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她就跑了起来,彻底将陆正南抛在了身后。她循着树木的暗影小跑着,身上越来越热,汗流浃背了,她却还是不肯停下来,只觉得一停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启程,什么时候才能到达。
不一会儿就到了她住的小区里头,叶夕媱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停下来慢慢走着。小区里的灯光很少,地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而且时候不早了,四处都静悄悄的,楼里的窗户中还有几家未熄的灯光,格子形状,方方正正,让她这样晚归的人感到无比心安。
叶夕媱拂开自己额上的头发,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汗。她拉开包想要找出纸巾擦一擦,可是包里的东西太多了,灯光又暗,她翻寻了半天都找不到。叶夕媱四处看了看,想要找一处地方能够将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好好找找,这样仔细一搜寻,却看见了一辆不寻常的车子。
那车子隐匿在草木最茂盛的地方,黑色的,粗粗看去还真一点都看不见。只是车子很大,草木无法将它完全遮住,车尾便露在了外头,正好给叶夕媱看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叶夕媱竟然悄悄地朝着车尾那儿走去。她脑海中总有一个念头,非要走过去看一看,好像是要确认什么,如果搞不清楚她怎么都无法心安。
她一步一步靠近,蹑手蹑脚,像是做贼似的。
仿佛是要瞒过自己,不想让自己知道曾经做个这么一件事。
终于看清了车牌号,叶夕媱却愣在了原地。那串数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记下来的,反正她认识的、熟悉的。因为这么两天,当她无所事事地晃在街头的时候,无意识中就喜欢找这个号码。
是他来了。
叶夕媱死死地盯住那号码牌,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她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这不过是一辆普通的车子,那么她最多只是很淡的失望与自嘲,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惶恐与不安。
驻足凝视了太久,叶夕媱都忘了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是抽身离开。一直到车灯亮了一下,叶夕媱才如梦初醒,她匆忙地转身逃离,跑到另一棵草木丛中躲着,双手紧抱着膝盖,悄悄地去打量那边的情景。
车灯亮了以后,那车只停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再抬起头去看时,那车已经开走了。
叶夕媱这才站起身来,却觉得双眼发黑,晕沉沉的,差点就倒下了。她扶住一旁的树,缓缓地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也是虚浮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他为什么现在要来?又或者,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有一个人能够在深夜里守候她、保护她,这不就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可是他却只能无声无言,如同镜花水月,看得到,却容不得她去捞。
恍然间又想起很多年前。那年生日他送她回家,夜色深沉,虽然家家户户的灯光都亮成了寒风中的眼睛,晶莹闪烁,但是路上却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偌大的街道上,他站在轿车的旁边,一种凛然于世间的卓然气质油然而生。昏黄的灯光下他英气逼人的眉眼被掩去了几分凌厉,看起来分外温柔。
那时候他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肯回头,我一定在你身后。”
可是这些年里她一直固执地不肯回头,顽固地向前走,所以一直看不到身后的一切,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一直守在那儿。
似乎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她急躁的思维都趋于灭亡,而那些他说过的话、他存在过的记忆都轮番上演。
其实何必非要寻找一个千里之外灯光暗淡的
地方来栖身,暮色之下,夕阳才能美得绚烂,美得张狂。
一个灵光闪过,叶夕媱立刻转身,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是一片黑暗,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风刮得沙沙作响,像是她的心跳那么急促。
以前的她,又或者是以后的她,可能会觉得现在的她一定是疯了,着了魔了。因为她竟然朝着那车子开走的方向跑去,妄想要追上那个人。她浑身颤抖着,亲眼看着那辆车开走,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得疼,让她几乎忘记了怎么去呼吸。
叶夕媱翻出手机,虽然已经没有了他的电话,但是她一定能够找到他的。袁先生的电话她还留着,老板绝对不会放过她这棵摇钱树,再不济,还可以向欧阳大状去求助。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一定可以再找到他的,一定可以。
或许这也是他默默留下来的线索,若有朝一日她回心转意,还能够循着找过去。如他所说的,这一次,让她来选。
如今的他,终于愿意给她全部、全部的自由。
刚刚打开手机,就看见一条未读短信,是陆正南发过来的。上面只说:“今晚十点半三号码头,Tiger会护着他离开。”
叶夕媱来不及去细想,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将手机攥在手里,一刻也没有耽搁,立马就朝着小区门口跑去。
晚上已经很难再打到车了,叶夕媱一边跑着一边张望着,这时候无比怀念以前被他宠着罩着的感觉。以前那个山沟沟里的校区,交通很不方便,周末时候如果想去市区逛一逛,非得挤破了头才能挤得上一辆公交车。可是她只要一出校门,就有阿力开着一辆豪华轿车载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她乐得舒服自在,竟然埋怨他给的束缚。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倾尽全力地来宠你爱你,那无论走得多远,总会有一个栖息地来给筋疲力尽的你一处温暖的可以停靠的港湾。
好不容易打到了车,开到三号码头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了。叶夕媱付了钱后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港口那儿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卓暮飏……卓暮飏……暮飏……”
游艇发动时发出的巨大声音让她的呼喊声很快就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叶夕媱只好循着声源找去。她将手中的高跟鞋扔到一旁,更加飞速地跑着,只想要他离开的时候跟上他的脚步。
万一这一次错过了,谁知道又该有多少年的时光要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独自承受,独自闯荡。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遇到他以后,更让她忘了坚强二字究竟是什么。离开他的那些岁月里,她虽然孤身在异国闯荡着,靠的却不是坚强,靠的只是一股不甘,她每走一步,都带着一种自我毁灭的绝望气息。
好不容易到了港口,面前已是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浪潮生一波接着一波地袭过来,和着风,狠狠吹过她,似乎想要将她整个人朝后面拉去,不让她再见到他。
游艇已经开走了,叶夕媱看着那一道雪白的水花越来越远,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带着哭腔,她用尽浑身力气嘶喊着:“暮飏,你等等我……”她没了力气,倚着栅栏瘫坐了下去,双眼看向远方,已经看不到游艇了。
还有多少岁月能够用来和他玩这一场捉迷藏?难道非得要到白发苍苍、细纹覆满了脸庞,才能再次相见,从此流落他乡?
叶夕媱面对着一片浩荡的江水哭着,浪潮声中,她的哭声那么轻,像是最柔软的浪花打在了石板上。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种撕心裂肺、
万念俱灰的感觉有多么难过。
她几乎要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下定决心?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稍稍好一点?
突然间又听见了游艇劈开浪花的巨大声音,叶夕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去看,果然就看见了有一艘游艇朝着岸边驶过来。而那游艇外,有个男人长身玉立,还是那么熟悉的潇洒身影,一看,就让她再也收不回视线。
游艇渐渐靠近,叶夕媱渐渐能够看清了那人的脸。刚刚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哭泣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以至于现在这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力。她借着栅栏缓缓站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游艇虽然还未靠岸,卓暮飏却从上面飞奔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她。
这一次,他终于没再抛下她。
七年前,他又何曾在心里真正抛下了她。
卓暮飏双手紧紧抱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在她耳边道:“你终于找来了。”他将她放下来,眸中似乎带着轻笑,只说:“这是什么缘分,你偏偏找了这么个时间过来。”
叶夕媱环着他的脖子,道:“这一次,就算你再赶我走,我都不会轻易就走了。”
卓暮飏一笑,一手紧紧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只说:“如果要你现在跟我下地狱呢?”
叶夕媱却道:“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枪击声,游艇的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很多快艇。叶夕媱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拉着趴下来,整个人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随着卓暮飏的动作而移动。
卓暮飏带她躲到一根柱子后面,笑了笑,道:“傻子,什么时候不好过来,非要找今天。”他指了指身后,解释道:“这一群人想置我于死地,部署了很多年了,今天多谢你,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了。”
叶夕媱一时间没有听懂,她眼角余光看到一艘游艇渐渐靠近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上面就下来了两个荷枪实弹的人,他们弓着腰躲开了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子弹,小心翼翼地跑到卓暮飏身边。
不等他们说话,卓暮飏将叶夕媱一把推向他们,又迅速地拿出自己腰间的枪,吩咐道:“保护好她。”
那两人俱是一愣,不可置信地唤道:“十二少!”
卓暮飏却没有搭理,他给枪上了膛,腾出一只手扶了扶叶夕媱的脸颊,笑了笑,只说:“乖乖地跟着他们到游艇上去。”
枪击声不绝于耳,混在海浪声中像是一道道闪电似的打过来。四周不知是有多少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只能听见不断有人惨叫一声,继而便是落水声。滔滔江水,血流真的能够成海。
是啊,她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生死存亡的关头过来呢?让他不得不腾出力气来保护她。
可都到了这么个危急的关头,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那笑容还那样的坦然自得。
相反,叶夕媱恨死了自己的无能与麻烦,她又何曾经历过这样真实的枪击场面。她不知道怎么做,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是却固执地紧紧抱着他,似乎放了手就再也见不到了。她死命地摇头,重复说:“不要,你别想再把我推走!”
卓暮飏似乎是愣了几秒,只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巨大的枪击声竟然也不能让他专注了。他轻笑,伸出手抹去她脸颊的泪水,轻声说:“还是这么爱哭。”又有快艇驶来的声音,他脸色才凝重起来,却还是耐下性子柔声劝道:“你在这儿,只会让我分心。”说罢,他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