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门声让杨宁馨站起身来。
这时候还早, 妈妈不会回来, 爸爸还没下班, 是谁来这里找她?难道是职工宿舍里的孩子跑过来找她玩?
站起身, 她走到门边, 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是谁?”
“小六,是我!”
很熟悉的声音,门外竟然是邱成才!
“邱成才, 咋又回来了?你是忘了啥东西在我家吗?”杨宁馨才打开门,邱成才一步就跨了进来,步子又急又快。
“小六,我还有新年礼物要送你。”
邱成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双手把紧握的发箍捧了起来:“你看, 这个!”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羞涩,可却是明朗而真诚,杨宁馨从他的眼里, 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
这个发箍放在前世肯定不值一提,可是在现在这个年代,物质极度匮乏,能有这样一个发箍已经是十分难得。盯住发箍上那朵粉色的小花, 杨宁馨笑了起来:“很好看。”
在X县城,她看到过不少时髦的女青年,打扮出来都是大红大绿相互映衬,只有像左亚辉那种会打扮的,才是卡其色衣裳露出一角尖尖的白色衣领, 这种淡粉色的小花,应该不属于这个年代时髦的范畴,可看上去去比大红大绿感觉好得多。
“真的吗?很好看?”
邱成才眼睛一亮,一颗心快乐得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来。
“小六,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他的眼睛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杨宁馨抿嘴笑了笑:“可以。”
他双手托起那个发箍,似乎很神圣一般,容不得半点亵渎与马虎,发箍轻轻靠近了她的头发,慢慢的朝她的耳朵那边溜了下去。他的动作很轻柔,轻柔得让人感受不到发箍的挪动,杨宁馨安静的站在那里,甚至还没有觉察,发箍就戴在她头上了。
邱成才的手指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又把她的羊角辫解开,她的头发就如瀑布一般披洒在肩头。
“小六,拿梳子给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急切和渴望,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杨宁馨到桌子旁边摸到了梳子递给他,自己拿起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女孩有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皮肤很白,套用前世的话来说,在一头黑发的衬托下,简直是“ 白得发光”。乌黑的头发现在已经不是笔直,因为扎了大半天羊角辫,辫子散开,好像经过烫发加工,头发就如大海里的海藻一样弯弯曲曲的披散着。
邱成才拿着梳子细致的给她梳着头发,从举起的镜子里,杨宁馨看到了他半张侧脸。
他抿紧了嘴唇,全神贯注,似乎在做一项大工程,一只手握住她的头发,一只手拿着梳子轻柔的从她发间滑下。
杨宁馨忽然想起那一次过年杨树生给自己扎头发,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全神贯注的给她扎彩色橡皮筋,她忘不了当时他的目光,里边充满了父亲的慈爱,他的举动也和邱成才一样,格外温柔,似乎生怕弄伤她,一丁点儿也不能。
这温柔的动作,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能做出。
杨树生给她梳头发,动作轻柔,那是出于父爱。
而邱成才这样细心轻柔的给她打理头发,难道仅仅只是同学之爱?
杨宁馨迷惑的皱了皱眉,这事情好像有点复杂,不那么简单。
“小六,是不是我的手重了,弄疼了你?”邱成才见她皱眉,有些不安:“要是我手重了,你告诉我,我再轻一点。”
“没有,不疼,你别担心。”杨宁馨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的手挺轻的,都不像个男孩子。”
邱成才的脸瞬间就红了,从镜子里看,好像是搽了胭脂。
弄了一会儿,头发终于梳理通顺了,没有结在一处的头发,可依旧还是有些卷,头发扭着身子好像是在风中跳舞。
“小六,这发箍真是好看,好看得很。”
邱成才得意的看着她头上那个发箍,黑色的弯曲和她的头发似乎融为一体,那朵粉色的小花格外亮眼,她的面容洁白无瑕,静静的坐在那里,美得就像一幅油画。
“谢谢你,邱成才。”杨宁馨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你的新年礼物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等到开学的时候我再给你吧。”
“不,不,不用了。”邱成才有一丝慌乱:“我没想要你回送给我。”
这样送来送去的,好像有些生疏。
邱成才觉得,小六就该是无理由被宠着的,他愿意尽他的能力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但他压根就没想到过要她回赠给他什么。
“好朋友当然是要有来有往的呀。”杨宁馨拿着镜子看了看,或许是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她竟然觉得这朵小花看上去格外漂亮:“谢谢你,邱成才,这发箍很好看。”
听了这句话,就如吃了蜜糖一般,邱成才乐得嘴巴都快要合不拢。
“那我也提前谢谢你。”
小六已经把他当成好朋友了,邱成才觉得特别开心,无论如何,至少他已经在小六的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小六,我要走啦,我妈妈还在邮局等我。”
提出分别,真是舍不得,可邱成才并没有忘记他的妈妈林淑英拎着大包小包盼着他回去。要是自己拖得太久,妈妈肯定会担心的。
“那你快去。”杨宁馨催着他赶紧走,一个六岁多的娃儿到处乱跑,家里人肯定不放心。虽说这个年代的人很朴实,她没有听到过有人贩子这一说法,可路上出点什么状况,也够让林淑英着急的了。
“好,我走了。”出了门,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杨宁馨站在门槛上,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好像给她镶嵌了一道金边。她的一头秀发弯弯曲曲,沐浴在一片金色里,整个人仿佛是从海底升起,周围有一层透明的泡沫。
“路上小心。”
她朝着他的背影喊出了四个字。
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停顿了下,她看到他回头看她,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觉出来他在微笑。
邱成才心里舒畅得很,大步向前,就如奔跑在春天的草地里,脚下有柔软的泥土,踩下去发出轻微的“叽叽咕咕”的响声,青草的芳香在鼻尖萦绕,阳光是那样和煦而温暖。
林淑英等得有些着急。
她已经弯腰把要清理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没看到邱成才的身影。
俗话说“等人嫌久”,坐在邮局的凳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林淑英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慢到她几乎没法忍受。
邮局的门被人推开,北风卷着寒意冲了进来,她惊喜的朝门口看了过去,不是,那不是她的孩子。她有些失望,一只脚踢了踢面前摆放着的包裹,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焦躁。
她应该跟着邱成才去木材公司那边的。
能有多远的距离呢?就算是背着包费力气,可毕竟还是守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过马路,和他走在一处。就因为那一刻的放松,她让邱成才独自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林淑英心中一紧,深深的自责,只觉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妈妈!”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响亮的声音把她从各种揣测里惊起,抬起头,林淑英看到了邱成才站在她面前,神采奕奕。
“你这孩子!”林淑英揪住了邱成才,伸手在他的背上和屁股上胡乱的拍了两下:“咋跑这么快哩,也不等一下妈妈!”
“妈妈,我都六岁多了,你别老把我当孩子看!”邱成才任凭林淑英打了几下,因为他知道自己该被打——让妈妈担心了这么久,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下回你可不能这样了!”林淑英打了儿子几下,又觉得心疼,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轻言细语的教育他:“你才六岁,还是个孩子,别老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县城不比咱们旺兴村,车多人多,万一你遇到了坏人怎么办?万一你过马路没注意到车辆怎么办?你要是出了事情,你让爸爸妈妈怎么办?”
说到害怕处,她不由自主抱紧了邱成才:“你可要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到处乱跑!”
“知道了,妈妈。”邱成才没有回嘴,弯腰帮林淑英拎起了一个包:“妈妈,咱们回家去吧,小豹子肯定在家里等着急啦。”
回到旺兴,邱兴国还没回家,挨近年关,他就忙得脱不了身,供销社里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大家都挤在柜台打点年货,尽管手里没什么太多的余钱,可过年总归得要好好庆贺,瓜子花生糖果糕点这些平常舍不得买回来吃的,趁着过年多多少少都得买一点。
“大人望插田,小孩盼过年”,一年到头,总要有点盼头不是?
林淑英的婆婆刘秀芝看到媳妇从城里回来,带回不少好东西,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淑英啊,得跟你娘说说,以后少寄些东西过来,好歹也给自己多买些东西,别老是惦记着两个外孙哩。”
“妈妈,那是我妈的心意。”林淑英弯腰捡出了一双手套:“这是我妈妈送给您的。”
“还有我的东西?”刘秀芝开心得很,拿着鞋子高高兴兴的走了出去:“老汉,你看你看,亲家母送了一双鞋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