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
流风回雪, 云蒸霞蔚,璀璨天河之畔的一片情花林,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之下显得益发灼灼, 那一朵一朵宛若水芙蓉一般大小的花儿摇摇在枝头, 当真绚烂迷人至极。
只是, 这花儿虽美, 却业已不能叫天界的众仙为之而感到稀奇, 眼前唯独一样,那便是这漫天的飘洒的白雪,若问为何感到稀奇?一者, 是因着这三百年来每年但逢此日的前几天,天宫便要开始落雪, 无一年例外;再者, 即是因为每逢落雪, 当今的天君就会莫名的消失,人人皆知天宫的气候自古便系于天君之心, 可也正是因为知晓,所以才更觉稀奇,因没人知道天君去了哪里,更没人知道,他何以一伤便是三百年却还久久不愈。
一阵寒风卷雪呼啸而过, 茫茫漫天风雪的天际忽然现出两抹白色的身影, 若不是他们腾云之速极快, 想是就要与四周的景色融合, 令人分辨不出了。那二人同乘在一朵云头之上, 一位手执净瓶杨柳枝,样貌慈祥端庄, 而另一位则更是出尘俊逸,卓尔不群,面目虽亦是庄严宝相,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别样的韵味,一袭似雪的白衣映着那头宛若墨瀑的及腰长发,乍一看,竟犹如画中走出的一般,似真似幻。
蓦然间,二人在云头行至情花林之上时倏地急转而下,再一眨眼,云朵已散去,二人竟是落脚在了一棵遍开着晶莹紫花的情花树之下。这棵树与旁的树颇有些不同,倒也不是它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那树干之上竟极为碍眼的缠着一株藤树,枝繁叶茂将整棵情花树的树干缠得密不透风,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影响其生长,一树紫花开得直叫人咋舌。
两位白衣仙人站稳身形后相视一眼却是良久不语,原是那情花树下尚端端立着个人,想来恐是怕惊扰了对方。然看到这一幕,那披散着如墨长发的白衣仙人却忽而敛住了眉头,看似有些不悦,但又似包含了几分遗憾和无奈。
顺着白衣仙人的目光看去,立在情花树之下的那人竟是锦衣华服头戴冕冠,如此装扮,六合八荒的众仙之中除了天君以外恐再无他人,可……他怎会在此?还有,他那肩头和冕冠上积压的厚厚的一层雪花,看起来应是已在原地站立了许久,且是一动也未动的,连袍角都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瞧着就像凡界田间的稻草人一般,仿若都没有知觉似的。
两位白衣仙人陪着他干干站了一会儿,终于,墨发仙人当先低唤了一声:“天君。”
“嗯。”那人似是习惯性的应了声,但是却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又过了许久,他方才徐徐转身,毕恭毕敬道:“流云见过大士,见过尊者,适才有些出神,还望大士与尊者莫怪。”
说话之人嗓音琮琤,犹如玉石相碰,又如淙淙流水,煞是受听。只是,他冕冠之前的一帘白玉旒紞偏偏遮住了他大半的容貌,虽说是神秘的恰到好处,但却未免让人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那人甫一抬头,霎时,手执净瓶杨柳的白衣仙人似忽然看到了什么,微惊道:“天君,你这是……”
“不妨,”他轻轻摇头,“大士不必为我担忧,这应是我最后,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其实,比起我带给她的伤害,这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我以后出门都要带着这冕冠罢了。”顿了顿,他又道,“只流云有一事相求,还望此事大士和尊者能为我守秘,我不希望让她知道,可以吗?”说着,他踏着雪蹒跚不稳的走到墨发仙人的面前,若不是墨发仙人急退一步,想是他二人就要撞在一起了,瞧这形容,他……竟是个瞎子!
墨发仙人见状,看着面前之人的眼神且惊且痛,犹豫片刻,他终是从那人手中接过了锦盒,既而微颤着双手打开,没想到的是,锦盒里仙气缭绕包围着的,竟是一对鲜活的眼珠子!
墨发仙人阖目锁眉,眉宇间尽露痛苦之色,半晌,方曼声道:“你虽有错不假,但你既有悔过之心便罪不至此,小竹的性情你也该是清楚的,想必就是她在,她也不会怪你,你这又是何苦?”
白玉旒紞之后依稀可见那人微微扬了扬唇角:“她的脾性我确是知晓的,倘或只是担心她怪我,我倒不会这般做,若她能怪我,却也未必就是坏事!”他轻叹一声,续道,“此事只望尊者和大士能为我守秘,也就算是对我的成全了,流云在此谢过!”
“不必了,我二人自是不会说,可时日久了,纸里总是保不住火。”手执净瓶的白衣仙人淡然一笑,道,“说来此事我亦有过,没想到他们师兄妹二人竟都执着至斯,苒儿她居然更是连想也没想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是我这做师傅的,低估了一回。”
墨发仙人抬手将锦盒递与一旁的白衣仙人,随之,亦勉强扬了下唇角,释然道:“是了,一晃三百年,幸得结果还未算太坏,不然天儿他……”言及此,墨发仙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少顷,竟是带着颇有些担忧的口吻转首问道,“大士,以你我之力要送他二人入世轮回倒不难,然我担心的是,落离他元神虽因长期分离而有幸保住了这树中的一缕,可眼下都已经过了三百年,他的元神尚如此薄弱,诚然转世投胎是最好的修补之法,但是,以他现在的情况,若再经历数世轮回,怕是届时他重获仙身之际,难保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毕竟,红尘瘴气最是消磨人。”
闻言,一旁的白衣仙人颔首道:“尊者的忧虑我亦有,但以他二人相悖的命理而言,也唯独是此消磨之法方有可能除去,固然此法有弊端,但却也是眼下唯一的权宜之策了。”
说话间,漫天的鹅毛大雪飘落在地面上又积出厚厚的一层,锦衣天君长久无言,墨发仙人则是抬首仰望着面前那开满了紫花的参天大树,过了许久,他终是微微启齿应道:“也罢,天数盈虚,造物乘除,抑或者,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