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妍放下行李箱，拉起孙贵芬的手，“姥姥，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你怎么自己拿柴火呀？我舅呢？”
“啊没事，我自己能干，用不着他们。”老人抚摸着夏晓妍的手疼爱的说:“累了吧，进屋歇歇腿儿去。”
“姥姥我不累，我先扶你回去，一会儿我来拿柴火。”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拿吧！”
夏晓妍一听，这声音……是方路。
夏晓妍惊讶的回过头来，果真是方路，“方路！你是……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呀？”
方路抬手摸了一下后脑勺，得意的说:“我会七十二变呗！偷偷钻进你心里了，然后就被你带来呗哈哈！”
夏晓妍也被方路说笑了:“真有你的，就会贫嘴，那你拿柴火吧！”
孙贵芬笑着问:“这男娃是谁呀？”
夏晓妍扶着孙贵芬说:“嗯是我、朋友。”
夏晓妍还是不太愿意说出‘男朋友’这个词。
“姥姥，你们进屋吧，我来拿。”说着方路弯腰拾柴火。
夏晓妍扶着孙贵芬来到院子里，两间泥瓦房映入眼帘。
虽然孙贵芬的眼睛由于前几年失去女儿，哭坏了，几乎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院子里依然被孙贵芬收拾的干净利索。
方路抱着一捆柴拉着行李箱也跟了进来。“姥姥，这柴火放哪呀？”
孙贵芬看着方路笑着说:“就放门口那儿吧，一会儿少拿点进屋做饭用。”
夏晓妍扶着孙贵芬回到屋里。
一进门左手边是一个泥磊灶，灶上是一口十印大铁锅，锅台上还放着夏晓妍小时候喝水用过的半个葫芦瓢，墙上整齐的挂着勺子，锅刷，和一个发黄的吕蒸帘。
夏晓妍把孙贵芬到里屋，方路跟在身后。一进门夏晓妍就看到了熟悉的枣红色，手绘图案的柜子，柜盖儿上还有一个秋月胭粉盒，和一尊巴掌高的**塑像。
挨着柜子的是一铺大炕，夏晓妍扶着孙贵芬坐在炕边上。
“姥姥，你坐，我姥爷呢？又放牛去啦？”
“啊放牛去啦？晓妍那，那柜盖上有点茶叶呢，给那小伙子沏点茶水。”孙贵芬说。
方路听了笑着说“姥，我叫方路，我不渴，不用倒。”又看向夏晓妍“晓妍你渴了吧？我给你沏点？”
还没等夏晓妍说话，孙贵芬对方路说:“这孩子，你也坐下歇歇吧。”
“姥姥，我不累，还有啥活，我帮你干。”方路殷勤的问到。
“没啥活，你俩歇歇，我去给你俩做饭去。”说着孙贵芬要起身。
“姥姥，还是我去做吧。你上炕歇歇。”夏晓妍弯腰蹲在地上，帮孙贵芬脱了鞋子。
孙贵芬盘腿坐在了炕上。
“姥姥，你的脸怎么了？”夏晓妍看到孙贵芬左侧脸上划伤了。
孙贵芬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啊没事，烧炕地时候柴火扎地。唉！这眼睛啊……啥也看不见啦，你站这儿呀，就是一个黑影，看不见啦！完啦……唉！”说着孙贵芬的眼泪流下来了。
夏晓妍也哽咽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孙贵芬是好“姥姥，你吃啥，我做去。”
“做点酸菜吧，也不知道你俩来，也没准备啥，那下屋缸里头还有块腊肉，搁里点。”孙贵芬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哎，行。”夏晓妍去厨房做饭。方路也跟了过来。
“我帮你干点啥？”
夏晓妍打开门，用烧火棍支上了，“去外面拿点柴火进来吧。”
“好嘞！”
很快，夏晓妍就把饭做好了。
夏晓妍走进里屋问孙贵芬“姥姥，饭好了，我姥爷啥时候回来呀？”
孙贵芬下意识的看了下窗外，“快了，到饭点了，他就回来了。”
“行，等我姥爷回来咱们就开饭。”夏晓妍又来到厨房扫了扫地上的碎柴，对方路说:“你去把炕桌拿炕上去。”
“行。”方路看了看周围“在哪呢？”
夏晓妍一指，“那不在水缸旁边上呢嘛！”
方路到水缸旁，拿起一个三十高左右的小方桌，放到里屋炕上。
这时院子里来了一位穿着黑色中山装，略微驼背的老人，手里还拿着个军绿色水壶。
来人正是夏晓妍的姥爷，宋铁英。
夏晓妍拎着笤帚从厨房出来，“姥爷你回来啦！正好开饭啦！”
宋铁英看到夏晓妍，笑了，“这丫头，啥时候来的呀？”
“我中午到的，姥爷吃饭啦！”
方路也从屋里出来了，笑呵呵的和宋铁英打招呼，“姥爷好！”
宋铁英打量了一下方路，“这小伙子，是谁呀？”
夏晓妍看了一眼方路，“姥爷，这是我朋友。”
“男朋友啊？”宋铁英问。
“啊。”夏晓妍笑着应了一声。
“那得喝两口呀！”说着宋铁英把水壶挂在了房屋外的泥墙上，进屋了。
夏晓妍边盛菜边问:“姥爷，牛呢？”
“拴后墙外了，一会儿那不还得放出去呢嘛！”
夏晓妍到碗架又拿出半瓶白酒，和两个酒杯。
孙贵芬和宋铁英盘腿坐在炕里边。方路则和夏晓妍搭腿坐在炕岩边上。
宋铁英刚拿起酒杯，方路急忙拿起酒瓶，先给宋铁英倒满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姥爷，我敬您一杯。”
“好好好。”
俩人举杯喝一口。
夏晓妍帮孙贵芬夹了点菜。
孙贵芬叹了口气，说:“不用，我自己还能夹，多少还有点影，慢慢的就完了，以后你们谁来……我都看不见了，看不见啦！唉！”
夏晓妍听了，心里难过急了，哽咽着说:“姥姥没事的，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慢慢的，一定会有办法能治好你眼睛的。”
孙贵芬夹起酸菜放进嘴里，“嗯，现在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你们都敢上好时候啦。
唉！不像我们那时候，挨饿那年，没啥吃的，吃糠，那都是喂鸡地，就这有的还吃不上呢，一把小米儿煮粥吃，能吃一个星期。盛一碗粥，里头没几粒米，喝到底了，沙拉沙拉还得倒给孩子吃，孩子长个呢，吃不上能长吗？
喝那点米汤上地里干活都没劲儿。生产队那大喇叭一响，就得去干活。
到秋了，寻思藏起来点粮食吧，你姥爷胆小，人家一吓唬他就都说了，我缝那枕头里地，都给我翻出来了。我还偷着藏那灶坑里点。也翻出去了，就藏那牛槽子里的剩下了。”
宋铁英听了说:“那你不拿出来，人家就动手了，哪架式把刘瞎子打地，左一拳右一杵子地！
我胆小？我要是不胆儿小，当兵那会儿，不跑回来，能活到现在吗？”说着宋铁把杯中酒干了。
方路急忙给倒上“老爷还当过兵那？”
“嗨，当兵，那么好当那？那家伙那大炮炸地，把我身边那个人腿都炸飞啦，那家把我吓地呀，我就蹲那大沟里，一人高那大沟，那不是为了打仗嘛，挖那大沟，扒那大沟里头打枪，枪我也不敢开呀，就拿着比划在哪瞄。”
宋铁英喝了口酒接着说:“那飞机就在头上飞，扔那大炸弹，那家伙炸地！那腿都炸没了，那疼地躺地上嗷嗷叫唤。
我趴那大沟里头半天没敢动弹，后来飞机过去了，我抬头瞅瞅，一看，那家伙炸地那个惨那，有个人都给炸成两截了。还有地捂着半边脸在那儿叫唤，血乎拉地，艾玛呀，把我吓地，我就寻思，我得跑。哼！不跑，不跑就得死那儿！你不跑？还能回来了吗？早没了。”宋铁英端起酒杯一仰勃干了。
方路一看，也把自己杯中酒干了，又殷勤的帮宋铁英斟满酒。
“嗨！那飞机扔那炸弹炸地，那家伙炸地。肚子都炸开啦！那小日本那飞机在上面飞，你能打着吗？炸完了前面的小日本就上来了，那抢上还带个刺刀了，能支巴过人家吗？完了队长让伤员撤到后面儿了。
哼！我不偷着跑回来，还能回来吗？”宋铁英边说边喝着酒。
“我看天黑了，和一个瘸腿子，他能有个二十多岁，我俩偷着就跑出来了，他那有一条腿炸去半截，我还得扶着他，跑到半道碰着两个鬼子。
我扶着他跑，眼看鬼子追上来了，没招了我就把他放下了，我跑了，他没跑了。让鬼子用抢头上那刺刀给挑了，完了鬼子走了，我还上他跟前看看，我一看还有口气，我就问他能不能走了，他拜拜手，从兜里掏出来个怀表，打仗时候捡地，说让我给他瞎眼老娘拿回去，还告诉我他老娘住哪个屯子。
那怀表能点值钱，我寻思可能是怕他老娘饿死。那他都淌眼泪了，抓着我手不撒开，让我一定给他老娘送去，我说行，我要能活着回去，我就给她送去。后来回来了，我就想，他说哪个屯子来着。咋想我也没想起来。”宋铁英又喝了口酒。
在夏晓妍的记忆里，每次来姥姥家，姥爷都会不厌其烦的描述他十七岁那年当兵时的经历。
可能因为这段经历，对当时的宋铁英来讲，既惊恐又羞愧。羞愧的是，因为自己当了逃兵，
方路看宋铁英的酒喝完了，又拿起酒瓶给宋铁英倒酒。
夏晓妍急忙拦着，“别再倒了啊！你和姥爷都少喝点。”
“没事，倒上。”宋铁英递过酒杯给方路。方路把宋铁英和自己的酒杯又倒满了。
孙贵芬放下筷子说:“喝点酒他就磨叨，老磨叨那事干啥？”
“啊？我不偷着回来……那不就完了吗？啊？那飞机扔那炸弹炸地！哼！那真有胆大不怕死地，就那么往前冲。我不胆小，不跑回来，那不完了吗？”
半瓶的白酒都被宋铁英和方路喝完了。
吃过饭，宋铁英躺在了炕上。
夏晓妍开始收拾碗筷，方路也急忙下地帮忙收拾，刚一下地没站稳，一屁股走坐在了炕岩上。
夏晓妍瞪了一眼方路，“行了，我自己收拾，你也躺会儿吧。”
孙贵芬坐在炕头拿起收音机，调到了单田芳讲的评书频道。
方路在炕沿边上坐了会儿，起身来到厨房。
正在刷筷子的夏晓妍抬起头问：“你出来干啥？躺会儿去吧！”
方路没说话看着夏晓妍。
夏晓妍直起腰，放下手里筷子，走到方路跟前推方路，“进屋去吧！站这儿干嘛？”
方路伸出双手抱住夏晓妍，看着夏晓妍的脸没说话。
夏晓妍一推方路，一边小声说:“哎呀，放手，快进屋去。”
方路还是没说话，低头在夏晓妍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哎呀讨厌，回屋躺会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