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崔兄,那,那个不是慕染吗……”豫北韬不敢再看他,只是却终于是认出了那个缓缓起身,身形已经开始踉跄的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失声开口道。
闻言,崔思逸的眼中一痛,攥着珠帘的双手猛地用力的握紧,那样的用力,几乎都能让那一颗颗珠子都嵌入了他的手心里,豫北韬实在是怕极了这样的崔思逸,慌忙要去掰开他的手,“崔兄,你莫要生气,慕染大了,这些……”
却不料崔思逸骤然发力,手肘猛地向他一撞,豫北韬躲闪不及,被他一手肘撞到,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才抬起眼,崔思逸就已经是奋力的扯着手中的珠帘,猛地用力。
一时间,只听到“哗啦啦”的一阵重响,那与门框紧紧相连的珠帘竟被他一手生生扯落了下来,听到巨响声,兰苑中的几人慌忙回过头来,却只见到一个面色青白相间,眼中却是醉酒的酡红,哆嗦的唇,双眼之中那样绝望的悲愤,让他们一时间都杵在当场,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滴答滴答……”穿着珠子的丝线锋利的割伤了他的手,一粒粒饱满的血珠滴滴洒落在了地上,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在兰苑的地上洒下斑斑点点,青白相间的地上,一点点的玫红,乍眼看来,倒是带着些许脆弱的嫣红。
介子推不住的眨眨眼,本来在何时何处都能侃侃而谈的他,此时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怔愣的看着这个手掌之处还紧紧攥着那一道道珠帘,手里滴着血的男人,一步一步,朝着崔慕染走去。
希儿早就被这一幕吓的脸色发白,见着崔思逸一步步如血中的恶魔一般走来,顺势将头埋入慕染怀中,涩涩发着抖,脑袋虽然有些晕乎乎的,但总算还带着一点清明在里面,慕染微微抬起眸子来,那样清澈的眸中,泛着淡淡的迷离,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纯净,她忽然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男人,以为是幻觉,但无论她如何的眨眼睛,那个眼神凶狠,带着悲伤绝望的男人,依然在一步步靠近,那滴答滴答极为有规律的血珠坠地声,还是响在耳畔。
崔思逸手掌心里拖着的几道珠帘,鲜血已经顺着穿珠的丝线而滑下一颗颗饱满的血珠,在一忽儿的低低砸落,“义父……”慢慢的放开了希儿,慕染微有些踉跄的扶住了整个身体在不断发着抖的崔思逸。
“义父,义父你怎么了?”她忽地看到了他满手的血,惊惶不已的她,费力的掰着他的手,然而他的手握的太紧,太紧,死也不肯松开。
“义父……”或许因着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被这样不对劲,甚至透着一丝恐怖气息的崔思逸惊吓了,慕染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迷离的眼,一接触到他满手的血红,而忍不住涩涩的,如烟波浩渺的眸子里,泪却是再难忍住,一滴滴的砸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崔思逸眼中的赤红在刹那间微微一个凝滞,然后,手却是略微有了放松的迹象。
她见状,怕弄伤了他,慌忙用了巧劲,掰开了他的手,只是,一时看着他的手掌,却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样漂亮的,连女子也比不上的漂亮手掌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肉模糊,一道道被丝线划起的血痕,还有因了极大的力道,而致使那些珠帘上面的珠子,有几颗已经嵌入了他的手掌之内。
那样惨不忍睹的手掌,那样愤怒绝望的崔思逸,那样惊惶害怕的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大火之中的慕染,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唇,无声的流泪,她不要,不要,她再也不要看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开,爹爹如是,娘亲如是,难道现在,连义父,都要离开自己了吗?
豫北韬一个人怔怔的站在竹苑之内,微伸了手,却根本不能有所动作,口中,亦像是哽咽了一般,说不出任何的话语。
那本自斜靠在软榻之上的北堂茗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随意的斜靠在那上面,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眼神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切,他看着崔思逸如失去了神采一般,慢慢抬起了
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微微触碰一下慕染的眼,慕染的银色面具,慕染的唇,突然间,他却如疯了一般,将自己的手指覆在慕染唇上,死命的揉搓着,似乎要将别人遗留下来的痕迹拼命擦除。
希儿早就吓得一个人蹲下,涩涩的发起抖来。
等到看到慕染的红唇之上,已经满是血迹,他似乎像是满意了一般,眼神向下的一霎那,那眼神中却又飞快的闪过一丝愤恨,那样染血的,惨不忍睹的手掌突然之间包起,包起了她的双肩,又慢慢的游离,突然间,已是死死的抱住了,口中喃喃的。只有那么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骤然大吼出声,崔思逸眼中一直压抑着的痛苦,终于如排山倒海般的爆发,他奋力的摇晃着慕染的双肩,只片刻间,她浅白色的衣袍上,已经染满了血红的颜色,她看着崔思逸眼中空空落落的,心中一痛,却忍住双肩上越来越箍紧的力道,和心中的悲痛,眼神在刹那间,已然恢复沉静和如往常一般的清冽,她微张了嘴,大喊出声,“长卿……”
一直站在离兰苑不远处的长卿听到这一声略显悲愤的颤动,脸色已是变了,慌忙夺门进来,便看到一幅如何让他心惊肉跳的画面,想也未想,一个旋劈,就已是狠狠斩向崔思逸的后脖颈,崔思逸一声闷哼,整个身子便软软的滑落,长卿慌忙伸手将他微微扶住。
慕染只觉得一阵脱力,眼前一阵眩迷,酒精和心头的惊惶一齐作用,那眩晕感一阵阵的在心头排起,脑海中最后的思虑消失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还夹带着好看的紫色,鼻间闻着淡淡的麝香味,说不出来的感觉。
崔府崔思逸的卧寝之内,大夫不断的忙碌着,小心的取了他掌心里的珠子,一边却又将他的手掌包扎整齐,北堂茗一直都是冷眼旁观,一双勾人心魂的眼里,有着深深的讥诮,有着不达目的并不罢休的冷冽,还有的,却是一抹能将人的心生生灼烧出两个洞的残忍和怨愤,然而,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却带着那样魅尽天下,情倾众生的笑意,额上眉梢的那一朵银紫相间的牡丹刺青,更是开的如暗夜的蔷薇极尽妖娆,薄唇微挑间,说不得的是嘲讽还是冷酷,崔思逸,绝望不能解脱,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滋味如何?
崔慕染已经被那个贴身的影子夺过手,他竟连她的衣衫也没碰到分毫,怀里就被塞入了崔思逸,只是,他无意中微拂过崔思逸的脉门,却让他发觉了一件颇为有意思的事,崔思逸脉象不似常人平和,好似内心里隐藏着一个暴躁阴郁的人,时时都等待着爆发,传闻崔思逸空闲处常常待在府中密室,那么,是不是跟那密室有关,那密室里,又会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又是否和庄王要找的东西有所牵连?
他心中想着事,不愿再看到那样颓败的崔思逸,便不管那里面忙成一团,起身走了出去。
崔思逸的房外,早就站满了人,萧默见他从里面出来,面上闪过一阵冷意和警告,却并不说话,北堂茗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却正好能让他听到。萧默的脸色变了数遍,却终于没有如他所料的,当场闹腾起来。
这边一大堆一大堆的聚集在一起,然而北堂茗视线所及,却见着不远处,孤独的站着一个女人,就那样静悄悄的注视着崔思逸房里的烛光,心中被一阵感觉所牵引,北堂茗竟是慢慢走了过去,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间低低叫出声来,“姐姐……”
黑暗中的女人,身体猛然一震,突然间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看他,微冷的月光下,那张脸,那样的眉,那样漂亮的眼,确确实实,是北堂倩。
“你,你是阿茗?”那双曾经美丽清明的眼中,在此刻,却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包裹着,听到一个唤出了自己奢求了七八年的声音,不可否认的,心中涌起的是满腔的欣慰,只是却另有一些涩然在心里不住的涤荡。
眼神不着痕迹
的向那个现在正人影缭乱的房间扫过一眼去,耳畔就已是听到北堂茗一声诡异的嗤笑,骇的她猛地抬起了头看他。
却只见月光尽数投注到身上的白衣男子,魅惑众生的脸上,一丝透着讥诮和失望的笑意,如花开一般一层层剥开,那眼中冰冷的毫无一丝一毫的涟涟,深邃的并不见底,无论是仇恨,还是再见亲人的喜悦,这样的人,让她感觉,是如此的陌生。
“不,不……”她忽然间微微的摇头,步伐却无意识的一个劲的向后退却,“你,你……”
“姐姐,你让阿茗,很失望。”北堂茗静静的看进她的眼眸,毫不意外的在她眼里看过一丝犹豫,虽然也有惊喜,但是,却还有担忧,“怎么,难道姐姐是担心,我会对你的夫君不利么?枉我还担心姐姐过的不好,却原来姐姐早就甘愿做了仇人的女人,与他生子,日子过的逍遥啊……”
他口中的话,是笑意涔涔之中,带着魅惑说出,然而,每一字每一语,却都像是一刀刀割在了她的心上,“不,我没有……”她用力的摇着头,眼泪一滴滴的从苍白的脸上滑落,他懂什么,她没有,她没有爱上崔思逸,崔煜,崔煜根本不是崔思逸的孩子,她,她根本和崔思逸没有夫妻之实……
“没有么?”轻蔑的冷笑出声,北堂茗脸上,现在难得的不再出现那样妖魅的能将人心魂吸走的笑容,只是冷冷的伸手,用两根莹润修长的手指,微微捏起了她的下颚,手指上的力道,慢慢的加大,才一瞬,就已经能看到她下颚之上的一层淤青,“真的没有吗?那么,你眼里的忧郁,眼里的担忧,眼里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爱恨纠结,是为了什么?”
北堂倩被他的话语惊的瞪大了眼,头还因着惯性拼命摇着,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的大叫着反驳他的话,然而,却连她自己,都感觉是那样的无力,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到他的身影,便会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听到他的声音,会情不自禁的竖起耳朵,想要听的更多一点,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关注其崔思逸的事来,她会那样羡慕那个有着和自己相似容颜的女人……
无疑她只是一个替身,还是一个极其失败的替身……
她忽然间害怕的闭上了眼睛,泪水弥漫了整张脸,不,她不能,不能……
“是什么时候起。”北堂茗的声音一下子像是响在耳畔,然而,却又像是飘洒消弭在天涯,听来,是那样不切实际,“你爱上了他?姐姐,你难道忘了爹娘的死,忘了北堂上上下下数十口人的命?”
低哑的声音,被男人灌注了刻骨的怨恨,从口中字字吐露之时,就已经化作了利剑,刺向了北堂倩已经虚弱不堪的心,她怔怔的停止了哭泣,目光有些迷惘,什么时候起?或许是看到那样一个萧瑟温柔痴情的背影,或许是那样狂躁薄怒的为自己抵挡失身带来的耻笑,为自己撑出了一片天,或许因为他就是崔思逸,所以才让自己的心,那样不设防的为他打开了一道缝……
“阿茗,你听我说,北堂上下的人,或许不是崔思逸派人下的手。”耳中忽然间抓到了一个极其敏感的词,北堂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衫,神色凄惶,“他没必要骗我,那晚的黑衣人,不是崔思逸的人。”
冷哼一声,一手决绝的甩开了她的手,北堂茗略显嫌恶似的看她一眼,那样陌生的看着她,他的姐姐,这些年,这世上唯一存在,也是他唯一牵挂的人,居然让他如此的失望,“陷入爱河的女人,果真会变得蠢笨。”薄唇冷冷向下一撇,勾起一个冷魅的弧度,他转身,拂袖,翩然离开。
北堂倩一脸呆愣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然而,一双凄迷的泪眼,却慢慢的看向了远处那个泛着微弱烛光,人影摇晃的房间,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神色,复杂的,夹带着少许挣扎,矛盾,深痴,怨恨,竟无端的让人怜惜,崔思逸,你是我的仇人,可是我怕是爱上了你,我该拿你怎么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