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卿猛然向后一退。她不是怕他,却实在觉得背心发毛,又是抑不住的恶心,而且他此时半面青黑,半面绝美,可面上神情,尤其那一对阴恻恻的眼睛,充满了阴郁嗜血,这完全不是属于“湛尘”的神情。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陌生而诡异。
可是输人不输阵!尤其不能输给这种残忍的恶人!于是凤卿卿咬紧牙关,面上淡淡的:“敢问教主高姓大名?”
一听到这声“教主”,他的神色又是一变,死死的盯着她,然后冷笑一声:“炎魃。炎者,大阳神之正姓!魃者,不死之身也!”
事情暴露之前滴水不漏,事情暴露之后毫不拖泥带水,此人倒着实是个人物。看他有恃无恐,凤卿卿微微抿唇,果然,下一刻,炎魃便冷冷的道:“天师大人,你这是要与我撕破脸动手了?”
凤卿卿极其看不惯他嚣张的德性,一昂下巴:“不然呢?”
炎魃哈哈大笑:“天师大人,你还真是天真!我若没有万一的把握,又怎敢与‘天神’做对!”
他对她上下打量,眼神十分轻蔑:“你自以为聪明,会些古怪的小把戏,就可以天下无敌了?明知道我有问题,却将我养在庄中,给我机会,着实愚不可及!”他伸出手指狠狠的点着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死在你的愚蠢之下!”
凤卿卿气极,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一巴掌糊在他脸上。炎魃却是毫不在意,气焰十分嚣张:“我知道你们有神医,有灵药,连蛊王你们都不怕……可是你们又知不知道,这蛊面本身就是一味蛊?一味解不了的‘人面蛊’?”
人面蛊?凤卿卿闻所未闻,不由得回头看了白颜一眼,白颜摇了摇头,心中对他憎恶已极,反而并不看他,只道:“这蛊面我只是在古籍上见过记载,并不深知。”
炎魃哈哈大笑,忽然就指着他:“老匹夫,坏本座大事!看本座不把你剥皮拆骨……”
一句话还没说完,凤卿卿忽然扬手,掌风到处,竟直把他拍的一歪,头撞在墙壁上,咚的一声,皮破血出。炎魃大怒回头:“你竟敢!”
“我有何不敢?”凤卿卿冷冷的道:“你若再对我师父不敬,我就直接杀了你,管你曾经做过甚么!我一想到你会说出什么事情,让我们不得不饶了你,就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炎魃怒极,双眼都变成了血红色,可是凤卿卿这么一说,他的确不敢再行挑衅……筹码还没摆到桌面上就死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炎魃冷冷的道:“好,我可以告诉你,蛊面之血,本身就是一味蛊,或者你也可以称他为一种仙药……呵呵呵……”他实在抑不住得意,笑出声来:“这种仙药,嗅之成瘾,服之成蛊,无药可解!”
凤卿卿面色微变,已经料到了几份,不由得心头一沉。炎魃大笑道:“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你们养的神鸟!否则的话,本座也不能痛下决心!”
炎魃自从来到山庄,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形,便在筹谋后计。他几次三番想把血蛊下在霖姐儿和葳哥儿身上,奈何两只小团子十分机伶,灵识过人,接连两次都阴差阳错不曾入口,他唯恐暴露身份,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只好转而对旁人下手,可他是深居简出的高僧湛尘,接触的人也很少,所以只下了凤诚一人。
他说至此处,凤卿卿忽然脸色一变,她猛然想起了有一次,几人正在院中坐着说话,楼听雨抱着葳哥儿,而葳哥儿忽然抬手,把“湛尘”端过来的茶杯扫到了地上……一念及此,忽然全身发冷,想想她的孩子曾经离蛊毒这么近,甚至还不至一次,就不由得一阵阵后怕。
炎魃看着她的面色,更是得意之极,眼神宛如毒蛇吐信,光芒吞吐。他之所以说的这么细,就是为了让她惊惧!
原本如此,已经够了,虽然只有凤诚一人,但是以慕容昶和凤卿卿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放弃,而且凤诚其人,对于草原也是至关重要。炎魃一直打的是“取而代之”的主意,他一直的如意算盘,就是凤卿卿不出现,而他取代她,成为这个转世天神,顺理成章的控制草原……可是偏偏,他莫名其妙遭遇了天鸟。当然,他完全不知,这是言巫之力,只当是自己倒霉罢了。
蛊面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肌肤,中毒之后,就算能养好,也是耗时巨大,那时起,炎魃就知道取而代之的主意注定难成了。所以他当机立断,不惜再次损坏这张面目,在高香中渗入了蛊面血。各殿的香都是寒江雪特制的,可也正因为是新制,所以才更易渗透,竟被他轻松得手。
蛊面之血,类似于秘药白石散。一次便会成瘾,极难戒除,若是成瘾之后中断,就会自面部开始溃烂,直至全身……而如果再次嗅到,自然可以缓解,但每嗅一次,自不免毒性更重。
炎魃说到最后,仰面大笑:“这是本座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参加过敬神仪的人,一个都逃不过!倒要看看你这个转世天神,如何自圆其说!”
凤卿卿又惊又怒,却是毫无办法。的确,此事涉及太广,若是真的让这些人毒瘾发作,全身溃烂,那她这个转世天神,是怎么都解释不通的,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了笑话。可如果继续放置毒烟,令众人毒瘾越来越重,无异于饮鸩止渴。而且如果不动湛尘,这一张面皮,又能取几回血?到头来,仍旧会弄到无法收拾。
两难,着实是两难。炎魃不但是要逼着他们,留下他的命,还要逼着他们,像他一样,自湛尘身上取血,维持这张蛊面……心思着实恶毒。抬头时他正似笑非笑,眼中满满的冷嘲,好像在说,“你们不是自诩善良侠义么?你们不是说我行事歹毒么?可现在,你们还不是要留下生不如死的湛尘?还不是要习我故伎,血饲养蛊?你们比我,又能高贵多少?”
凤卿卿怒瞪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炎魃也不着急,反而悠闲的往床上一躺。他情知她是要去问寒江雪或者楼听雨……可是那又怎样?人面蛊里面,炼的是两条人命和无数灵药,原本就无药可解,不怕他们问!
一出了静室,凤卿卿径直就去找了凤诚。凤诚腿伤未愈,未能亲自参与那场敬神仪,遗憾之极,所以这两日一直在跟影卫打听详细情形,先听了数人之言,然后归纳汇总,录入行止录。
凤卿卿进去时,他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一见她进来,顿时双眼发亮,道:“师父!”
其实他们起初对他,未尝没有利用的心思,可是他这种全心全意的依赖与崇拜,也实在令人动容。凤卿卿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闭目细细感知。她能感觉得到人面蛊的存在,可是,这蛊毒本就是血蛊,已经与凤诚的血脉完全交融,是怎么都移不出的了。
凤诚茫然的被她按着,仰着脸,一动都不敢动,那模样像一只无辜的小狗。凤卿卿放开手,看他双眼清澈,满满的虔诚,竟不由得眼眶微酸。凤诚登时被吓到,呐呐道:“师父?出了甚么事吗?”
“没事的,”凤卿卿温言道:“你不用怕,我会有办法的。我怎么说也是转世天神,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身份宣之于口。凤诚登时惊喜交集,他完全没在意她说的“救他”是什么意思,只颤抖着拿笔开始记载。有人轻轻叩了一下门,然后白颜师父同着楼听雨走了进来,楼听雨细细的把了把脉,微微摇头,隔了片刻,寒江雪也进来了,坐下把了把脉,又取了血检视一番,双眉深皱。
一看他们的神情,凤卿卿就有些失望,果然回到房中,寒江雪道:“此蛊,只怕无解。”
他顿了一顿,缓缓的道:“我刚才去看过了那位湛尘大师,也看过了那个炎魃。看凤诚的情形,的确是中了蛊。我完全没听过这种蛊,也不知是否如炎魃所说,一次便会成瘾,但既然无法驱除,无法化解,只怕他说的就是对的。若当真成瘾,唯一可以暂时缓解的,就是再次服食人面蛊血。”
他十分不忍,轻声道:“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再去……”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几人俱是默然,这炎魃当真好毒的算计,他就是看死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凤诚,还为了草原上的异族人,他们只能照着他指的路走。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片寂静中,楼听雨忽然开口:“我觉得,可以去请君不识试试。”他语声和缓,神情宁静,没来由予人信心:“卿卿,我与三哥,毕竟都是书本上学来的学问,总有学不到处。而君不识,一来他出身神医世家,家学渊源,二来,他所习本就偏险偏奇。若世上有人能解此蛊,非君不识莫属。”
凤卿卿顿时眼前一亮,平生希望,“好!那我们马上去请!”她想了一想:“我跟小柳去请!我们跟君夫人毕竟是同族,怎么都是好说话的。小哥,这边儿的事情,拜托你了!”
楼听雨点了点头,凤卿卿站起来就去找君拂柳,急匆匆走到门口,却又回身,轻声道:“小哥,谢谢你……谢谢你这时候在这里。”
楼听雨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同我,不必说这个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