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书房就是士大夫贵族家中的重中之重,自己所有的印鉴、文书都一一放在这里,若是叫人拿捏到这里,就如同是拿捏到了痛脚。廿七自小随着褒姒长大,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往日里她总是端了羹汤进来给郑伯友,放下便走,可这三年来对这书房早已摸得十分透彻,清楚了。
她仰起头看着书房上一摞摞的卷轴,伸出手在郑伯友的书案上轻轻拂过,心中思绪万千,胸口一阵阵的发痛。廿七的手,柔弱无骨,并不大,以往这只手也会被捏在郑伯友的手中,可是后来因为对娘娘的那情分叫他们之间还是越走越远了,廿七轻轻的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努力的让自己来爱她,可是却做不到。
感情的事情,最难勉强了,廿七的眼泪没能禁住的掉落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了桌案上,她赶紧抹掉了自己的眼泪,然后弯下腰来翻找着东西。她要从这里到晋北去,需要通关的牒文;她要去找郑启之,所以需要郑伯的印鉴,他所有的文书;她将郑伯友的卷轴一一打开,把整个郑国之中,郑伯友的自己人都翻了出来,记在了手中的布帛之上,这也是要交给郑启之的……她在这里找了很多东西,从天亮到天黑,直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廿七才将手中的布帛卷起来藏在了自己的胸口,将文件又一一的放了回去。
门外的悉人叫道,“大夫人!”
廿七的定了定自己的神思,带着笑意朝着门外走去,“姐姐?”
“你怎么在这里?”大夫人看着廿七微微的皱了皱眉,这一年来廿七虽然没有再陪伴过郑伯友的左右,可是大夫人却越来越顾忌她了,她越是不在,郑伯友反而越是花一分心思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大夫人知道了褒后与自己老公的那些情事,将这份不悦加诸在了廿七的身上,“书房重地,可是你说来就来的?万一带出去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给我们郑府引来了麻烦可如何是好?”
廿七看着大夫人冷笑一声,“老爷出发之后发现自己少带了几样东西,便差人送信回来,叫我来取,送去京城中。老爷此番入京,所为何事,姐姐也该知道,我若是去迟了、耽搁了,大王若是迁怒老爷……此事……”她说着摇摇头。
大夫人上下将廿七打量了一个遍,“你少拿老爷来压我,”她话虽如此,心中却已经有些心虚了,“老爷若是当真需要什么,也会叫自己的亲信回来走这一趟,需要你来?”
廿七冲着大夫人笑了笑,“如今晋北之战,褒大夫连连失利,晋伯将援军死死捏在手中一事,天下皆知,大夫人还是想想日后算起帐来,您该如何自保吧?如今倒是关心起这些有的没的……”她说罢不等看大夫人的脸色就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去,这话倒是狠狠的扇了大夫人一个耳光,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
廿七回屋拿出了自己的行李,收拾在行囊之中,一一将他们装好,此番前往晋北,一路上凶险难料,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若是此番抵达不了也只能说是天意了。她看着镜子总的自己,拿起了桌上的剪刀,一把将这长发剪了去,挽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然后将早前准备好的男装穿在了自己身上,看起来倒也是个清秀的书生模样。
廿七从后院讨了匹马,翻身上马、打马狂奔,从郑国的国都朝着晋北的荒原赶去,一路上马不停蹄、不敢耽搁。一路上询问是否有人曾经看到过郑启之的大军,郑启之用兵如神,接到姬宫湦书函的当日就行径了百里,迅速的朝着晋北的原阳城逼去了,几日之后大军抵达就驻扎在原阳城外数十里的地方,他命所有的士兵原地休息、待命,然后派自己的人前往原阳城中探听消息。
回来的人向郑启之说道,“启禀将军,原阳城中的人前些时日还发起过一次进攻,可见如今文将军的大军只是困在了城中,并没有被烧死。”
“哦?”郑启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文朔有几分能耐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传我的命令下去,原地待命,等!”
“等到什么时候?”回禀消息的士兵问道。
“等到……”郑启之微微的笑了笑,他要将城中的人全部困死,以此来确保褒家必须要履行军令状,如此多的士兵性命,便是褒姒不肯从,只怕全城的百姓也自不会放过她的,“如今北狄大军是以逸待劳,我等风尘仆仆刚刚从郑楚的交界之地赶来,待我下令之时,就是一举斩杀敌军之日,至于原阳城,怕是守不住了,只好随风去了。”
“可是原阳城中的大军只怕是经不起等!”这士兵揣度道。
郑启之眯着眼睛反问道,“他们若还没死,不就又冲出来一波了吗?”
“是!”士兵应声道,转身退了出去,将这个消息通知了所有的士兵,郑启之召集了所有的将领,将地图扑在了桌案上,细细的研究每一步的夺城、克敌的方案,顺便询问道这个大火烧了多少时日?
左路的将军答道,“怕是有月余了!”
郑启之琢磨了一番,一般城中所留的粮草不过也就是一年之用,但是此前原阳城被掠,此刻又被烧,文朔就算是再英明撑不出两个月,他双手撑在桌案上,“传我的令下去,一个月后攻城!”
“一个月后才攻城?”中路的将军问道。
郑启之点了点头。
中、左、右三路的将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对郑启之此举的用意心知肚明,他们几个都是他的亲信和心腹,自然对他的勃勃野心是有所了解的。郑启之此举无非是要困死文朔,叫褒姒为褒洪德的战败买单,一旦褒后除去,郑伯友就等于是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姬宫湦想要启用郑启之也就不必顾及自己这位妻子的面色了,更何况……他们自以为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军功,此事自然是要受到封赏的,三位将军分别应了郑启之的命令,转身退了出去,安顿自己的人马。
几日之后,城外忽然有人向郑启之的军帐中禀报,“启禀将军,我们刚才在门外抓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只怕是敌军的奸细!”
“带进来。”郑启之皱了皱眉头。
几名士兵将刚刚捉拿到手的人扔进了郑启之的军帐之中,正是前来打探郑启之下落的廿七,重重的跌在了地上,浑身吃疼,她咬着自己的牙关,吸了口气,硬是没出一声,闷声到地,身上的皮被擦破了几分,看着狼狈不堪,连头发都已经披散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被勾破了几处。
郑启之转向廿七,看了看她的模样,立刻就认出了她,一手将她扶了起来,撤掉了她口中的堵住嘴的白布,将她身上的绳索松开了,“你怎么来了?”
廿七眯着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也有些沙哑的开口说道,“我有事同你说。”
“你们几个下去!”郑启之挥了挥手,身边的几个士兵只得耷拉着脑袋朝着门外走去,看起来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了,互相之间使了个神色,在琢磨着郑启之问起罪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军帐之中只余下了廿七与郑启之两个人,郑启之才觉得欢喜起来,一把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中,使劲儿的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你怎么来了?”他的面上带着笑意,口中带着激动的腔调,紧紧的将她攥在他的身体里。
“我带了东西给你!”廿七说道。
郑启之赶紧将廿七推开,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眸问道,“带了什么?”
“郑伯的印鉴、文书、官场中的心腹的名单。”廿七咬着下唇看着郑启之说道,这话叫郑启之整个人都是一惊,“你说什么?”
“郑伯前往镐京城了,”廿七看着郑启之说道,“他要去救娘娘,他不会扔下她不管的……他所有的心思都被她牵绊着,眼下是你最好的夺权时机,郑伯若是触怒了大王,只怕这位置坐的也不会长久了。他临走之时,我请他写了休书,如今我愿意将这些文件给你,可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郑启之的眸子瞬间的冷了下去,谈条件的时候,他从来不讲究私人的情分。
“这些文件给你,你就能不动声色的拿下郑国,如此郑国将免于生灵涂炭和战火,你也免于同郑伯两军交阵,失去民心。所以,你也要他一条性命,只要他活着,就决不再追究。”廿七对郑启之说道,心中不停的打着小鼓,不知道这个条件他是不是能答应,只要他肯答应,她就有把握做接下来的事情了。
郑启之看着廿七,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个遍,用不知道什么语气的腔调说道,“你倒是关心他的紧!”
“郑伯于我有恩,如今我也不能看着他去死。”廿七说道。
郑启之一把抓住了廿七的头发,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廿七吃痛,疼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了,她仍旧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郑启之用夹杂着三分暴虐的情绪问廿七,“我当日要你是因为你知道他的软肋,如今我只要杀了你,就能夺了你手中所有的文书,你还敢来和我谈条件?我的虚情假意,你该不是当真了吧?”他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人困在了桌案前,身体紧紧的压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