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哥在笑,但不像笑,更像是在哭,难看得紧。
那天他邋遢的形象,已经够令我吃惊了,而现在他这种病猫样,更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这……这还是我勇猛如虎的看哥吗?
我不知道看哥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但是以看哥的酒量,能喝到胃穿孔程度的,少说也得个五六斤!
五六斤白酒,那是什么概念?要是我喝的话,估计能直接喝死了。
“怎么了?直直地看着我?”看哥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胸口有些发闷地道,“看哥,你干嘛了这是?”
看哥仿佛恢复了那么一点豪爽,“哈哈,喝酒了呗!奶奶的,那酒劲忒大了,老子刚喝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喝了才犯晕,人生第一次喝酒喝进了医院,这也算是经历过了。”
我越发不好受起来,“看哥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看哥摆摆手,不耐道,“忘了忘了,谁管他喝了多少呢,喝得爽就行了!哎话说阿文你哪里去了,想找你喝酒见不着人?”
这个问题,桃桃也在看着我,我早已想好了措辞,面不改色道,“没,昨晚一老朋友来找我,我出去陪他喝了一遭,也喝醉了,今天傍晚才睡醒。”
“噢,那难怪。”看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那晚的事。确实啊,看哥重感情,一是打小就没了的亲情,二是混了大半辈子的兄弟情。他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好不容易留了个种,结果没了,相处了六年,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的兄弟,结果背叛了他,上了他的女人……
如此双重打击下,也难怪看哥会消沉起来。说到底,看哥还是人,他不是一块铁,他有七情六欲,他会喜怒哀乐。
“东子,你和兄弟们出去一下,我和看哥有些话要说。桃桃,你也出去一下吧。”我淡淡道。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看哥之后,我沉声道,“看哥,恕兄弟直言,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兄弟失望了。”
看哥目光闪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来狼头的时候,见到的看哥是一个豪爽大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我走过了敲棍,咬牙站着,没喊过一声痛,你说我是汉子,好样子,喝了这碗酒从此就是兄弟。然后我们掰手腕了,我输了,当时我很惊讶,我心里说,奶奶的,怎么会有这么大力的猛人?”
听我往事,看哥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但很快又消亡了,我不气馁,大声地说。
“后来,卢飞惹到我们了,揍了我们的人。看哥你一下就火了,带着我和东子五个,六个人,人手一把西瓜刀,独闯龙潭,浴血奋战,把战斧打得落花流水,把卢飞这狗日的从娘们肚皮上揪出来,痛揍一顿,按到粪坑里吃屎,赶出九街,何其快哉?!从此之后,九街就没有战斧了,只有一个黑帮,那就是狼头!由一个叫梁看的东北老带领的狼头!”
我形声并茂,慷慨激扬地说着那时的风光,自己一边说一边回忆,倒把自己先激动到了。
定睛一看,看哥有反应了,他眼里有了更多的神采,随着我的话开始回忆起当时的豪情万丈。
看哥是个骨子里血就热的人,他现在消沉,只是被伤到了而已,我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刺激,他会重新从一条病猫变成一头猛虎!
但是,看哥的神采没能保持多久,他叹了一声,说道:“唉,阿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给我一点时间吧,你知道,有时候人是会累的。”
很难想象,像这么消沉,这么有感慨的话,会从看哥这么个满嘴草娘的粗人嘴里说出来。
我摇摇头,沉声道,“看哥,你这样就是在自暴自弃了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很渴望亲情,你很想要一个孩子,同时你对梁健背叛你的事看得太重,你有点累了。但是有时候,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只要自己活得自在,何必理会别人怎么对待?再者说,像梁健这种人,真的不值得你去为他伤心!老实说,从第一眼看到梁健,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贪财好色,火拼跑最后,分钱冲第一,也见不得新人起头,就我刚当上堂主那会,他就打压过我,给我小鞋穿,这个看哥你是知道的。所以说,看哥你不用这么耿耿于怀。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一个!没了他一个梁健,还有我们这帮兄弟啊!”
然而看哥这下苦笑就更深了,“阿文,你不懂,你不知道。唉,不说了,以后我都不喝这么多就是了。”
我有些激动了,说了这么多,看哥还这个病猫相,我真的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如果看哥再这么沉沦下去,狼头真的就成狗头了!
“看哥!”我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激动道:“咱们是什么,兄弟!你说过,喝过那碗酒,咱们就是兄弟了!一起砍过人,我们就是过命的兄弟了!什么叫兄弟?兄弟是拿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而不是拿来卖的!老实说,我一直把你当大哥,你的豪爽,你的大方,你的义薄云天,都是我想学的东西!现在我学到多少了,而你却自甘堕落了,你叫我接受得了?对,我不懂,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啊?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啊!”
看哥是我在狼头的支柱,我真的很不愿意看到他消沉下去。一直以来,他都是我能模仿的榜样,是我成长的动力,如果连他也被生活打败了,那我还该拿什么坚持下去?
毫无疑问,看哥的人生比我惨,当他这么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曙光,原来我不算惨,还有人比我惨,而且他活得比我还洒脱!
看哥喉咙动了动,目光忽然很空洞,声音很低沉起来,“阿文。我,失去生育能力了。我老梁家,从此绝后了……”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愕然怔住了,久久不能回魂。
“文哥,怎么这么不开心?”
在回公寓的路上,是桃桃开车,我闷闷地坐在副驾驶上,脑海里还不断地回响起看哥最后那句话,还有他脸上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张三北,我*!”
猛然,我打开窗户,冲外面使劲全力地嘶吼起来!
接着,我一拳狠狠打在座垫上,心情激动,胸口不断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气。
桃桃被吓着了,赶紧把车停在路边,抓住我的手,急急问,“文哥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你可以告诉我啊!”
我深呼吸了几口,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哥他,失去生育能力了,他老梁家绝后了。唉……桃桃,你说这个贼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有些人他妈的是天生就那么好命,有吃不完的饭,有穿不完的衣服,无忧无虑。而有些人却这么悲惨,吃不饱穿不暖,早早就没爹没娘,等混出点出息了,却他妈地绝后了!我草他妈的贼老天!!!”
越想越郁闷,我干脆又冲窗外喊了两句,“张三北,梁健,我操你们全家祖宗十八代!”太大声了,结果引得路边人神经病一样地看着我。
桃桃抱住我颤抖的身体,不断地说,“文哥想开点,想开点,老天爷他从来就没有公平过!他从来只会眷顾他顺眼的人,而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但是我们不能不管自己的死活,我们要活出一个人样,让老天爷看看,原来他不顺眼的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如果不是老板当年她带我回来,那么我早就……”
可惜我听不进去桃桃的话,我满脑海都被怒火和悲愤所占据,好想提刀把张三北和梁健这两狗日的捅死了!
医生说,看哥因为常年不注意饮食和作息,生育能力本来就不强,再加上前段时间下体受了重击,导致输精管损破堵塞,就失去了生育能力。痊愈的机会十分地渺茫!
不用说,医生说的重击,就是那晚和张三北火拼,挨了张三北一脚!
我操他妈的张三北!
难怪说看哥会这么消沉呢,原来他居然绝后了!如果换做是我,估计也比看哥好不了多少,甚至会有轻生的念头!
一瞬间,我十分地心疼起看哥来,这个粗犷的死东北佬,真的太悲惨了。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也是老甄家的九代单传,现在出来混,有一天没一天的,要是哪一天横死在街头了,那我老甄家岂不是也绝后了?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我对不住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不孝到令老甄家有绝后的风险!
我抓住桃桃的肩膀,很认真地看着她,“亲爱的,咱们生一个孩子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