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事刚刚讲完,气氛便被破坏了。

“百花楼有传信。”那宫女身份似有些特殊,没有通报便闯了进来。

薄野望挑挑眉,“你就不能多一双眼睛,这种传话,最起码也不能让我未来的王妃听见啊。白白浪费了我苦苦建立的形象。”

“放心吧,对我来说,你的形象从来没建立过。”我叹了口气,扬声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是该你的私密吧?我听了岂不是要点什么代价。”

“我的私密多了去了,向你透露一点又不是什么损失。”他挑了挑眉,“至于代价嘛,现在想起来可有些晚了。怎么样,突然发现我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吧?”

“做梦。不要以为说一个故事就让我对一个人有了彻底的定论,我不是三岁小孩。”

“居然这样不领情,还真是不好骗啊。”他拍拍脑袋,“要知道,这些事我可是只对我未来王妃讲的。”

“你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么?”我横他一眼,一个茶杯飞过去。

他稳稳接住,“以后我们每天都要玩这种接杯子的游戏么?”

“你一个人玩吧。”

“那多无聊。”

那个宫女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和薄野望,过了好久才想起退下。

“怎么,你看上的可是百花楼的头牌?”

“你这般在乎,我是该紧张呢,还是该高兴呢?”他打理好容装,冲我暧昧一笑,“你愿意一起来也行,我没那么狠心,可没禁足你哦。”

“你怎么就敢肯定我不逃跑?”我奇怪道。

“你出去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的小声说,接着便优雅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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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街小巷,满城竟是张灯结彩,挂满了祈福的红灯笼。我讶异不已,却无暇顾及。

来到城郊最偏僻的一家茶馆,这里似是个鬼屋,入眼皆是断壁残桓,青苔爬满桌角,上面依稀有砍杀的痕迹。坐在屋内便可看见头上悠然白云,湛蓝天空。滂沱大雨之时则和在外面没什么区别。

其实这里是多年前的古战场,因为地处两国交界,自百年来便成为边缘地带,无人管辖,便成为了安国最自由之地。房屋自烧杀劫掠后便遭废弃,但仍旧有人前来开张,只是招待的不仅仅再是喝茶那么简单。

这里有许多能人异士,只要银两到位,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秋秋则是这里的常客。

“城中到底在庆贺什么?”我望着那些人神色古怪的打量着我,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王弟公子凌云和安阳小姐百年好和啊!”

我差点没摔下凳子去,然后看到其中一人直直伸出的手,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识破了我的身份,而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我掏出二十两丢给他们。陡然间明白薄野望说出去就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该死的东西,他居然拿众人之口来约束我的行踪。但他忽略了一点,对于安阳家的名声,豁出去时我是不会看得太重的。

我咳了咳,掩饰刚才失礼,单刀直入,询问云恭的下落。

而我得到的回答也很直接,众位百年江湖居然连听说过这个名字的都没有。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只有其中不远处一个两撇八字胡的青年男子听到此时微微抬起头,深深望了我一眼,但很快便转过头去。

强打起精神,我说出了昨晚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话。

“如何才能限时使用御魂术?一个晚上那么长的时间,看到自己想要的事情,而且对方不能得知。”我微微迫切的望着众位江湖义士。

“御魂术?我们这里好像有一位很擅长的?”众人叫嚷起来,“八撇兄,你知不知道?五十金锭!”

我坦然摸出五十金锭,花的是薄野望的钱,真是一种舒畅的感觉。

“视灵力而定,你似乎还差点。”是那八撇胡子,他定定望了我一眼,声音却分外熟悉,让我刹那间以为云恭在这里。但他的相貌和气质,可是差远了。

我想,我一定是想云恭想疯了。看到谁都疑神疑鬼。

“你要对谁施术,我可以帮你。”八撇胡子少顷继续说,慢慢啜着茶。

我回过神,见身边的一个虬髯客已直愣愣的冲我伸出手来,他不怀好意一笑。“这另外加钱的。”

“可……我要去的地方可是……”我皱了皱眉头,犹豫又拿出五十金锭。

“时间,地点。”八撇胡子敲了敲桌面。

我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好,那就戌亥交接之时,地点百花楼。”

顿时有一群人爆发出淫笑,幸好是我女扮男装,但还是禁不住一个哆嗦。

很快便到了戌亥交接之时。

八撇胡子居然功力如此深厚,只要指定的人,在一定灵力范围内,他便可轻松潜入对方的记忆,探知其中所有的事情。

这样轻松不少,我们伏在离百花楼不远的灌木中,他拿出奇形怪状的石子摆出一个阵型。

“是二楼那位听琴的男子吗,不时瞟着大街的那个。”

“就是他。”就是薄野望。果真他不是来寻欢作乐这般简单,“八撇兄观察倒很是敏锐。”

薄野望这几日都是夜宿百花楼,直觉他一直在向我隐匿兄长的行踪。而让我获得灵力,扬言让我成为王妃,绝非是如他解释的那般简单。这个笑面男人,简直就是个地雷,一刻不弄透他的心思,便一刻也得不了安宁。

于是,我便做出了眼下这个大胆的决定。

“我听说,御魂术——只有魂剑——”看着八撇胡子娴熟的完成一切,我有些奇怪。

他微微一笑,“是啊,只有魂剑才拥有的法术。”

“那你是怎么知道——”

场景骤然变换。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住我的手,慢慢带我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再熟悉不过的好听声音在耳边轻轻萦绕。

“因为,我就是云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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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一次如此见到云恭的真容,他是难得俊逸好看的男子,撤去易容后的他与那八撇胡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有太多话与他说,这几日满腹的疑惑,思念与担忧,刹那间竟毫无头绪。正在愣神间,我已被他迅速拉至一架檀木屏风后,望了望四周,这才察觉到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珠帘高卷,红袖相招,晚妆的胭脂迎接着风流佳客。这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画舫,时已入夜,画楼上的灯火次第亮起。

余音绕梁的琴声缓缓升起,我屏住呼吸,奏乐的是名一眼惊鸿的女子。美人如花隔云端,似薄醉未醒,面色浅春,恍兮惚兮,那神态更是撩人。

我怔了一会儿,转头用手蒙住云恭的眼,“不许看。”

他轻笑起来,“这应该是我说的。”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觉那伫立于晚风中翩翩而立的士子清流,不是薄野望是谁。

他手中的桃花扇,大概是九州四五年前的流行的样式。时光大概回溯到四五年前,我突然想到爹娘那场如同诅咒的大病,不由得目光一黯。

“盈盈冉冉婉风流。”薄野望慢慢转身,唇边噙着笑,“爱姬的妙曲我真是一辈子也听不够。只可惜,这该是你为我奏的最后一支曲了。”

“是呵,去完狼穴,我便要离开荆国了。”我看那女子停了琴,媚眼如丝,“我要不要取下玉簪,来个七弦尽断与君绝呢。”

“时机已到,是时候出击了。”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这几年云游四海的潜伏,王兄和世子恐怕都忘了我这个存在了吧。”

“说罢,你在荆王前对我的救命之恩终于可以报答,这应该是我的荣幸。”那女子深深的望着他,“妾身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这是荆国?我和云恭都讶异的对望了一眼。

“你若出何意外,岂不是对我能力的质疑?”他俯身在她额前一吻。

我蓦然想起竞独渊曾经对风岚说的那句话。

让你受伤,是我无能。

他目光炯炯,轻轻抚着她如凝脂般的脸颊。

“我已安排好,今后你的身份便是刘妈的独女,卖艺为生。进入世子府后,那里会有个名叫子衿的管家接应你。”

“世子府呵,我明白了。我一直觉得那个人太过小心,身边什么人都不信,反而被你占了先机。”

“还不是我让他觉得没人可信。”他妖冶一笑,“他手下几个能人已被我离间,现在该轮到我来离间他和他亲爱的父王了。”

“没想到你人在荆国花天酒地足不出户,居然能千里操盘。”她挽着头发,娇媚的含笑望他,“不是要告诉我,前些日子安国世子府里杀掉了四五个著名的幕僚,是你干的吧?”

“诶,这就说错了。”他纠正,“两个是世子赐死的,谁让他们一个动了世子的女人,一个动用了世子的私印呢?”

“还不是你动了手脚,人家可都是赤胆忠心。”

“爱姬这么说我,真是令人伤心。”他用扇掩面,“我看起来有那般恶毒么……至于另外三个死的,是他们自己鹬蚌相争——”

“你这个渔翁。定是你从中挑拨。”她娇嗔,“这亲若父子,你又如何离间?”

“很简单。”他淡淡叙述道,“为世子侍寝时,在他手背上划下个十字花纹,用封印咒就可以,他不会知觉。再将他的佩剑换成这个——两把剑重量外型相近,唯一不同的是剑刃上有水印的十字花纹,不拔剑是察觉不到的。原来那把剑直接用转移咒。”

“可是——世子府严着呐,有灵力的,根本就近不了世子身啊,他那个人又很多疑——”

“我会让安阳大人封印你的灵力,到时你自行解开便好。”

“这个——又怎么离间了——”

“你知道前日有刺客行刺安王的事吧?”他平静道。

“那个当然了,九州的小道消息。”那女子一挑眉,“相传那刺客敌不过安王,反而被截断了衣袖,被安王瞧见了特征——不过这些都安王都密不外传,自己私自调查——”

“你完成任务第二天便是安王的秘密调查日,刺客剑法和世子相同,王上必定先到世子府。所以你当夜便要离开,子衿会助你。”

我倒抽一口气,“薄野望居然这么可怕。那个刺客必定是他派去的,嫁祸给世子……华姬也有危险吧?”我惴惴的问着云恭。

云恭低头,搂住我道,“若是一件事交给一个人去办,要确保最后不留一丝痕迹。你会想到哪句话?”

“斩草除根,死无对证……”我蓦然瞪大眼睛,再望向船头时,华姬已经回去了。只剩下薄野望望着茫茫夜空,仿佛在策划着无尽的黑暗,去吞噬掉最后一丝黎明。

“主子,你怎可保证她一眼被世子看中?”不知何时一位宫女翩跹而来,依偎上他的臂。

敢情薄野望还真是……艳福不浅。

他目光闪了闪,轻啜口薄茶,望着远方的月夜云雾。

“世子虽尽力避免自己有任何喜好,生怕显露任何软肋。”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岂不知有些软肋,不是你想不想让它显露,而是有没有人去发觉。”

“你是说他喜欢歌女?”

“曾经我与他同习礼乐时,他就望着舞女离不开眼。他十七岁时,在诞辰宴上作了一首诗,称赞能反弹琵琶而舞霓裳的人。当然,我也以为那样的女子是个传说。但直到在荆国遇见华姬,我才知道,上天赐给我一个多么完美的礼物。”

“可华姬奏的是古琴……世子喜欢的是反弹琵琶……”

“直接反弹琵琶你难道不觉得显眼?”他点了点那宫女的鼻尖,“小机灵鬼,那世子可是个多疑的人!”

“原来薄野望是因为这个才救的她!刚刚华姬说什么,是戴罪之身吧,他从荆王手下救她活命。”我恍然大悟,转首望向云恭,却见他似若有所思。

“怎么了?”我奇怪道。

他望了望我,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因为薄野望,华姬才获罪!”

我一怔,心底莫名感到一丝寒气。

荆国……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看似轻松,却都是有目的的。

他曾说过,没有必要的谎话,他不会讲。

他也曾说过,要和我玩权谋的人,根本还没出生。

若说那些欲擒故纵,浑水摸鱼的把戏,能将其做的游刃有余的,薄野望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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