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木轮车行驶在一眼看不到头的石轨线上，轮子与轨道的撞击声声声入耳。
郑开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上，打着哈欠睁开了眼。
蒙着油纸的窗户上露出淡淡的白光，外面应当是已经天亮了。
零星的冷风透过窗户缝穿进车厢里，冷飕飕的，郑开不自禁的裹紧了身上的袍子，远离了窗子一些，冷风稍稍减弱了不少。
身上感觉不是那么冷了，郑开这才有心情打量车子里的一切。
十几排座椅靠着两侧窗子排布，每一排座椅上都坐着两个人，不同于他跟速哈尔察，周遭的人都是裹着厚厚的大棉袄，惟有他两人一身白天穿的常袍，睡梦中的速哈尔察都在瑟瑟发抖。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车厢里也开始有了生气，对面坐着的胖子起身，从行李中拿了一个木碗，去前面讨了些水回来。
“到了江州境内了。”
胖子端着木碗，对身旁的同座说着，声音里带着不少熬夜之后的粗糙味儿。
同座叹了口气，声音里同样带出不少的憔悴：“这次又熬过去了，到了商山，店里的伙计应该已经把骡马准备万全了，咱们还是直接去唐地。”
两人说着生意上的事儿，因为熬夜坐车的疲惫渐渐散去，整个人又变的光鲜亮丽起来了。
速哈尔察也醒了，他抱着膀子，抖抖索索的问着郑开：
“这是到哪儿了？窗户纸真是碍眼，外面都看不到。”
他音量颇大，很快就把周遭的人目光吸引过来，不过片刻的愕然之后，就自顾自的说着：
“倒是忘了，现在咱们在木轮车上，真是让人惊奇的东西啊，等讲武堂毕业了，我就去军械府，造出这些稀罕玩意儿来，就跟这独轮车一样。”
对面的胖子面色不善：
“尊驾请了，这木轮车可不是随随便便能造的出来，王爷当初为了推行，可是伤过不少人的，也被许多人阻挠过，要不是王爷坚持，谁能看出这木轮车的好处。”
速哈尔察上下打量了胖子一眼，语气不善：
“怎么，听尊驾这口气，很是瞧不上我啊。”
旁边摆了摆手：“不敢，草民只是一掌柜的，如何敢瞧不上尊驾，只是有人小瞧王爷，我这人心中容不得任何对王爷不敬之语，冒犯的地方，还望尊驾不要生气。”
郑开拍了拍速哈尔察的肩膀，笑着说了：
“这位掌柜请了，我家朋友说话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见谅，我俩是第一次坐这木轮车，明明是睡了许久，偏偏感觉身体乏累的紧，心中有些不爽，口气中就不由得有些冲动，掌柜的不要生气。”
胖掌柜看郑开好说话，也收起了身上的气势，放低了姿态说着：
“不敢请教这位军爷上下？”
“粗鄙卫军，掌柜的可不一定听过，在下郑开。”
胖掌柜一下站了起来，头顶到了座位上面放行李的木板，嘭的一声，听着都疼。
同座扶住了胖掌柜，笑着说了：
“郑爷见谅，我家掌柜是被您的名字给吓住了，血蛮子在北地大大有命，能止小儿夜哭，我等行商对将军可是敬仰的紧。”
速哈尔察来了兴趣：“他杀人如麻，你们就不害怕？”
胖掌柜似对速哈尔察颇不待见，语气里依旧有着烟火味儿：
“杀人如麻，那也要看杀的是什么人。”
“当年王爷初镇宣府之时，北地土匪多如牛毛，休说我等行商，百姓都常有被抢了粮食，阖村饿死的惨剧，后来王爷痛下杀手，北地土匪几乎禁绝，我等才过上好日子。”
“及至郑将军辅佐张鲁大将军镇守北地，出手更是狠辣，对于敢于反叛的图勒人跟草原马匪更是心狠手辣，几乎是从不留俘虏，赢得了血蛮子的称呼。”
“北地商路一路畅通，从不见马匪盗贼出来作乱，这都是郑将军的功劳。”
郑开被夸奖，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娘的，朝中那些混蛋借着杀俘的名头屡次攻讦自己，真他娘的屁事儿不懂，王爷亲自执行的对待俘虏的法子，能错吗。
速哈尔察被顶了几回，心中也有些脾气，闻言烦躁的说着：
“血蛮子可不是什么善名。”
“谁在乎”
胖掌柜说了一句，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赞同着。
“谁会在乎这个，百姓们在乎的是活下去。”
“没有郑将军，北地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
“起码没有被劫了粮食，阖村饿死的事儿。”
“咱大汉自王爷当政以来，啥时候饿死过人。”
“屁的没有饿死，昨个我可听那几个官员嚷嚷了，文书送不到江州，会饿死人的。”
“那是唐人，唐人好吧，跟咱们汉人有毛线关系。”
吵吵嚷嚷声中，郑开笑着问了对面的胖掌柜。
“掌柜的，怎么，江州有唐人要饿死么？”
胖掌柜点了点头：“可不是咋滴，唐地多盗匪和溃军，民多被抢劫，死难颇多，日子颇不好过，饿死的可不少。”
“他们为了活命，穿过商山，到咱们江州来讨生活，现在江州聚集了老多难民，府库拨粮需要户部核准，这一来一去的，耽搁了时间，是真会死人的。”
“唐地有饿殍，都是因为没有将军这样的狠人啊，现在商路都诸多不通。”
胖掌柜叹息着说了，不知是为自己的上路惋惜，还是为唐地民众惋惜。
速哈尔察眉头皱成了一团，直到下车，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过去在北地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劝过郑开，要少造杀孽，降了的军士，可以不杀。
但是今天，胖掌柜跟这些个借着木轮车行商的掌柜们，让速哈尔察明白了一件事儿，杀人如麻，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儿。
起码对那些被劫掠的民众来说，就不是坏事儿。
车子到了商山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公文下了车，问了驿站值守的卫军，借了快马，赶往商山大营。
甫一出了驿站，两人就被大堆的饥民给围住了。
“可有户部的公文，大人们？”
“那位大人带着户部的公文，救命的。”
“上一次的车没到，这次再不到，俺们家就要饿死了呀。”
各种各样的声音中，郑开一扯速哈尔察，急匆匆的挤出了人群。
速哈尔察有些不解：
“咱们带着文书呢，跟他们说一声，不是让他们都高兴起来了。”
郑开冷哼一声：
“那你信不信他们会上来抢你的文书，到时候被这么多灾民挤死，你这新晋的小王爷亏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