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袍子乖巧的人立而起,像是站在瀑布下面冲洗身体一般,开心的变换着姿势,任由沈旭之的大手在身上揉来揉去。淡红色的血水流到地上,很快便渗入地下,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刘大先生的遗体坐在沈旭之面前,安详的听着少年郎磨叨着自己的心事,仿佛还能听到一般。
“你说,你就这么走了,怎么不再等我一天啊,好歹说上两句话。你说,你有多没正经事儿。都一大把岁数了,干什么还那么着急,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另有深意还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沈旭之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从进了宛州京城便和刘大先生打交道,刘大先生对自己视若子侄,少年郎虽然不说,但心里清楚。
自己破境,正准备在刘大先生面前显摆显摆,谁知道刘大先生却蓦然走了,沈旭之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刘大先生斜斜的靠着长矛,身子已经有些僵硬,沈旭之还没有发现出现尸斑。面色如生,只是更加的阴冷。
“早知道你这么着急,等我出来再给你炼丹好了。我好像买鼎鼎的钱还没还给你,你就这么走了。反正我也没钱,要么你把我也带走?”说到这里,沈旭之面色古怪的看了刘大先生一眼,嘴唇微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羊皮袍子洗干净后,想要跳到刘大先生身边,被沈旭之一把抓住,扔到自己肩膀上。羊皮袍子使劲甩了甩长毛上的水滴。水滴在昏昏的阳光下隐约带着条断断续续的彩虹,沟通天堑,沟通阴阳两世。
“接下来怎么办?我看那面没尽力。还有什么后手吧。咱天枢院的骑兵也该出去遛一遛了,练的是好,不打仗,不打大仗怎么能成当世强兵?”
说完,沈旭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唉,你死了,天枢院就留给杨海波吧,我看那个人粗中带细,未必能把你苦心经营起来的这么大的基业糟蹋干净了。这要是交给我,怕是没几天就被我糟蹋个一干二净了。我还怕你从坟里爬出来找我算账。也不知道你这老家伙是怎么想的!
还有啊,我要去一趟暗沙之城,李牧那个老东西使唤人使唤惯了,有东西要交给于若愚。”说到这里,沈旭之忽然一愣,羊皮袍子的大尾巴在眼前晃来晃去,少年郎毫不客气的把羊皮袍子一把抓住,按在肩膀上,示意小白狐狸老实一些。
沈旭之默默的看着刘大先生,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老家伙,我怎么感觉你们每一个似乎都和于若愚有关系呢?”
没有人应茬,沈旭之在自言自语,远远看去,诡异异常。
“于若愚老师是神殿所有长老的师傅,这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上任谁只要能到暗沙之城,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于若愚老师的指点。为此,很多人也自称于若愚老师的子弟。”过了几息的时间,杨海波深沉低闷的声音在沈旭之身后响起。
沈旭之这才知道自己方才想的痴了,竟然没有发觉杨海波的到来。
“大先生走了,我也要走。这里你多用心吧。另外我还想托付你一件事。”沈旭之像没听见杨海波的话,一动不动的看着刘大先生的脸,淡淡的说。
“刘大先生既然说要把天枢院留给你,那天枢院就是你的。老少爷们两万余口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想走就能走的?”杨海波没有感到诧异,只是用一种训斥的口气和沈旭之说。没有一点客气。
“说给我就给我?笑话。我拿什么接?老东西不是人,撒手就走,你们也不是人?天枢院不是你们一手建起来的?交给我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怕是下面这些人不会有人服气的。到时候也是一个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沈旭之抬头,看着不远处无数的天枢院铁骑,肃然而立。马鼻子里不断喷出热气。看这样子似乎是赶了上百里的急路,刚刚赶到。
即便如此,军容之整肃,也让人惊心怵目。这样一支铁骑,到底能不能把神殿的阵容冲垮?的确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天枢院黑骑当先一面黑骑,手持一面大旗,上面绣着十八颗五角星,一颗硕大的六角星。金丝绣制,张牙舞爪,杀气凛然。
沈旭之感慨着,这强军果然是杀出来的。此刻的天枢院黑骑比皇城一战之前的黑骑杀意更盛,士气更旺。
“刘大先生的遗言,你敢不遵守?”杨海波身上一凛,上官律感受到杨海波身上的变化,手按刀柄,横着迈出一步,挡在沈旭之和杨海波中间,冷冷的看着杨海波,毫不退缩。即便杨海波是上官律从前顶头上司的上司,此刻也毫不犹豫挡在沈旭之身前。
“那就这样吧。我让你暂且全权代理天枢院各项事宜,我有点事儿,去个一年半载的,你看这么说你还满意?”这些脑子里面都是肌肉的人啊!沈旭之感叹着。这种朝三暮四的事情做起来其实很没劲,但……
“天枢院,是你的!”杨海波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上官律,还是那么生硬的说。似乎在阐述一个道理,又似乎在说服什么人。
“是,是!是我的,是我的!”沈旭之有些受不了了,举手投降,“我走之后你帮我照顾一下海角军营的那些弟兄们。尤其是周怀年,另外,这个帮我卖了。”沈旭之从纳戒里面拿出周怀年交给自己的私货,扔给杨海波。“卖了之后再填补一点,给周怀年,让那老小子好好娶个媳妇。对了,刘大先生好像告诉我他结婚了,那就把媳妇留住。别***嫌他穷,过几天卷铺盖跟人跑了。海角军营那里连***个母狗都少见!”
沈旭之恨恨的骂了一句,羊皮袍子伸出鲜红的还带着一些血腥味道的舌头在沈旭之耳边舔来舔去。
“知道了。”杨海波把沈旭之扔过来的东西塞进怀里,看也不看。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跟着少东家,这么快就洞玄境了?”杨海波铁青着脸看着上官律,似乎对上官律有胆子站在自己面前,十分不满。
上官律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按在刀把上的手,躬身施礼,侧身退到一边。
“上官是我的追随者,你没事儿难为他干嘛?”沈旭之解围道。少年郎也知道杨海波执掌天枢院一处已经将近十年的功夫了,上官律一直是其手下的一个破法小组的队长。方才直直的迎了上去,杨海波心中肯定有不快。
“哼!”杨海波轻哼了一声,走到刘大先生身边,刚要弯身抱起刘大先生,被沈旭之直接拦住。
“等一下!”
“恩?”杨海波有些诧异,不知道沈旭之想要干什么。
“大先生的遗体先放到这里。”
“恩?”杨海波还是回了一个冰冷的恩,声音似乎是从鼻腔里面生硬的挤出来一般,带着让人骨涩的尾音。
“等此间事了,我要是还活着,由我把大先生的遗体带回去。”沈旭之轻轻握起刘大先生的手,似乎要用体温把刘大先生从冰冷的冥河之中复苏过来一般。羊皮袍子感受到杨海波身上淡淡的杀气,冲着杨海波轻吼一声,在沈旭之身上渐渐弓起身子,蓄势待发。
沈旭之知道羊皮袍子刚才第一次经历了沙场的洗礼,整个心神都还不平稳,此时受不得刺激,便松开刘大先生的手,回手把羊皮袍子摘下,放在臂弯轻轻抚摸。安抚着小白狐狸。野兽嘶吼的声音在沈旭之安抚之下渐渐淡去。
杨海波看着沈旭之,似乎想从沈旭之内心深处挖出一点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遥远,不像是沙场猛将的血灌瞳仁,反而带着几分空灵之意。
马蹄声轰然而起,地面在颤抖,无数刚刚平复下去的灰尘一下子又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羊皮袍子猛地睁大眼睛,挣扎着要从沈旭之怀里出去。
杨海波冷静的转身观察了一下对面,居然是玄甲重骑!!最后一波攻击倏然而至。意外的是羽人箭手不见了踪迹。之前天枢院撒了多少斥候出去,就是防备着神殿的玄甲重骑,但不管怎么探查都找不到。
这个要紧的时候,居然直接投放在沙场之上!
杨海波来不及想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打了一个手势,不远处天枢院铁骑动作整齐划一,刷的一声,同时向杨海波敬了一个天枢院的军礼,左手持弩,右手握缰,身后长刀,两条腿一夹**骏马,直直的向着玄甲重骑冲去。
号称无敌的玄甲重骑,天枢院铁骑,像是两把尖刀,猛地向对方冲去,大地在颤抖!
杨海波回身便要归阵,身子忽然变得僵硬,直挺挺的站在沈旭之身前。沈旭之猛然感到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孔都树了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像电流一般直接通到头上,全身如置冰窖。怀里的羊皮袍子同时觉察到了什么,全身白毛根根直立而起,瞳孔里面一丝暗红的血丝骤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