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屉包子被一桌子大老爷们儿分而食之,岳西勉勉强强把咬了一口的那个包子吃完连粥都没敢喝。
大个儿几个人见大伙儿都撂下了筷子,赶紧收了碗筷送去了厨房,末了一人还拿着一个包子边吃边回了听涛殿。
“云画姑娘让大当家您少喝点茶!”顺手把云画沏的热茶放在桌上,大个儿把话也带给了岳西。
岳西没听见似的倒了杯茶又把茶壶推了出去:“谁喝就自己倒。”
“叶大人,车马店的批文办的如何了?”岳西看着茶壶在大伙儿的手里传来出去,传到叶勉程手里的时候里面已经倒不出水来,喜来从外面跑了进来,提了茶壶又跑了出去:“云画姑姑,给!”
岳西暗自摇头:屋里都是男人,云画和霞染都在山上待久了,骤一见这么多人已经不习惯了,哪里还像丞相府里出来的见过世面的丫头?
“这个批文就是在县衙办,那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要先缴齐各种杂税罢了。”叶勉程拿起桌上已经续了水的茶壶,自己倒了杯茶,端起喝了一口之后很自然地放在师爷面前,他看向岳西接着说道:“咱们要办车马店,先交的税就多。”
“说说。”岳西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古代,大多数的朝代都是‘重农抑商’,这几乎成了历朝历代统治者都遵循的不二法则。以农业为本,并给经商者设置了很多的障碍,而商人的地位更是低的到了尘土里。
岳西的灵魂来自现代,她虽然没有这种轻视商人的心思,但她想要做点生意那就不可避免的会被官府欺负。
这些也是她早就想到的。
“不交税,核准督办的官员就不印押白契无效。”叶勉程看着岳西说道:“关系到咱们车马店,还得看岳公子你要买多少牲口以及备下多少车辆才好算计。‘算车船’‘牲畜税’这两样是少不了的。”
“那就是咱们得先置办下车马才好算计这些该交的银子是吧?”岳西趴在桌子上,鼻尖闻着茶杯里的茶香,头脑分外的清醒。
“就是这个意思。”叶勉程点了头。
“苏兽医。”岳西眼睛瞟向坐的端正的苏谨言说道:“买牲口的差使交给你,怎么样?”
“主子。”苏谨言当初为了不给岳西看病说了一句‘臣是兽医’落了口实,如今时不时地被她叫上一叫,他自己都听习惯了,可毕竟自己不是兽医出身,买牲口要花大笔的银子,苏谨言还是据实说道:“这个,高公公更合适。”
“买牲口置办车辆的事就交给老奴吧。”高公公接过话茬并不多说。
“好,那明天高公公您受累再下山一趟,苏谨言你也跟着。”想了一下,岳西又问道:“咱们现在有几个人在学赶车?”
“老咳,晴天,豆芽,兔子,财迷,三妹子……”楚应知掰着手指头挨个儿数了一遍,最后说道:“六个!”
“你怎么不去学学,我看你赶驴车赶的挺好。”岳西望向坐在大餐桌末尾的大个儿笑着说道。
“我会赶车!可楚哥看不上我!”别人坐着,大个儿一直蹲在椅子上,听见岳西的问话他一下子蹦到地上颇为得意地说道:“我小时候在家就放牛赶车,也没人教,后来自己就学会了,再后来赶上了饥荒,家里人都吃不上饭,我爹就把我卖了,把牛留下了……”
岳西听着他说话,听着他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着一个悲哀的故事。
从小到大,在无数次的被转手后,大个儿还是成了乞丐……在他爹的眼中,这个身体永远长不大的儿子是没有一头牛有用的。
“给我的宝气也配上套车。”岳西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起来,腰还是弯着,她笑着对大个说道:“等把车厢配好了,你给我赶车。”
“真的?!”大个儿嘴张的老大吃惊的看着岳西:“当家的,您让我给您赶车?您不嫌我寒碜?”
“楚应知挑了他们几个去学赶车也不是嫌你生的寒碜。”岳西轻声说道:“咱们的车马店新开张,走在路上指不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他们几个身大力不亏的看着有气势,会让那些想动歪心眼子的人老实些。”
“不识好歹!”楚应知伸着手朝着大个儿虚点了几下做了个扇嘴巴的手势:“听听咱大当家是如何说的!”
“嘿嘿!”大个儿赶紧对着楚应知作揖道:“楚哥,是兄弟错了还不成吗?兄弟给你赔不是!”
“嘁!”楚应知瞪了他一眼,最后没脾气的摇了摇头:“谁跟你一般见识。”
“高老伯。”大个儿转脸又陪着笑对着高文说道:“咱大当家的可说了话了,您老出去买车买牲口的时候可别忘了给宝气也配上挂车!”
“忘不了。”高文笑着点了头。
行宫里的人都叫他一声高公公,而跟着娘娘回来的这些人却都喊他一声‘高老伯’,这样的称呼让高文听着分外的舒心,因此对财神庙来的这伙人也是慈眉善目的。
“哎呀,这下好了!”大个儿说着话又轻轻巧巧地跳上了椅子蹲在上面自言自语道:“他们个子高,赶大骡子,我个子矮,赶小毛驴儿……嘿嘿,不赖!”
“还有件事儿,已经瞒了大家不少日子,到了现在我想还是得和你们说明白了好。”
岳西话说了个开头便朝着门口张了张嘴,觉着自己实在是中气不足,于是便扭头对高公公说道:“您去帮我把后院的几个女人也请过来,这些话我的当着全行宫的人说。”
“是。”高公公马上起了身走了出去。
“当家的,我们是不是……”楚应知朝着岳西小声说道:“要不我们几个先回避?”
“这事儿,谁也回避不了。”岳西环视了一眼在座的这些人,咧嘴一笑:“咱们是一根绳子上拴的一堆蚂蚱,谁也跑不了啦。”
“得,看来咱俩也是绳上的。”叶勉程笑着看了看叶秋小声说道:“看看你给爷找的事儿,怎么没事儿就找了这么个娘家呢?”
“……”叶秋却无心调笑,他抬了头,面色凝重的看向岳西。
“不用看她。”叶勉程把叶秋的脸又扳着对向自己:“上面坐着的那位,她若是肯说了,那就一定是想到了解决的法子,再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甭管死活,爷都陪着你。”
叶秋看着他,神色温柔:“我不想死,我还没活过……”
‘啪!’岳西把茶杯端起来往桌子上一拍,让全神贯注瞅着那两个姓叶的说闲话的众人同时吓得一哆嗦!
“这里除了男光棍就是女光棍,叶勉程你个不知羞的,注意点儿!”岳西皱着眉说道。
“这不是看你说的吓人,我闲扯几句让大家不要害怕吗。”叶勉程被岳西呵斥了一顿,仍旧不以为意,端起茶壶来给茶杯续上水送到叶秋面前:“渴了吧?多喝点水,那才水灵……”
说着,他状似无意地瞟了岳西苍白的面容一眼,马上便别过脸去。
岳西很想把手里的被子拽到叶勉程脑袋上去!
这混蛋的眼神儿太气人了,那分明就是说自己现在比汉子还干巴巴呢!
岳西端着杯子琢磨了一下,还是放在了桌上:等这家伙把批文给我办下来,看我不把叶秋藏起来几天的!憋死他!
原本听涛殿里稍嫌凝重的气氛被叶县令这一搅合倒是缓和了不少,大伙虽然都还在猜测岳西谈话的内容,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已经淡了很多。
片刻之后,几位太嫔娘娘一起跟着高公公进了大殿,连轻易不出屋的褚慧慧也被秀珠和碧莲扶了过来。
把两张餐桌分开,分男女坐了,云画和霞染又把两边偏殿里的油灯都拿了出来放在两张桌上,听涛殿里亮了起来。
“人到齐了?”岳西望向高公公。
“到齐了。”高公公沉声回道。
“到齐了咱就说正事儿。”岳西身上有伤,说话声音是有气无力的,好在大殿里安静,大伙儿倒是都能听见。
“怎么说呢……”岳西身子往后一靠,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年后我进了趟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帝都里四处都贴了告示,那告示的内容正是昭告天下,上面写的就是我薨逝的消息。”
大殿里依旧是安静的,并没有岳西想象的惊呼声。
这让她很诧异……
岳西坐直了身子,环视了一下满大厅里坐着的人皱了眉:“现在,在大昭,你们的皇后娘娘,就是我……”她回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是个死人!这点大家明白么?”
大殿里是近乎诡异的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她,每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那眼神里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一丝怜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岳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弯着腰并轻微摇晃着。
“爹爹!”喜来第一个冲了过来抱着她的腰小声说道:“行宫里的姑姑们都知道的……”
“都知道?!”岳西扭头望向江岚:“岚岚,你知道?”
“主子,您坐下吧。”云画和霞染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我们都听着呢。”
江岚伸手捂住了嘴,别过了脸去:“嗯。”她带着鼻音点点头。
“主子。”高公公起身把岳西身后的椅子往前推了推,他对着云画和霞染使了眼色,看着岳西缓缓地坐下之后才接着说道:“当初您病重的时候执意要回京,是苏御医护送着您回去的。”
“后来他说您薨逝在了离帝都城西没多远的路上。那个时候,您的死讯便已经传回了宫里,还是从宫里来的公公传的太后的口谕,让行宫的人都回行宫里去。”
“这样的大事不是儿戏,而奇怪的是,从始至终宫里都没有来过人到行宫问询一番!”
“那个时候老奴就觉得这事儿蹊跷了。”
“只是咱行宫里的人都是过一天混一天,活人都快顾不过来,谁还会惦记着个死人?”
岳西闭着眼静静的听着高文述说她那段死去活来的经历,面无表情。
“可没几天,您居然活着回来了……”高公公指着坐在桌子下首的楚应知等人说道:“还带回了他们。”
“呵呵!”高公公看着坐在下首的楚应知等人‘呵呵’一笑:“楚秀才啊,你没想到你们认下的大当家就是咱大昭的皇后娘娘吧?”
“呵呵!”楚应知也是一笑,他站了起来对着财神庙一起过来的几个叫花子拱拱手:“兄弟们,你们说我楚应知给大伙儿认下的这个大当家怎么样?”
“大当家待我们没的说!楚哥您眼睛好着呢!”大个儿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大殿里的人说道:“谁怕谁滚蛋!我是就给大当家的赶驴车了!”
“是,楚哥您心明眼亮,给咱们认的这个大当家虽然是个娘们儿,可她做事处处不输给爷们!我们哥儿几个都服!”
“听见了吧?”楚应知对着岳西展颜一笑:“大当家,兄弟们都夸我心明眼亮呢!”
岳西点点头,也是呲牙一笑:“你眼睛是不赖,老子本想着干一票就跑来的,谁知道就被你们几个讹上了……”
“其实我眼睛早就瞎了!”楚应知看着岳西笑的淡然:“当家的还记得那次夜里咱们摸姓郑的老窝去,您不是嫌我跟的您太近了还问我得了什么病?”
岳西抬头想了想才点了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遭人陷害被打折了一条腿,还被刺瞎了一只眼,所以我才紧紧地跟在您的身后,那是因为我看不清道儿……”
楚应知说道这里越过众人的视线望向了杨静姝:“我就是个废物,怎么能当这个家?”
两行热泪顺着杨静姝的眼睛落了下来,她也凝视着楚应知,只是泪眼朦胧的,让她也看不清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