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永不说再见

转瞬, 一年一厢情愿的等候已成徒劳。

原来贪恋余温、蒙在鼓中的唯她一人。

呼吸都快窒息,采薇踩着高跟,强忍夺眶泪意, 仓惶奔至楼下, 匆匆抽出两张1000泰铢纸币给一脸茫然的按摩师。

出了满室馨香的Center Point, Silom 路世相繁华, 人潮汹涌。

任茫茫人海吞噬自己, 她未敢停步,不敢转身,不敢回眸。

在他宣布结束之前逃离, 至少还留有尊严。

掩耳盗铃,安慰自己没有Bad Ending, 只是开放式结局。

热带的夜晚闷热非常, 采薇只觉悲凉在骨。

心伤淋漓鲜明间, 竟有手机来电。

采薇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娆兰来电, 不假思索立即掐断。

紧接着竟是久违的Face Time视频邀请声。

采薇失神望着那个熟悉的苹果账号,过去一年她尝试无数次拨打他的Face Time,未有一次如愿接通。

今天之前,他的来电于她而言都会是莫大的惊喜。

现在,一切的疑问已然没有解释的必要。

黯然盯了屏幕片刻, 她拒绝了邀请。

新邀请又进来, 不依不饶地叫嚣。

人要学会接受不能改变的现实:已经有一个人好好爱他, 他也做了决定, 不是吗?

她狠下心, 长按电源键,关机。

曼谷, 玉佛宿处,可是为什么,慈悲如佛祖,会给她这样残酷的现实?

同在微笑之城的天空下,他与另一人携手同游她曾描绘与他的浪漫之都,她心痛难当。

不若远离

打开手提,利落订好次日最早一班飞布吉的航班,预定了先前住过的Tinidee高尔夫酒店,约好接机服务。

登陆Facebook, @欧阳:“情深不寿,聚散难当!赴布吉礼佛”

次日早起,采薇用冰镇水敷了红肿的双眼,匆匆化了淡妆遮盖憔悴的面容。

收拾好行李,关上房门,将门把上的牌子翻转至请清理房间的那一面。

酒店大堂

“Excuse me, may I have the room number of Miss Lin Cai Wei? I am her boyfriend.”子墨焦急向前台询问采薇的房间号。

但是前台礼貌地拒绝透露房客信息:

“Sorry, sir! We are not allowed to disclose guests’information including room number. ”

“Could you help to call her and leave a message We will wait for her at the lobby”娆兰灵机一动。

打电话的请求倒也不过分,前台小姐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她的房间号是2602,我们现在直接上去。”娆兰看清前台拨的号,弯腰对子墨说。

“好”子墨飞快转动轮椅手推圈,向电梯划去,急急按下上升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娆兰推着子墨进去。

而在电梯门合紧的那一刻,旁边一部客梯“叮”地开启

采薇拖着拉杆箱走出!

“Check out, please!”采薇向前台递上信用卡、房卡,准备退房。

前台双手接过,核对客户信息,发现恰好是那位先生询问的林小姐,将刚刚的情况告诉了采薇。

采薇一听,忙说自己赶飞机,催促前台快点办理退房。

前台未敢耽误,连忙电话联系查房。

等待间隙,采薇将行李拉至礼宾处,给了小费让礼宾安排去机场的出租。

采薇紧咬下唇,焦急地踱来踱去,只恨不能快捷退房。

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被微笑宽容,被沟通化解。

无法携手,也不要再多的回忆去沉湎,那最好不相见。

到了26层, 2602房门打开已在清理,子墨连忙调转轮椅,去按电梯下行。

可是原先那部电梯已继续上行,其余客梯都停在别的楼层。

子墨心急如焚,狠狠地捶自己的双腿。

“子墨,不要这样!”娆兰心疼地捉住子墨的双手:“退房不会那么快,应该还来得及!”

“为什么这该死的腿不能走,如果能全部截掉戴上假肢,我现在就走安全通道下去拦住她!”子墨焦躁不安的情绪里糅杂着对匆匆时间的恐惧。

“电梯马上就来了,别着急!”娆兰无措地安慰着子墨,那么淡然的他也会失控,只是不是为了自己。

“薇薇,你这是在惩罚我吗?”子墨置若罔闻,无望地盯着显示屏上缓慢变换的楼层数字。

缘起缘灭,聚散因果,本不可强求。

可他还是怨了时间跑的太快,电梯姗姗来迟,怕下一秒她就离开,再也追不上。

赶回大厅已晚,她真的离开,走得干脆。

子墨颓然。

美丽的安达曼海边,海风阵阵,潮汐不息。

布吉大佛Puttamingmongkol Akenakkiri盘腿坐于莲花座上,微垂的双目万般慈祥。

采薇双掌合十,跪地抬眼看佛,佛慈悯的目光中有尊重万物的良善。

佛祖与众生同处一世界,却不假外求,永恒清宁。

而人耽溺于最深的烟火红尘,自种嗔心、妄念、情|欲,求不得而苦。

若如佛,摈弃执念,则心如止水,与世无伤。

放眼浩瀚自然,个人的存在有如沧海一栗,喜怒哀乐似皆湮灭于永不动容的汐潮。

采薇静心:子墨爱不爱我是他的自由,他爱我才是对的这样的执念正是悲伤痛楚的根源。子墨早就澹然想开了吧,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放下执念,埋葬过去,思念终有消亡的一日。一如信佛的王菲歌中所唱,聚散终有时,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心放宽,背着行囊,采薇故地重游,走遍布吉诸岛,览遍海光山色,听潮涨潮汐,寄情山水。

回到曼谷已是五日后,酒店足不出户休整一日后去拜卧佛寺。

菩提树荫下,看到先前游客留下的Bangkok Post报纸,信手一翻,脸色突变:“In seconds the huge waves caused by the earthquake engulfed the Bamboo Island in Phuket, creating the deadiest natural disaster Thailand has witnessed since the tsunami in 2004. So far 21 deaths have been reported including 18 foreign deaths.”

(几秒钟内,由地震引起的巨大海浪吞噬了布吉府的Bamboo岛,造成21人死亡,其中包括18名外国游客,成为泰国继2004海啸后最大的天灾)

Bamboo Island与foreign deaths这些字眼触目惊心!

几日前自己去过的美丽海岛,彼时碧水云天,椰影婆娑,海鸥卷翅,竟瞬间沦为人间地狱,采薇惊惧、错愕、后怕。

Foreign deaths(外国遇难者),她的心突突地跳,有很不好的预感。

报纸日期是昨日的。

打开多日未启的手机,无视涌进的短信潮,点开safari浏览器搜索此次灾难详情:因苏门答腊海域发生8.5级强震并触发海啸,布吉机场已关闭。

最新遇难讯息:

迄今为止,死亡人数已上升至32人,其中外籍遇难者已确认为1名澳籍华人,5名日本人,4名美国人。10人受伤,5人失踪。

采薇紧紧盯着“澳籍华人”四个字,如遭雷击!

她急忙调出娆兰手机号,打过去。

只响了一声,那边立刻接起:“是Jane吗?你有没有在布吉遇到子墨?”

娆兰焦急的寥寥两句令采薇的心如遭电击般震颤:“布吉?他怎么回去布吉?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那天我们去酒店没找到你,你退房去了机场,子墨就打车跟了过去,定了下一班航班,我护照没随身带不能跟着飞……”娆兰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采薇感觉心在坍塌:“他现在怎么样?你上次联系他是什么时候?“

“一天之前,地震海啸之前!现在我已经一天联系不上他了。我还以为他找到你了,怕你再误会没联系我。你知不知道,他看到你facebook说去布吉礼佛,他就挨个去了布吉每一个佛寺!你不知道这一年他仔细看你的每一个说说,每一个状态……“娆兰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心中不好预感得到证实,在酷热的曼谷,采薇的四肢百骸一寸寸冰冷麻木。

尚存的一点理智让她存有一丝希望:“你先别哭,我们想想其他方法。你有没有给他的酒店联系过?对了,什么误会?“

“我打过了……酒店说他去了Bamboo Island还没回!“娆兰抑制不住哭泣:”都怪我不好,我带他来曼谷找你,你那天不听子墨解释就离开,我定了你之前说的grand president hotel却找不到你,子墨打了你一晚上的face time,彻夜没睡,呆呆看着iPad屏幕,生怕错过你的face time回复,他的手不灵活,硬是给你发了无数短信,他怕你乱想,找到你的酒店后就立刻来找你... “

采薇的身体像被一把利刃剖开,深入肌髓!

真相一点点拼接,原来她的子墨没有变心!

“Jane,你好狠心阿,转身就走,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苦衷?!这一年他吃了多少苦,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你。为了你和你家人的接纳,他去做自体干细胞移植,这个技术还不成熟,手术有风险,但他坚持做,他说只有比以前更健康,更勇敢,才能娶你,照顾你。“

采薇的心都绞碎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以为我不想么?!”娆兰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他不肯说,他怕你有负担,他不忍心让你知道他的付出!”

是了,爱一个人就不忍心让她知道自己为爱而做的牺牲。

因为,牺牲无论大小,传递到对方心上,就成了感恩,感恩是件累人的事情。

“后来,干细胞移植后起了并发症,神经细胞发生变异,他的右小腿都发黑坏死,有蔓延趋势,医生说只有截肢才能保命。上手术台前一刻,他怕他下不来手术台,给你打了skype电话,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听你的声音!“

采薇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心疼、悲痛,痛哭出声。

她是接到过这样一个隐藏来电的电话,对方不说话,她以为对方打错电话又信号不佳,“喂“了几声没有声音就没耐性地挂断了!

“你那天为什么就不能等等他?他迈出这一步来找你多不易,他截肢后觉得自己身体不完整了,更难得到你家人的接受,拼命复健到残肢都出血了……“

“求求你,Catherine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他这么好!只要他回来,我这辈子永远都和他在一起,不管任何事情!”

子墨隐忍,这一年饱受身心双重折磨,却瞒着自己苦苦撑着。

采薇悲戚欲绝,心上被戳出一个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现在就给布吉救灾司打电话,我的子墨不会有事的!有消息我告诉你,我们保持联络”采薇无措地安慰自己,也安慰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娆兰。

挂断电话,立马就有一个陌生来电进来,居然是+0044为首的陌生号码。

这样的关头,她第一反应是子墨的消息,毫不犹豫接起。

“Hello , is that Miss Lin Cai Wei?“(你好,请问是林采薇小姐吗?)

“Yes , I am“(是的,我是)采薇强抑喉中哽咽,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你好,林小姐,我是deVere Group的理财经理。我受林子墨先生嘱托将他名下财产全部转移到您名下!他说密码您已知晓。请问…… “

密码就是143143,布里斯班甜蜜的日子里,他曾以古英语I fall thee表白。

她玩笑地让他将所有的邮箱等密码改做143143( I fall thee, I fall thee).

蜜糖的誓言犹在耳,斯人何在? ⊙ ttKan⊙ ¢ ○

财产转移!通常这样的事情只有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那丝希望转瞬变成无望。

采薇嘶哑地打断对方问话:“林先生什么时候的嘱托?他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一天前……林小姐,林小姐?“

采薇手脱力垂软,手机“嘭“地砸在佛寺光洁的地面上。

这个时间恰恰好与娆兰说的时间重合!彻底破碎的愿望梗塞她的呼吸……

“咚”卧佛寺内空缈的梵音如海。

这一声钟,一声佛号,漫长地回荡在重重佛殿,迂缓出寂灭遗世的孤独。

原来,因果宿命,早有安排。

一个做晚课的僧侣披着绛红色袈裟自采薇面前经过,拾起手机递予采薇。

采薇木然接过手机,悲怆地盯着这虔诚的佛教徒。

“为什么我的子墨没有永承佛祖爱宠?“她红着眼圈痴癫言语

对方悲悯地双掌合十行个礼。

濒临死与恋之涯沿,悲恸将采薇连心连骨吞噬。

我的子墨,你记否布里斯班约言?

你说带我去你家乡至高的旋转餐厅

你说我们一起去布吉

可是你和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

你却已似朝露永别红尘喧嚣

是否我没有任性关机,你就会找到我?

是否我在这菩提树下痴痴等待,你就会回来?

热带曼谷下起了雨,她第一次觉得热带的雨如此彻骨寒凉。

美丽的泰国入得画去,却瞬间成为人间最可怕的炼狱,

任雨水淋湿自己,她木然的站在原地

我的子墨

原来,人间至苦并非求不得,而是死别。

生离痛入骨髓,可至少还有希望。

没有了生命,爱情何处安放?

我的子墨,我再也不生你的气,

我们说好永远不要有隐瞒,不要有误会的。

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她打开短信,满满的都是子墨的信息,最后一条是昨天的:“薇薇,我爱你!请你相信,我永远爱你!”

他不灵活的手指费力地编辑这条短信的时候,眸中满是温柔缱绻。

原来慈悲如佛祖,也会给自己的信徒这样残酷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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