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站已经很晚了,傅介子赶紧去看遂成,他知道遂成一时半全儿不会好起来,人还没有赶到心里面便在求神拜佛,求遂成老大人大福大贵,千万要撑住。
可是,当他赶到营房之时,却陡然间惊住了。遂成老大人正在大吃大喝,还满满地打了个嗝,哪里有半点儿病态之样!而这老人旁边却有四个姑娘,三个汉家姑娘,一个波斯少女。
这三个汉人姑娘都在十五岁左右,或清丽或羞怯,可谓是春兰秋菊,各为一时之秀,见了傅介子战战兢兢地行礼。而这个波斯女子,却全然没有在意傅介子,看上去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小巧玲珑样子活脱,手里面拿着一个上宽下窄的纯白菱花镜子当作扇子扇,尖着嘴嚼着葡萄干。
最惊世骇俗的是,她并不像那三个汉人姑娘一样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而是一屁股坐在遂成吃饭的桌子上,摆荡着两条小腿时不时地踢乌达一下,惹得乌达只是呵呵地笑,又时不时趁遂成不注意往碗里面丢上两颗葡萄干儿,看着遂成吃出沙子一般,一个人“咭儿”地笑。
傅介子被这一幕打懵了,忍不住道:“遂先生……”遂成远远便看见了傅介子,大步起来道:“国信使大人,霍小将军找到了没有?”傅介子摇了摇头,问道:“遂先生,你这么快就好了?”
遂成摸了摸波斯少女的头,笑道:“多亏了这小丫头。她用镜子一照,我就好了。”不料那波斯少女偏过头去反而也摸了遂成的脑袋一把,上下打量着傅介子,却不说话。
傅介子听了更是摸不着门道,道:“什么镜子?”遂成看了下波斯少女手中的镜子,道:“就是这个。”说着顺手想拿过来给傅介子看,不料那波斯少女却十分紧张,大叫一声道:“不行。”遂成和颜悦色地道:“就看一下,立马回你。”波斯女子恶狠狠地一镜子打在遂成手背之上,小孩子家使性子一般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再抢我揍你个大孙子!”
遂成一愣之下却不发火,笑着道了三声好也没不多说了,好歹他的这条命也是这个不知来历的小丫头捡回来的。
傅介子仍是没有弄明白这个波斯女子是怎么回事,经遂成一讲才大致听了个明白,这四女子是楼兰国王送来服侍傅介子的,可是傅介子不在,乌达等人又忙着照看遂成,只是按傅介子的吩咐,有人送礼送人上来就回绝过去,可是没有想到,这几个汉人姑娘哭哭啼啼的就是不肯走,乌达本来就有些怕女人,那就更受不了女人哭,只好让她们先候着,等傅介子回来之后再决定。这几个汉人姑娘立时不哭不闹了,过来帮他服侍遂成这个病人。
当然,这不是傅介子的个人魅力问题,她们想回到大汉去。
遂成是个老实忠厚之人,讲到这几个姑娘家的悲惨命运之时便跑了题,忘了讲波斯女子如何救他,径直说到了汉人姑娘身上。
傅介子问了三个汉人姑娘,其中两个是酒泉人,另有一个是敦煌的,因为被匈奴兵打了草谷,抓到了楼兰之北的匈奴,其中有一部分人被他们卖到了楼兰。
这些人中大多数是男的,而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当苦力挖地宫,其中有一少数女子也被一同卖了过来,做的事情就更直接了,就是慰安。但楼兰国王还算客气,他给傅介子找来的这三个汉人姑娘都是没有慰安过人的。所以这三个汉人姑娘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只求傅介子将她们收留下来。
傅介子要去出使西域,如何能将她们一同带去,但在*他乡,遇上了大汉国人如此遭难那就不能不管了,怒气冲冲地道:“还有多少人?”其中一个敦煌的女子小声道:“人很多,都在那个巫墓里面。”
傅介子再让这女子说了一下具体情况,谁知这三个女子是刚到巫墓便被国王派人买了过来,对那里的情况并不了解,甚至连路都不知道,只是说在楼兰国内,离这里并不远。
傅介子一捶桌子,狠狠道:“好,我明天便让国王去救这些人出来!”三个姑娘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多说。遂成忧虑道:“国信使大人,现在霍小将军还没有找到,出使的任务才刚开始,我们……”傅介子打断道:“霍仪要救,这些汉人也要救。”
遂成不好再说什么,却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他是来过西域的,这里面的水深水浅他大抵知道一些,如今自己这一方的势力太小了,要扛着匈奴人的狙杀穿过这一个个的国家,实在是难之又难。
傅介子先让那个三个汉人姑娘下去休息,却将这个波斯丫头留了下来。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遂成老先生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好起来,这个波斯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以及她怎么样和这些汉人姑娘一起被送过来。
波斯女子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仍是一个人嚼着葡萄干,见那几个姑娘走了,也就二话不说,跟着她们出去了,对傅介子的话理都不理一下。傅介子没有叫住她,只好去细问遂成。遂成只知道他是被这个波斯丫头用她拿的那面镜子照好的,至于这个丫头是什么人,从哪来里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怎么会说汉话他都一无所知。
傅介子感到头有些大了,这些天来,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而且每次都对自己不利,吃了好几次亏,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大意了。而这个波斯少女从哪里来,叫什么,怎么会治好遂成,手中的镜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都没有问出来。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疑点,他对这小姑娘太不放心。
波斯少女见他跟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样,早没有了耐心,气呼呼地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知道也不告诉你!”说完哼了一声又大摇地出去了,好像这里就是她家的菜园子,想哪儿去哪儿去。但是军中有许多秘密,是不允许外人见的,比如朝廷的官文密旨。傅介子忙让乌达和乌胄两兄弟守着她,不能让她四处跑,有必要的话就绑起来关角落里。
三个汉人姑娘见他阴沉着脸,都不敢说话,傅介子唤了她们三声都没有一个敢过来,而是齐齐跪下一言不发。
其中有一个敦煌女子胆子较大,战战兢兢道:“大人想怎样都可以,只求大人将我们带回敦煌去。”
傅介子问了一下巫墓的具体情形,那女子道:“那里关着许多人,是一座地牢,里面有好多汉人都在那里挖地宫,有拜火教的人守着,白天夜里都有人干活,干完活之后便被关了起来。”傅介子拳头一下子捏得紧紧的,忍着怒气道:“你说的是真的?”那女子赶紧点头,道:“我们三人被匈奴人打了草谷,是被拜火教的人买到楼兰来的,在那里住了几天,每天都有人被押到那里,男白女的都有。”
傅介子陡然间一惊,突然间想到了霍仪。
这几天以来,他并没有去真正派人去找,嘴上说在找其实也只是在安慰病中的遂成,因为,他在等。他相信抓走霍仪的人是有政治目的的,既然有目的就一定会现身。自己现在四下扑一定会中陷井,这楼兰城虽然不大,但要找到这么几个人却也不容易,而现在就不同了,知道有这么一个关押汉人的地方,自己就可以去试试。
想到这儿,傅介子反而开始着急了。这之前,他还能说服自己以静制动,但此时念及霍仪三人的安危,再也坐不住了,当下耐着性子细想了一会儿,安排三个汉人姑娘下去,自己换上了一套夜行衣,带上飞天遁,袖箭、登山快靴等刺客飞贼的物什,让乌家兄弟陪着,一道摸着夜色出了驿站。
按汉人姑娘说的,巫墓在楼兰之北,太阳神庙不远处的地下,依山势而建。楼兰城不大,傅介子三人为了避免招摇,并没有骑马,全凭脚力赶去,但也没有用上多少时间便到了。
此时山高月小,远山只留下轮廓依稀可见,偌大的太阳神庙显得极为极为静穆,神庙前面的圣火塔日夜不熄,熊熊圣火在夜风中吹得四下肆虐,火光摇曳之处,太阳神庙、圣火塔、练校场、辕门等地时隐时现,沙漠里的风声阵阵作响,显得有些诡异。
此时已近午夜,可是这太阳神庙却依旧人来人往,一大队一大队的红衣教徒纷纷执戟巡逻,看样子还十分地严密。
这里既非王宫重地,也非富商豪门,只不过是一个宗教祈祷之地,竟然闹得跟王宫禁地一般,实在有些不对劲。
想到这些,傅介子非但不担忧,心中反而有些激动,如果这里和崂山的三清观一样,只有几个扫地的杂毛道士,冷冷清清的,那才让人揪心。这地方竟然不让人进自然就有不让进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很可能就是关着霍仪,或者,巫墓中的那些劳苦汉人。
傅介子和乌家兄弟伏在圣火塔留下的斜影之中,静静地等这些红衣教徒离开,乌家兄弟皆是大个子,两个人往里那儿一蹲,如小山一样,很容易被人发现,傅介子决定孤身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