们以后可能遭受苦难,我经营种植园几年之后为感谢上苍饶恕我的罪过赐给我儿子,我已经在那一天解放了所有的奴隶,等到他们落到英国人手里这些人将会重新失去自由坠入地狱,你们中有谁不知道英国甘蔗种植园里边黑奴是怎样被当作血肉的原料来生产蔗糖?你们今天明明有机会去救出那些可以被拯救的人,有一天当你们回想此事的时候,希望你们不要为自己今天冷漠的离去而受到良心折磨!”
拉波特的口才比霍尔好多啦,神和良心这种时候比钱有说服力的多!
“只要这些人能够得拯救,我愿意献出我的财产和我自己,诸位的雇主既然雄心勃勃的造出这样两艘与众不同的船,他今后一定会需要更多更大的船去驰骋大洋,没有比我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更适合为他服务了!”
“狡猾的老家伙!”费曼心里骂了一句,赶紧看向卢伯特和尼奥,这两个年轻人肯定吃不住这样的道德要挟,自己心里着急却想不出反对的意见,拉波特这扣下来的帽子实在太大太重!
卢伯特先是撅起嘴然后才说道:“我无权代替我的雇主接受你的效忠服务请求,但是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你的仁慈心肠让人无法拒绝,我想萨瓦兰先生也很难容许我们放弃一个可以救赎许多人的机会,各位先生,我们投票吧,愿意去拯救瓜德罗普居民和自由人的,请举起你们的手。”
卢伯特说罢举起自己的左手,尼奥和霍尔紧接着也举起手,科恩跟着也举起手,只剩下费曼,他叹息一声,“我仍然保留我的意见,没有必要去冒这样的风险,但我还是会努力配合你们,”说完闭着眼也举起了手。
见投票有了结果,拉波特闭上双眼画了一遍十字。
“拉波特,你给大伙介绍一下英军和瓜德罗普岛的情况吧,我们中除了你谁也没去过那,”霍尔提醒道。
“英军兵力并不多,他们没有从本土出动大舰队,仅仅是西印度群岛的殖民地军队就把殖民地的法军打得落花流水,瓜德罗普岛除了最大的港口皮特尔角还有几个小港湾也能进出小型船只,我的庄园就靠近东南角的圣弗朗索瓦,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小海湾可以停靠船只,你们等一等,我把它画出来。”
拉波特拿起一支笔轻轻的勾描出岛屿和各个港湾的地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