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忽然星如雨,在漆黑的墨色中,夺了月色的光辉。
小池阁前,牡丹丛下,谁人的相思,隔了千山万水,谁人的心,又如疾风中的叶,隐有裂痕的琉璃,碎意朦胧。
北堂茗的寝居,香雾缭绕,只是那满室亮如明昼,却昭示这主人一夜未睡。
懒懒的斜倚在软榻之上,北堂茗长发未梳,半敛下的眸光,深邃阴鹜的不同往日,胸口的衣袍上,因着昨夜那样大力的拉扯,还是有着淡淡的血痕,只是纵然心口处隐隐的痛,都比不得宗胥溟竟然找上慕染的这一个事实来的让他心中惊怒交加。都比不得慕染那毫无回应来的痛。
“茗。”略显担忧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北堂茗在屋里假寐到天明,秋风便在他寝居外站到清晨,“你,你真的要去见他?”
北堂茗闭着双眼,那放在心口的手指却微微一动,凤目微张时,纵然隔着一道厚实的门,就算两人相距,秋风还是感觉一道锐利混合着妖冶的目光灼灼的投射到自己身上,好似要将他烧穿。
“风弄可有消息?”终于是尽数张开了眼眸,此际那摄人心魂的凤目里,却没有妖娆,有着的,只是那淡淡的疲惫和幽邃到了无涯的冷寒,他忽然冷冷哼出一声,虽然讥诮意味颇浓,但在人听来,却像是无声的呢喃般让人心醉,“他都找上门来了不是么?他以为,我现在,还是以前那个北堂茗么?”
秋风在门外一怔,心头微微闪过苦涩,是啊,你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北堂茗,我们却还是当初的人,他依然是宗胥溟,而我,依旧是秋风。
“王爷,王爷……”忽然间,王府中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北堂茗似是听而未闻,只是慢条斯理的起身,漫不经心的将未绾起而垂落在额际的发轻轻拢入耳后,朝着虚空微微一笑,便是颠倒众生。只是站在屋外的秋风心中却是一惊,这还只是清晨,府中这是出了什么事?
心念急转间,他慌忙要起身过去看,却已经见着有王府的侍卫带着一脸笑意匆匆而来,“秋大哥,宫姑娘回来了,介公子心急火燎的跑着去迎接,王爷还未醒么?”
他的话音还未落,那紧闭了一个晚上的房门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低低的一声暗哑,缓缓洞开,清晨的风微凉,带着一股子湿意,亦带着些许让人莫名察觉缱绻的思量,北堂茗身着白色的寝衣,长发披肩,又似流水般旖旎而下,似是雪山上被阳光投射出的璀璨星带,斑斓晶莹,在霎时间便夺去了人的所有神思。
这还带着慵懒的美人,一举手一投足,都炫了人眼,迷煞了人心。
“王爷……”侍卫眼中懵然间失神一片,呆呆的看着,本来梗在喉间的禀报也忘了说。
“师兄,师兄……”忽然间,宫千静那带着欣喜和疲惫的欢叫声从外一直飘入,“师兄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哎呀,千静你轻点,你要叫王府所有人都被你吵醒么?小心茗只消一个眼神,就让你……”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比我娘还要多话,滚开……”才说话间,宫千静他们便已到了北堂茗寝居前,对着介子推面露恶色的人,在见着北堂茗斜斜的将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她脸上的神色都尽数僵了一僵,微撅起了唇,但只是一个刹那,脸上便展开一个真心的笑颜,“师兄……”她轻声唤着,小心却又得意洋洋的将手中的东西晃了晃,“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北堂茗微微抱胸,只是微微笑看着她,不发一言,慢慢的,竟让那个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人,禁不住一阵心慌,“呃,师兄,是噬魂呢,是你要的噬魂……”终究忍不住心中的那一股窒息感,宫千静慌忙讨好般的举举手中的东西。介子推在一旁看的老大不乐意,只是气鼓鼓的斜睨她一眼,“诶,我说,你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的茗啊,他的心中可只有我一……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后边的面颊微微的生疼,惊疑不定的眨眨眼,却见着自己的右耳之上,看看插着一支还带着晨露的牡丹,娇羞的半开,“茗……”他惊魂未定,哭丧着一张脸,委屈的扁扁嘴,“你要送我花示爱我没意见,但以后能不能换种方式,要不就换个插花的地方,不要每次都找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众人被他那委屈至极的话语逗的都忍不住想笑,但无奈那一个邪肆冷魅的男人,正俏生生立在一旁,那眼中的妖娆和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让他们都不敢笑出声,所以便只能忍笑忍的十分辛苦。
北堂茗却对他们这般的反应视而未见,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定了介子推,薄唇一开一合间,那低哑晦涩的声音,便似是魔魅之音,频频在人耳边流连,“这是最后一次,若还有下一次,那花不会插在你耳际,定会出现在你眉心……”
那带着笑意的话语,似是玩笑之话,却更像是威胁之言,介子推哭笑不得,以往开这些玩笑话的时候,也未见他这般阴阴的着恼,难不成情动了,心伤了,连玩笑话也说不得了?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北堂茗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然而他现在没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和他‘打情骂俏’,“千静……”他忽然将脸转向了那个还有些懵然站在一侧的人,朝着她缓缓伸出了手,薄唇微微一抿,再带着以往的弧度,略略的上挑,“噬魂……给我……”
宫千静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慢慢的朝着他走近,待听着一声低笑她才回过神来,嗔怪的瞥一眼北堂茗,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上,“对了,娘说虽然她指点过师兄一二,承师兄尊敬,唤一声师傅,但……”她面有难色,却不知该如何将娘亲的话说与他听。
北堂茗却只是信手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心中却早已猜到宫碧君会说什么,“师傅是不是说,本王在外的一切事,都与冥衣宫无关,恩?”他略低了头,眼中锐寒一闪,又倏忽不见,“放心,这是本王一个人的事,没必要牵扯这么多人进来。”他说着,便轻笑着转过身,但那嘴角上扬带起的讥诮却让宫千静脸上飞红,只能站在原地尴尬的讪笑,怯怯的唤他,“师兄……”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秋风你跟本王进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北堂茗的声音带了那么一丝冷寒,秋风却一愣,茗竟然要自己进去,进的是他的寝居。他已经自己定是听错了,懵懵然四处看看,却见着那些个人也是一脸呆滞的看过来。
“怎么?”察觉到秋风没有任何的动作,北堂茗的耐性消失殆尽,倏忽的转过身,那白色的寝衣也便因为那清晨的露,晃过一道略显凝滞的弧度,“你们倒是越来越出息了,本王的话,还需要说第二遍么?”他冷哼一声,眉梢眼间的情致,似嗔似怒,却映透着眸间那一抹沉郁的墨色,越加的如琉璃般溢彩。
秋风这才惊醒过来,慌忙跟着他进了寝居,一边顺着他的意思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屋外众人或惊或疑或羡的心绪。
“茗……”秋风微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平时那总是恭谨淡然的脸上,此际也有些忐忑和莫名心慌,他微微的抬眸看向北堂茗寝居,才发现这里的摆设,竟然十分的简单,只是那物品的摆放却大异于常人,竟是那般怪异的,全都像是为惯用左手之人准备。
惯用左手?他心中不由一动,脸上却不可抑止的闪现一抹苦涩,茗,他竟对崔慕染,情动至此么?
北堂茗见他盯着自己屋中的摆设目现怔愣,也不点破,却只是微微笑了起来,那妖娆冶治的倾国容颜上,堪堪闪过一抹怜惜和酸涩,“我常常在想,只能用左手的感觉是什么,所以便想,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只是,慢慢的,这竟像是一种习惯一般,已经矫正不过来……”
“好了,风弄那里可有消息了。”然而刚才那个目现迷离的人,也只是
一瞬间的怔忡,便已经恢复如初,北堂茗哂笑着开口,却是缓缓走到铜镜前,随手撩起了自己披面的发丝,怔怔的盯着自己额上那牡丹刺青看,漠然间,他忽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佻一笑,妖娆间,极具魅惑。
“风弄那里已经与迦枫取得了联系,该是差不多了。”秋风慌忙答道,只是一边却也是随着他的视线,怔怔看过去,觉察到北堂茗看着那朵牡丹刺青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的声音也变得颓自暗哑,“这是他当初纹上去的,你……”
“我知道,除非他动手,否则永远都不能除去这艳丽的牡丹,只不过……”他忽然间勾唇轻笑,微咧的嘴角,堪堪露出那红唇间稍露的一点凝白,飘逸似仙,俊朗为神,“只不过我倒是喜欢这牡丹喜欢的紧,秋风,过来……”他忽然间斜睨秋风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妖娆更像是含羞带妖的魅惑,“过来帮我……”轻笑间,他的手上摊开处,已经露出手掌心处,那一个墨色的只如拇指般大的瓷瓶。
秋风有些不明所以,他知道那个瓷瓶里,装着的,是天下第一至毒噬魂,却不明白茗到底要干什么,但他还是无声的走近,伸手取了噬魂。
北堂茗低低笑着,伸手于台前捻起一朵已略见枯萎的牡丹花,用那花茎挑开了那瓷瓶的盖子,轻笑间将那花茎深入时,眉眼间,是难见的凝重,秋风怔怔的看着他挑起一点里面的毒液,然后便是冷笑着对镜直要往自己的额上点去。
“你要做什么?”秋风愣了一下,却终于是发现了不对,他竟然要将那沾染了噬魂的花茎,往自己额头点去,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另一只手极快的探出,竟是不管自己是否会中毒,也要将他手中的牡丹花截下来。
北堂茗冷笑一声,却是迅捷的将身一晃,秋风甚至都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就已经见着他慵懒的半靠在软榻之上,眸光深敛间,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秋风,替本王举着那镜子,否则万一本王手一抖,将噬魂点到了脸上,这一张脸,可就废了。”
“为什么?”秋风站在原地不动,“你要噬魂做什么,同归于尽,茗,你……”
“本王还不想死,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罗嗦。”眼中乍然闪现的冷寒和不悦之色,让秋风禁不住身子一颤,他还想说些什么,北堂茗便已是轻叹一声,语气中似乎颇多无奈,“秋风,噬魂是冥衣宫的东西,若非有把握不会中毒,本王也不会出此下策,这下,你可以将那镜子端过来了吧。”
秋风似信非信的瞥他一眼,看看自己手中捏着的噬魂,又瞧了瞧北堂茗那一张瑰丽的天人共惑的倾城绝艳的脸,暗暗咬了咬牙,他一手提起了那面铜镜,轻而易举的就将那镜子端到了北堂茗面前。
“这才乖嘛。”北堂茗轻佻的斜睨他一眼,果不其然见着他微红了脸,然而下一刻,他便收起了所有的调笑,细细的,将那牡丹花茎上的噬魂毒液,轻轻点在自己额上牡丹花蕊的蕊心,他描画的是那般的仔细,那般的认真,就好似自己亲手描画着的,是自己的一生,慢慢的,镜中那绝色的容颜之上,额上那一朵牡丹刺青似乎要破额而出,尤其是那牡丹花蕊心处,那若有似无呈现淡淡紫色的霞影,秋风知道,那一点淡淡的紫芒,便是噬魂。
轻轻对着镜中的人挑眉一笑,果然是倾国倾城,绝色妖娆,“秋风,替本王向那个人送话过去,就说……”微微的一勾唇,眼波流转间,七分勾人,三分夺魄,然而那暗藏在妖娆凤目之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阴狠,“就说,本王在鸢风居,恭候大驾。”
“是。”秋风心中一动,但还是恭谨的垂下眼答应,才要离开,他便听到低沉暗哑的声音又突兀的响起,“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慕染。”
“是。”眼眸暗了暗,秋风低了头,飞快的离去,他却没有发现,他身后的北堂茗,微微抿起的唇,似乎在隐忍着一丝锥心刺骨的痛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