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经过百货公司的展示橱窗时,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如果是两个月前,她可能会认不出现在的自己。她现在极为关心容貌,不时在意在他人眼里特别是在一成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对于研究化妆方法、寻找合适的时尚感也不遗余力。而且,她能够感觉到下的功夫越多,镜子里的模样便越美。这让她雀跃不已。

“江利子,你真的变漂亮了。看得出你一天比一天美,就好像从蛹羽化成蝶一样。”雪穗也这么说。“别这样啦!你这样讲,我会害羞的。”“可这是真的呀。”说着,雪穗点点头。

她还记得一成以茧所作的比喻,她很想早点变成真正的女人,破茧而出。

她和一成的约会已经超过十次。一成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就是在他和仓桥香苗吵架的那一天。在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对她说:“希望你和我交往。”

“因为和仓桥学姐分手了,才和我交往吗?”当时她这么问。

一成摇摇头。“我本就打算和她分手。你出现了,让我下定决心。”“如果知道我和学长开始交往,仓桥学姐一定会生气的。”“暂时保密就好了,只要我们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不可能的,一定会被看出来。”“那就到时候再说,我会想办法,不让你为难。”

“可是……”江利子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一成把车停在路边。两分钟后,他吻了江利子。从那一刻起,江利子便有如置身梦中,甚至担心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

他们两人的关系在社交舞社内似乎隐瞒得很好,她只告诉了雪穗一个人,其他人都不知情。证据就是这两个星期来,有两个男社员约江利子,她自然予以拒绝。这种事也是她以前无法想象的。只是,她对仓桥香苗仍不无芥蒂。

后来,香苗只出席过两次练习。香苗自然不想与一成碰面,但江利子认为,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新女友也是原因之一。她们有时在女子大学内碰面,每次她都以能射穿人身体般锐利的眼神瞪着江利子。由于她是学姐,江利子会主动打招呼,但香苗从不回应。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一成,但她觉得应该找他商量一下。总之,除了这一点,江利子很幸福,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笑出来。提着装了衣服的纸袋,江利子回到家附近。再过五分钟,就能看到一栋两层楼的旧民宅。抬头仰望天空,星星露脸了。知道明天也会是晴天,她放下心来。明天是星期五,可以见到一成,她打算穿新衣服。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笑,江利子自顾自害羞起来。

7

铃声响了三下,有人接起电话。“喂,川岛家。”电话里传来江利子母亲的声音。“喂,您好,敝姓筱冢,请问江利子在家吗?”一成说。

霎时间,对方沉默了。他有不祥的预感。

“她出去了。”她母亲说,一成也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不太清楚。”

“不好意思,请问她去了哪里?不管我什么时候打,她总是不在家。”

这是本周以来的第三通电话。“她刚好出门,到亲戚家去了。”她母亲的声音有点狼狈,这让一成感到焦躁。“那么,可以请她回来之后给我一个电话吗?说是永明大学的筱冢,她应该就知道了。”“筱冢同学……对吗?”“麻烦您了。”“那个……”“请说。”听到一成的回应,她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几秒钟后,声音总算传了过来。“那个,真是令人难以启齿,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啊?”“承蒙你的好意,和她交往过一阵子。但是她年纪还小,请你去找别人吧,她也认为这样更好。”“请等一下,请问您是什么意思?是她亲口说不想再和我交往了吗?”“……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总而言之,她不能再和你交往了。对不起,我们有苦衷,请你不要追究。再见。”“啊!等等……”叫声来不及传达,或者应该说是对方刻意忽视,电话被挂断了。一成离开电话亭,完全不明所以。和江利子失去联络已经超过一周,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上星期三,她说第二天要去买衣服,星期五会穿新衣服去练习。但是,星期五的练习她却突然请假。这事据说曾经与社团联络,是唐泽雪穗打电话来,说教授突然指派杂务,她和江利子都无法参加当天的练习。

那天晚上,一成打电话到江利子家。但是,就和今天一样,被告知她去了亲戚家,当晚不会回来。星期六晚上他也打过电话,那时她仍不在家。江利子的母亲明显是在找借口搪塞,语气很不自然,给人一种窘迫的感觉,似乎认为一成的电话是种麻烦。后来他又打了好几次,均得到同样的回答。虽然他留言请对方转告,要江利子回家后打电话给他,但或许是没有顺利传达,她一次也没有回电。

此后,江利子始终没有出席社交舞社的练习。不仅江利子,连唐泽雪穗也没有来,想问也无从问起。今天是星期五,她们依旧没有现身,他便在练习途中溜出来打电话,对方却突然做出那番声明。

一成无论如何想不出江利子突然讨厌他的理由。江利子母亲的话也没有这样的意味。她说“我们有苦衷”,究竟是指什么呢?种种思绪在脑海里盘旋,一成回到位于体育馆内的练习场地。一个女社员一看到他便跑过来。“筱冢学长,有一个奇怪的电话找你。”

“怎么?”

“说要找清华女子大学的社交舞社负责人,我说仓桥学姐请假,他就说,永明大学的社长也可以。”

“是谁?”

“他没说。”

“知道了。”

一成走到体育馆一楼的办公室,放在门卫前方的电话听筒还没有挂回去。一成征得门卫的同意后,拿起听筒。“喂,您好。”“永明大学的社长吗?”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声音很低,但似乎很年轻。

“是。”

“清华有个姓仓桥的女人吧,仓桥香苗?”

“有是有,那又怎么样?”配合对方,一成讲起话来也不再客气。

“你去告诉那女人,叫她快点付钱。”

“钱?”

“剩下的钱。事情我都给她办好了,当然要跟她收剩下的报酬。讲好的,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叫她赶快付钱,反正社费是她在管吧。”

“付什么钱?什么事情办好了?”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既然这样,要我传话不是很奇怪吗?”

对方低声笑了。“一点都不奇怪,由你来传话最有效果。”

“什么意思?”

“你说呢?”电话挂了。

一成只好放下听筒。刚上了年纪的门卫一脸惊讶,一成立刻离开办公室。

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一共二十五万……仓桥香苗付这些钱,究竟要那个人做什么?照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那男子应非善类。他说由一成传话效果最好,这句话也令人生疑。一成想稍后再打电话问香苗,但总觉得百般不情愿。分手后,他们再也没交谈过,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利子。

社交舞社的练习一结束,一成便开车回家。他房间的门上装了一个专用信箱。寄给他的邮件,用人会放在里面。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份直邮和一份限时专送。专送没有写寄件人,收件人的住址和姓名好像是用直尺一笔一画描出来的,字迹非常奇特。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刹那,一成大受冲击,脑海里刮起狂风暴雨。

8

唐泽雪穗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出现。一成朝她稍稍举手,她立刻发现,走了过来。“对不起,我迟到了。”“没关系,我也刚到。”女服务生过来招呼,雪穗点了奶茶。因为是非假日的白天,平价西餐厅里人不多。“不好意思,还特地请你出来。”“哪里,”雪穗轻轻摇头,“不过,我在电话里说过,如果是江利子的事,我无可奉告。”“这我知道。我想,她一定有很大的秘密。”雪穗闻言垂下眼睛。睫毛真长。有些社员认为她像法国洋娃娃,如果眼睛再圆一点,倒是一点都没错,一成想。“但是,只有在我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这种做法才有意义吧。”“咦!”她惊呼一声,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的脸,说:“有人寄了一张照片给我,匿名,而且是限时专送。”“照片?”“那种东西我实在不想让你看,但是……”一成把手伸进上衣口袋。“请等一下。”雪穗急忙打断他,“是那个……卡车车厢的?”“对,地点是在卡车车厢上,拍的是……”“江利子?”“对。”一成点点头,省略了“全裸的模样”。

雪穗掩住嘴,眼里似乎随时会掉下泪来,但女服务生正好送奶茶过来,她总算忍住了。一成松了口气,要是她在这种地方哭出来可不太妙。“你看过这张照片了?”他问。

“是的。”

“在哪里?”“江利子家,寄到她家去的。太吓人了,那么悲惨的模样……”雪穗哽咽了。

“怎么会这样!”一成在桌上用力握拳,手心里冒出又湿又黏的汗水。为了让情绪冷静下来,他望向窗外。外面不断飘着绵绵细雨,还不到六月,但可能已经进入梅雨季了。他想起第一次带江利子上美容院的事,那时也下着雨。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么一回事,江利子突然遭到袭击……”

“光是这样我不明白。在哪里?什么时候?”

“江利子家附近……遇袭是上上个星期四。”

“上上个星期四?”

“没错。”

一成取出记事本,翻开日历。一如他的推测,就是江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的第二天,她说要去买衣服的日子。“报警了吗?”“没有。”“为什么?”“江利子的父母说,要是采取行动,让这件事公开,造成的伤害反而更大……我也这么认为。”一成捶了一下餐桌。心里虽然愤恨难平,但他能够理解她父母的心情。

“歹徒把照片寄给我和江利子,可见不是突发事件。这一点你明白吗?”“我明白。但是,谁会做这么过分的事……”“我想到一个可能。”“咦?”“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你说的难道是……”

“没错。”一成只说了这两个字,回视雪穗的眼睛。

她也意会到了。“不会吧……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男人做的,找了一个做得出这种下流事的男人。”

一成把上星期五接到不明男子电话一事告诉了雪穗。

“接到电话后就看到那张照片,我马上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还有,那个男的在电话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社交舞社的社费是香苗在管理。”

雪穗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她用社费付钱给歹徒?”“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我还是查过了。”“直接问仓桥学姐吗?”“不是,我有其他办法。我知道账号,请银行调查是否提过款就行。”“可存折在仓桥学姐那里呀?”“是,不过还是有办法。”

一成含糊其辞。事实上,一成是极力拜托出入家中的三协银行的人调查的。“结果,”他压低声音,“上上星期二,用银行卡取了十二万。今天早上再次确认,这个星期一开始也取了十三万。”

“可那未必就是仓桥学姐领的呀,也可能是其他人。”“根据我的调查,过去这三个星期,除了她,没有人碰过那张卡片。最后碰过的是你。”说着,他往雪穗一指。“是仓桥学姐要江利子记账那次对不对?两三天后,我就把存折和卡片交还给学姐了。”“从那时起,卡就一直在她那里。绝对错不了,是她找人攻击江利子。”

雪穗长出一口气。“我实在无法相信。”“我也一样。”“但这只是学长的推测,没有证据呀,就算是账户那些,也许只是刚好提领了同样的金额。”

“你说天底下有这么不自然的巧合吗?我认为应该报警。只要警察彻底调查,一定查得到证据。”

雪穗的表情明显反对这个提法。他一说完,她便开了口:“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江利子家不希望事情闹大。即使像学长说的报警调查,查出是谁做的坏事,江利子受的伤害也不会愈合。”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这,”雪穗凝视着一成的眼睛,“就是学长的问题了,不是吗?”

一句话登时让一成无言以对。他惊愕地屏住气息,回视雪穗端正的脸孔。“今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传达江利子的口信。”“口信?”“再见,我很快乐,谢谢你—这就是她要说的话。”雪穗公事公办地说。“等一下,让我见她一面。”“请别提无理的要求,稍微体谅一下她的心情。”雪穗站起来,奶茶几乎没有碰过,“这种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但是为了她,我才勉强答应。

请你也体谅我的心情。”“唐泽……”“失陪了。”雪穗走向出口,随即又停下脚步,“我不会退出社交舞社,要是连我都退出,她会过意不去的。”她再度迈开脚步。这次完全没有停下。等她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一成叹了口气,转眼望向窗外。雨依旧下个不停。

9

电视上只有无聊的八卦节目和电视新闻。江利子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魔方,这个去年风靡一时的解谜游戏,现在完全被遗忘了。这个游戏因难以破解成为话题,但一旦知道解法,连小学生也可以在转眼间完成。即使如此,江利子到现在仍与魔方苦战。这是雪穗四天前带来给她的,也教了她一些破解的诀窍,她却毫无进展。我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她再次这么想。

有人敲门,回应一声“进来”,便听到母亲的声音:“雪穗来啦。”“啊,请她进来。”不一会儿便听到另一个脚步声。门缓缓打开,露出雪穗白皙的脸庞。“你在睡觉?”“没有,在玩这个。”江利子拿起魔方。雪穗微笑着进入房间,还没坐下就说“你看”,递过盒子。是江利子最爱吃的泡芙。“谢谢。”“伯母说,等一下会拿红茶过来。”“好。”点头后,江利子怯怯地问,“你去见过他了?”“嗯,见过了。”“那……跟他说了?”“说了,虽然很不好受。”“对不起,要你去做那么讨厌的事。”“不会啊,我没关系。倒是你,”雪穗伸手过来,温柔地握住江利子的手,“觉得怎么样?头不痛了吧?”“嗯,今天好多了。”遇袭的时候,歹徒用氯仿把她迷昏,造成后遗症,一段时间头痛不止。不过医生认为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

那天晚上,因为江利子迟迟不归而担心的母亲,在前往车站迎接的路上,发现倒在卡车车厢上的女儿。当时,江利子仍处于昏迷状态。从不适的昏睡中醒来时的震惊,江利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母亲正在她身边放声大哭。

不仅如此,还有几天后送来的那张可怕的照片。寄件人不明,也没有只字片语,歹徒的恶意似乎深不见底,让江利子惊惧不已。她决定,从今以后,绝不再引人注目,要躲在别人的影子下生活。过去她也是这么过的,这样才适合自己。

虽然发生了这起悲惨至极的事,但不幸中有件大幸。很奇怪,她的清白并没有被玷污。歹徒的目的似乎只是脱光她的衣服,拍摄不堪入目的照片。

双亲决定不报警也是基于这一点,事情若是曝光,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谣言中伤。要是事情传出去,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她遭到了强暴。

江利子想起初中时代的一起事件,同年级的一个学生在放学途中遇袭。发现下半身的她的人,正是江利子和雪穗。被害人藤村都子的母亲也曾对江利子这么说:“幸好只是衣服被脱掉,身体并没有被玷污。”那时,她曾怀疑其中的可能性,现在遇到同样的惨事,才知道这的确有可能。她认为,自己的情况一定也没人肯相信。

“你要早点好起来啊,我会帮你的。”雪穗握紧了江利子的手。

“谢谢,你是我唯一的支柱。”

“嗯,有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这时,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银行发生了盗领事件。存款人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户头遭到盗领。受害者是东京都内的上班族,本月十日到银行柜台提领存款时,发现应有两百万元左右的余额变成零。调查结果发现,存款是于三协银行府中分行由银行卡分七次提领,最后一次提款是四月二十二日。被害人是在银行推广下,于一九七九年办理银行卡,但卡片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办公桌内,从未使用。警方研判极有可能是银行卡遭到伪造,现正展开调—”

雪穗关掉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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