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崔清柔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说出来的话,虽然经过刻意的压制,却还是带着一点尖利和讥诮,“怎么?是想让我进宫,去帮皇后表姐守住皇上的心吗?你告诉母亲,我崔清柔没有这个本事,也根本不想进宫。”忿忿的甩开手离去,手中的绢帕却一忽儿的从手里挣脱,轻飘飘的晃荡入了水池。
青儿被崔清柔的突然发难,惊的愣在了当场,眼见绢帕飘落进了水池,惶恐不安的抬起头来,却已见到自家小姐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小姐……”她呐呐的开口,怔怔的看着那在水面上漂浮着的浅蓝色绢帕,这条绢帕,一直都是小姐,最喜欢的呀,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她猛然想到李心玫的吩咐,一定要寻到小姐带过去,想到后果,她的脸一下子煞的惨白,慌忙疾走几步想要跟上前去哀求,却不料崔清柔猛地转过身来,眸中一点薄怒慢慢的晕染开来,“别跟着我。”随即便是忿忿离去。
青儿呆呆的看着崔清柔的背影,小姐挑眉眼中泛着薄怒的一个瞬间,竟会让她有一种错觉。
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有蓝色痕迹的逐月锦绣袍,略有些宽松的套在身上,散发着暖意的玉冠已经被送到那个能替她戴上玉冠的人手上,慕染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几乎是她到崔府之后,第一次这样正大光明的照镜子。
那一张曾经十分排斥的银面,现在似乎已经成了她脸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面具下面的那张脸,是美是丑,有的时候,她会从自己白皙光洁的前额,已经线条稍显柔和的下颚里,悄悄描画自己的长相,可每每都是半途放弃了。
第一次看着自己,她有些愕然的看着那占据了大半张脸的银色面具,红唇无意识的一勾,自己却已是轻轻的自嘲笑了起来,镜子里蓦地出现了崔思逸的脸。
带着些激动,眼里是不可抑止的温柔,“慕染……”他轻声叹息着,抬手抚上她柔软的发,却见她已经敛了笑,眼中只剩恭敬和敬仰。可是,他要这个做什么?如果可以,他宁愿不是慕染的叔叔,不是她的义父,若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必定不会让自己,成为她的义父。
“走吧。”轻轻牵起她的手,将她柔滑无骨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干燥却有宽大温暖的手掌里,就像以往无数次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里,那种感觉,很幸福。
身边男人的衣料摩挲着自己的脸,还是如初见时那样干燥晴暖,他总是将她保护的很好,几乎将她以后要走的路都一一做好了准备,教会她在这个有些残酷的世界活下去的方法,只是,他从一开始,就只能是自己的义父,仅此而已。
帝都,楚氏皇族为缅怀与先祖并肩作战一同开创盛世的肱骨之臣,都设置了宗庙府。
宗庙府一般都是贵族在祭祀,进行族内重大事务时的重要场所,贵族男子不比平明百姓,举行弱冠之礼时,也要到宗庙府完成。
为表示对崔氏先祖的恭敬,崔思逸及慕染在离崔氏宗庙府三十丈距离远就停下了马车,步行前进,直至进入了宗庙府的大堂,便是恭谨的三跪九叩。
族内的老人早在一旁站立,神色严谨,一般若族内有男子举行弱冠礼都是父兄主持,而崔思逸作为崔家的家主,本不必这样费心,只需要在族内找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进行主持即可,但他却不顾,下定决心,要来主持这繁重的弱冠礼。
供奉祖先的祭品,先是族内之人进行天地祖先的祭告,然后,便是恭请加冠选定的来宾。
当众人躬身站起的时候,却突然为一阵尖利的嗓音所震扰。
“皇上驾到……”
一角浅金色的锦袍出现在众人眼角之时,所有人都再次
下跪,三护万岁。
楚凌风温和谦谦,“都起来吧,朕只是来看看,大家不必多礼。”他慢慢的走进几步,然而,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出来,帝王温柔多情的眸光,是只投注在慕染一个人身上的。
“起来吧。”缓缓蹲下身子在了慕染身旁,轻轻的将她散落在肩头的发拢起,捻在了绣巧的耳后,慕染的唇角略略的一挑,清澈的眸中,已经带了些软软的笑意在里面,“是。”清越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她缓身站起。
崔思逸冷眼旁观,纵然心里已经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尽量的保持自己面上的温和,“慕染,去请加冠的来宾吧!”
慕染对着楚凌风微微一笑,以眼神询问他为自己加冠的来宾是谁,却见他冲她微一眨眼,优雅的一撇头,笑道,“不必麻烦了,朕已经把他带过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只听又是一声尖利的禀报。
“南平王爷到。”
话音未落,随即纯白之色中,带着点点魅惑人心的紫意似踏着清风而来,特意为了加冠礼而束起的黑发,几见庄重,然而眼芒里的那一丝风流不羁却根本不能完全掩藏,嘴角依然是似挑未挑的弧度,眸里的光芒依然无时无刻都能诱惑着人心,纵然今日的北堂茗,看起来,已经庄严肃穆很多,但那如神的气息也只略加了几分而已,仍旧让人觉得妖魅异常。
“参见皇上。”北堂茗恭谨的施了一礼,随即便是侧眸瞥向慕染,脸上是似笑非笑的撩拨,又见面了,崔公子,他微微动嘴,用口形略略说着话。微微一笑间,额角的那一朵刺青缓缓绽放,似是怒放的牡丹。
慕染的脸色一变,嘴角忍不住微微一颤,眼中透出些微的懊恼与薄怒,暗暗捏紧了拳,怎么会,为自己加冠的来宾,怎么会是他?她似怨带嗔的瞥一眼楚凌风。
楚凌风并不知道慕染和北堂茗在大街之上的那一段插曲,看她嗔怪的看向自己,以为是因为没有事先和她说明为她加冠之人的名姓而略有娇嗔,遂只是温柔的拍拍她的肩,这样亲昵的姿态,他并不掩饰,却看的宗庙大堂里的人心头异样四起,崔思逸心里,是明确着不想让慕染和皇上在一起,然而眼前这个北堂茗,却也那样的让他心里闪过惊惧的厉芒,看着他那样魅惑的眼神,看着他如神似妖的容颜,让他突然一瞬间闪过自己大婚那日,那个有着天人之姿的紫眸少年说过的话,他说总有一天要回来,回来以千百倍让自己偿还。
身子在猛然间一震,他的步子微有些踉跄,若不是慕染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便会当众失态,崔思逸神色复杂的向北堂茗再看过去一眼,那日晚宴上,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慕染身上,并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南平王,只是今日得见,震撼不能说没有,他紧紧的盯住他的眼睛,却在里面只能看到一片如黑曜石般的墨玉色,心下稍稍安了些,抬了抬手,就已经有人将仪式的各个流程交到了他手上。
“今,崔氏有儿,行年十六,受冠,成人之道也。”按捺下心间的复杂,崔思逸手持锦碟,朗声读到,“今崔氏子慕染,特在宗庙上高宗亲,举行弱冠之礼,崔氏子孙,叩请加冠,南平王……”他一直平静如朗玉般的声音突然间起了震颤,眼中的温和在刹那间尽数为一抹锐利所替代,倏的抬头,厉芒直直拢定那个邪魅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露,“北,堂,茗。”
楚凌风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闪了一闪,但是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大堂之内,崔氏族中人的脸色有些骇人古怪。慕染本来早已微微躬身,按照礼仪要请北堂茗替自己加冠,听闻这个名字,也是惊愕的抬头,然而眼神却霎那间撞进北堂茗的眸中,脑海中的画面慢慢变得清晰,那个清澈见底的水中,那个如神人般的少
年,那双张开的紫眸,似乎要吸尽了人的魂魄……
眼中有刹那间的寒芒射出,然而只一瞬便被他强行压制。崔思逸深呼吸一口气,“加冠开始。”然而,锐利的双眼,却在此刻紧紧的攫住他的眸。
北堂茗嗤笑一声,随即便是取过了身旁有人递上的象牙骨梳,当众解开慕染随意扎起的长发,却是以难得认真,近乎于膜拜的模样,一下一下梳着头,察觉到身边的慕染有些异样,他借以取冠的机会,有意无意的凑近慕染的耳,似有若无的叹息。
慕染清澈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冷冽,这个男人,能不能不要故意做出这样轻佻的举动,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眼眸底部,荡漾着深深的厌恶和嗜血的残忍,也只有那些被他外表迷恋的人才会对他那样的残酷视而不见。
看着慕染的耳在霎那间闪现一片粉嫩之色,北堂茗眼中的笑意愈盛,侧眸扫向崔思逸时,却见他神色紧张,如临大敌般紧紧握起了拳,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冷,崔思逸,你那样的表情,可真是值得人玩味啊,唇角微微一勾,北堂茗为慕染盘好了发,首先加用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表示从此有参政的资格,能担负起国家,家庭所赋予一个人的责任。
接着再加用白鹿皮做的皮弁,就是军帽,表示从此要服兵役以保卫社稷疆土;最后加上的是楚凌风特意送来白暖玉做就的素玉冠,这是靖安王朝通行的礼帽,表示从此可以参加祭祀大典。当然,到了如今,对于仪表已经不太注意,一般只要在重大场合戴玉冠就行。
加冠礼十分顺利的进行着,期间并没有发生让崔思逸等人颇为担忧的状况发生。
所有人都朝着正在举行加冠的两人看去,银面的少年清逸神雅,白袍妖魅的男人却如仙如妖,好不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
从楚凌风的角度看过去,这两个人是以那样和谐却又偏带着那般暧昧的姿势,虽然心中明白这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什么,却还是让他觉得心中有些憋闷,他的脸上,还是笑的那般温和,只是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以别人看不到的方式紧紧相扣,替慕染整整衣冠的那一瞬间,北堂茗眼中慢慢的泛出一丝笑意,才这般,就已经忍不住了吗?皇上,崔思逸……
举袍站起,北堂茗微微牵起了慕染的手,引领着她,将她带到了崔思逸身边,电光火石间的那一交触,两个男人眼中光芒闪动,然下一刻,却都是各自选择如没事人一般,微微躬身,一个对于能请他作为加冠来宾道谢不已,一个却笑的妖娆,直呼是彼之荣幸。
身后一直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斯厢追随,慕染抬眸看去,楚凌风已经顾自别转开了头,侧头和顺子说着些什么,随即便见到顺子尖着嗓子喊道,“皇上恭祝崔公子成人礼,赐白玉鸾樽,金玉琉璃杯,南阳国进贡的相思黑珍珠……”
“望崔家子弟多为国效力,摆驾回宫。”
慕染看着他淡淡笑着瞥她一眼,随后便是在众人跪地的送离声中,缓缓离开,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什么也不要管的冲动,要跟着他离开,然而,才一动,右手腕却已经被人紧紧的捏牢,崔思逸脸色阴沉的厉害,却只是朗声道,“恭送皇上。”
北堂茗亦是笑着告辞,只不过离开之时,似笑非笑的看了慕染一眼,却让她不觉心惊肉跳,不,不是了,这个北堂茗,绝对不会是那个在水中,被自己扎了一道的少年,只是,为什么他有着刺青的额头,是她划伤那个少年的地方。
加冠礼结束之后,崔思逸要与族中的老人商量事宜,便让慕染先行回府,才走出了宗庙府,守在门口的萧长卿已经激动的走了过来,才要开口,就见着一个楚凌风身边的顺子匆匆而来,满脸堆笑的到了慕染面前,“崔公子,皇上传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