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过这个病的人才知道这个病的讨厌,发热、酸痛、无力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地很。
她现在就疑神疑鬼地不住地转头,眼珠子滴溜溜转地打量着周围,觉得到处都像是曾被病人接触过似的,生怕这些个可怕的东西突然跳过来,将她使不完的力气给再次夺走。
心思忧惧之下再也无意于此多做停留,只是拱了拱手意思一下,便匆匆打此地转身返家。行色匆匆之中什么东西都不敢再去碰触,仿若妖树林中奔行的小姑娘。
“嗬,这个母老虎也有怕的。”鲤摇着头笑道。这算是他最近唯一觉得有趣的事情了。
等四娘回到酒肆之后见那些人还在盘桓哭泣,看着他们沾染留下的眼泪和脚印就觉得可疑,彷佛都是沾着病妖的痕迹,随时会抓挠过来似的。
她当时就蛮脾气发作起来,强硬地将还在滞留于此的人统统都轰走。那失了亲人的本就心火郁积,可没等他们发火怒骂,四娘先于他们大声地喊了一句:“还不回!?数百户都病了,都死了几十人了!”
这一嗓子就将他们给唤回了疫疾猖狂的脏旧城区之中。
一想到那无形无影的病妖竟然愈加地猖狂,而且现在还在加倍地到处作祟,他们的失亲之痛一下子就被吓得钻回了肚子里。拿着泪眼瞅着四周,觉得都没家中安全,于是就都急急忙忙地起身返家避瘟去了。
金头鄙视地看着四娘,说:“何必呢,那三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你就这么轰他们……”
四娘一看他不当回事的样子就心中火气大冒,以指戳着他的额头训斥道:“你真当我是在吓唬人呐?这些可都是鲤当面亲口跟我说的。
我说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见了还在封街的事就不想着多问一句?这得多误事啊?!啊?你还想得病啊?”
戳一指便训一句,训一句便戳一指,直将金头给戳得靠到了墙上。他因震惊于这个可怕的消息而未做抵抗,只是不敢置信地再问道:“这,这个,都是真的?不能……吧……”
说道最后三个字时在语气上已是带着震惊和不安了,甚至都不再是用嗓子说话了,而是虚虚地无力吐着气,以嘴形将那三个字给送出来。
愣怔了一会后他又想起自身的安全来,就赶紧地问到:“那怎么办啊?我们可怎么办啊?”
“凉拌!再等等看吧,要是更厉害的话,了不起就去城外的村落里,或者去更远的野人村子里避一阵好了,实在不行还有草原那边。”
能够连着将几个选择说出来,可见四娘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是确实地想过后路的了。
“吁……那就好,那就好……”金头得了这几个主意也犹如稳下了主心骨,就稍稍安下了心,随后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就重新坐下。
这时他才觉得口干舌燥心儿急的,就赶紧倒了碗浊酒润喉。
“哼!”四娘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故作威严地坐下,这也是为了给自己定心。只是手上逐渐扩大的红黄之色还有些发痒,就忍不住地挠了挠。
可这一等就过去了数天。
肆虐的疫病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是愈演愈烈,肆无忌惮地收割着人命。当某一个热心助人的差役也染病而亡之后,就更是再无人敢于助人发丧了。
于是埋葬尸体的事情就变得更加地费劲,很多需要多人协作才能完成的事情也都逐渐地停了下来。不但是协作日少,而且邻里间的行走也逐渐停滞。
今天东城的某户人家已经多日再无动静,并且从屋里头散发出臭味。附近的街坊们忧愁着看着那处散发出不祥恶臭的源头,然后就用多层的厚布巾捂了脸翻墙入院。
他们忍着恶臭把这个屋子的缝隙用泥浆全部堵上,并仔细地再三检查有无疏漏,然后才避之不及地匆匆离去。等回到自家门口时还会撒盐驱邪。
为别家收尸发丧已是不愿,再要去碰触那些病死者的躯体就更是不敢了。但是也不能任由尸首这么继续恶臭下去,就让这些生前的居所也变成他们死后的阴宅吧。
这个城市本来就因到处随意弃置的垃圾而散发着臭味,而在日渐积累的尸体填塞之下,就更是愈发地散发出了浓烈的恶臭之味。
平常的臭味不过意味着生活,而此时的恶臭就是**裸的死亡之味。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平添了不少的恐惧,很多居民都纷纷地出城去投奔居住在村野的亲族,而守卫城门的兵丁也并没有作出拦阻的事情。
这些平时只是持棍的卫兵如今都披甲持戈。他们也不知道谁得没得病,而面对着疾病,就算是坚固的盾牌也并不会具有更强大的防护之力。
这些冰冷的防具和武器穿在身上,不过是勉强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心里慰藉罢了。
四娘这几天也愈发地神秘。不但平时白天都不出门,就连吃饭也都是窝在屋子里,可在在入夜之后却又会出来活动,还会不停地打水洗胳膊。
去问原因也不答,再问得急了就会被轰走。
“四娘,你们俩的饭都放这里了啊。”金头敲了敲门,将晚饭放下就离开了。
躺在床上养病的麻看着四娘忧心的模样,便劝道:“要不还是去跟他们说了吧,这个病可从来都没见过的,得让你男人去找巫师来看看,会不会是中邪了?”
四娘立刻就说道:“什么我男人?哪个就是我男人?我还没相好的呢,那是我爹收养的兄弟。”
麻扭动着脖子艰难地看了一下,“呃,那就兄弟吧,不过你这个总得找人去看看吧。”
四娘反问道:“巫师病的病,跑的跑,能找谁去看呢?”
“是哦……”一身骨头还在发疼的麻想到那些个不靠谱的骗子们,就情绪低落了起来。
将自己救回来的是四娘,将骨头接好并照顾的也是四娘,就连那要命的温病也是在四娘这里治好的。现在四娘染上的是连她自己都治不好的病,那还能找谁去治呢?
四娘凝视着这片由鲜艳红黄之色相杂的斑块,这东西现在已经覆盖了她整个右手和小臂,而且还在不停地向别处蔓延着。她对这个东西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仅痒痒地让她睡不好觉,还让右臂鲜艳得如同一只雉鸡,等脸上都变成这样了可怎么是好?还不得被国人们给当成怪物,无情地驱逐出去啊!而且现在又是碰上了疫疾蔓延的情况,当众被打死都有可能!
这事她并没有再告诉别人,除了麻是跟她住在一屋避不开之外,也就是觉得王涛稍微靠谱些。所以是在找他来瞧治的时候,才让其仔细地查看了一会。
可这个厨子之前也不是什么医生,谁还听说过保安就能给别人瞧治疑难杂症的呢?所以他也只能是连连地摇头。最多是从自己的储备药物里翻了一会,找出几粒抗生素让四娘吃了。
但是这些个彩色的小豆豆吃下去之后,也并没见真能起到什么作用。
四娘再仔细地盘算一下家底。酒肆的生意算是被疫病给搅黄了,出售虫肉的事情也算是没戏了。还有就是同各处的交易也都停了,在物资不足之下也支撑不起往北边跑的买卖。
虽说靠着地窖里的积存捱到明年都不愁,但是自己在城里还得罪了不少人呢。家大势大的就不说了,还有以前欺负收拾过的家伙们。
不怕那些总想当众给自己难堪的,就怕有人在冗病沉疴的折磨之下发了昏。若是没日没夜地在墙角里守着,然后找个好机会冲出来玩命可真会要命。
想想这些糟糕的事情,她就不能安心睡觉。现在枕边就放着金剑,平时就更是刀不离身了。
四娘在白日里勉强地闭眼入睡,等入夜之后却又精神起来了。
等披上了斗篷,挎上了刀剑后就推门出院,却看到王涛正在对着手中的黄金小牛傻笑。她叹了口气也没说啥,只是回头看了看屋里重伤的麻。
这一院子加上自己,就有三个病人了啊……
她在暗夜之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于残月之下疾奔在无人的街巷之中。如此作为并不是为了什么目标,仅仅是因为近日来心中常涌起一股躁动,这让她在夜晚异常地兴奋活跃。
她不同于平日里吃菜的国人,由于常能吃到肉,所以具备夜视的能力。但现在这一能力发生了变化,使得她获得了远超于往日数倍的微光视觉,只要稍微有点微光便能看清东西。相对应的,便是在白天却会觉得阳光异常刺眼。
这些都是手上这些鲜艳的斑纹扩大后才出现的异常状况。
凭着这股子不寻常的精神劲,四娘哪怕是城中恶臭处处,却也一直在不停地游荡着。直到她逛到了城角的一片区域,这里的恶臭之味尤其浓郁。
靠近了看时竟有一家屋子里躺了一地的尸体,附近另有两家却是门户都被封堵了起来。原来是这里的几家都绝户了,附近无力发丧的人便将这里当做了坟室,塞满一屋便封闭一屋。
这半敞门的屋中尸首便也是这么来的,再过几日之后也会被封闭起来。
四娘默然地立于此处,并愣愣地看了许久。
大家使劲地生啊生,然后又使劲地挣啊挣,最后还会使劲地死啊死。看着这么多的尸首,她不禁对自己之前的欺骗和谋划感到了一些茫然,努力地费心费力做了那么多,却不过是会变得跟这里的人一样了么?
大限到来之后,躺在哪里不是躺呢?
昨夜她就是精神奕奕,一直逛到黎明时分才返家的。精神头再足也必须要避开阳光对双眼的伤害。但在此时看到了这些死亡之象后,胸中虽憋着一腔的劲头,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她只得强压下蠢蠢的骚动之心,颓然地返回到了家中。
就在马四娘因为目睹到猝然而死的亡者产生震动,进而怀疑人生价值的时候,王涛却也目睹到了数量更为庞大的死亡场景。
就算是在恶梦之中也没见过的海量亡者就倒伏在自己的面前,无数的白骨森森交互相叠着充斥了视线。
这种直指生命终结的窒息场景令他两股战战,口干心悸,只疑此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