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启程归国的日子,北堂茗却并不想去十里亭送人,只觉得那种送别,太过于萧索。
两人最后一面,却是在宫中的那道紫藤花长廊下见着的。
夏生默默的朝两人行一礼,却是很自知的退下。
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顶之上的紫藤花已经花开灿烂,有紫色的花瓣一片片砸落下来,落在了他的白袍上,点点晕染开来,无尽的悠扬。
“本王的承诺已经达到,现在,就要看你的了,乐遥侯。”北堂茗纤手轻轻捏起一片紫藤花,拈花一笑,幽幽中带着魅惑,那柔软的长发上亦是有无数的花落下,眼波流转间,竟是人比花媚。
迦枫静静的看着他,谦和的微笑,一如往常的缄默,只是两厢对视间,就已知,彼此的眼睛,都在这一刹那间,做了决定。
是彼此间的承诺。
“浅浅,便拜托王爷了。”迦枫朝着他微微躬身,带着几分的认真,然而稍抬起头来时,一直都是那般悠远静默的眉眼在一瞬间有了一丝锐利,“有些事情,王爷可有后悔过?”
并未料到他会问此问题,北堂茗倒是愣了一楞,然而,转瞬间,就已是笑的妖娆,好似他问的问题,是这般的好笑,“本王做的事,自是永不会后悔。”
“如此,怕是迦枫多虑了。”迦枫笑的极是清淡,如风过浅浅击不起丝丝的涟漪,“那个东西的事,迦枫定是会千万分的上心。”
说话间,他已是起步想要离去,只是与北堂茗擦肩而过之际,却是微微一顿,与他并肩而立,用两个人只能听得到的声音,带着涩意,艰难的一字一句开口,“看到自己本是精心设计的那一幕,王爷的心里,是何种想法?”
“冷笑?愤怒?嫉妒?抑或是疯狂?”低低的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不由无声叹息,这是个妖魅完美的几近于神的男人,只是因着心中的那一股报仇的执念,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什么是他的真心,怕是连他自己都探不清。
“王爷,有时候,做什么事,该要好好的看一看自己的心。”那样涩然的话语,虽是断断续续,带着初学说话的青涩意味,但听在北堂茗耳中,却是另一番的滋味,他蓦地一挑眉,狭长的凤目之内,星光璀璨,“侯爷这是在对本王的忠告么?”
迦枫轻轻摇了摇头,“迦枫只是想起了王爷对那人的评介,心冷无情,对人都带着面具和防备,只是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极是心软,广进殿那日,迦枫,算是明白了。”他的话语,断断续续,轻轻浅浅,却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撩拨的他的心轻轻的颤。
“如今迦枫就要离开,想请王爷,认真的想一想,对于利用翠儿死的那件事,可是有过些许的悔意?”这与北堂茗紫藤花下的一聚,或许是他这些年来,说的话最多的一次,只是,他却是想要某个心中都只是有着仇恨的人,稍稍看清一下自己的心而已,只要看清一下,有些事,都不用再发生。
迦枫已经与他擦身离去,那挂在腰侧的银链发出清越的声响,一下一下,似乎能永远都响起在自己周围,后悔了吗?
是他心血来潮的,用庄王密室中的女人,将慕染引到了广进殿,翠儿死的真相,他早就知道,却是暗示德海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完全是为了万无一失的让楚凌风同意迦枫回到昙哒,至于慕染的举动,其实并不在他起先的预设之中。
他会猜到慕染会为了迦枫做出什么举动,可却并未往她会以吻他来为他澄清这一层上想,当那个时候,他算准时间,陪同着楚凌风出现时,果真是见到了一场好戏。
他能感觉身边楚凌风那隐忍的怒意,哀伤和妒忌,可是,却还是隐隐的感到自己有了什么变化,竟会有一股恼意在心间挥之不去。
从一开始的到现在,好似自己本来的目的,从单纯的想要让慕染受到伤害,而在慢慢的改变,他利用一切机会,让慕染和楚凌风之间出现隔阂,他让浅浅进宫,却是深知楚凌风定会从浅浅身上联系到自己,而对她有所特别……
从最初的一切,到如今,他竟隐隐生了一种,想要拆开楚凌风与慕染的念头,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单纯的,只为了慕染痛苦,竟而折磨崔思逸。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了……
猛然的甩甩自己的脑袋,北堂茗蓦然间深
呼吸一口气,迦枫已走,秋风亦是去了查访圣女之事,介子推那里,对崔家的计划已经开始,一切,都在如他所料的发展着,只是就庄王府密室的那个女人,让他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情愫。
还有那个人,真的不可能是崔慕染么?若她是,自己该如何,放她一马么?若她真的不是,现在的自己,可做得到辣手无情。
他蓦然间仰头,看向了那湛清的蓝天,那微扬起的下颚弧度,优雅邪肆的到了一股子的幽美,亦是带着淡淡的凄伤,竟无端的叫人只想流泪。
迦枫,你说做事的时候,要看清楚自己的心,只是,我看不见自己的心,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自己不是一直无心吗?那便继续下去吧,自己曾发过的誓言,还是常常回想起在耳际,永远不能忘。
马车从宫门处驶出。渐渐的已到了热闹的街。
北堂茗忽然间又变了主意,不想回府,遂只是临时的,在半道上,就下了马车。
一个人走在街上,对那些个惊艳的目光视而不见,许是这个时候的他,带着点冷魅,竟让人只敢偷偷相瞧,而不敢太过于放肆。
后背蓦地被人带着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倏忽间回转过身,就见着一个少年,带着怯弱然而却是那般灿烂的笑,看着自己,眼中亦是那止不住的惊艳目光。
北堂茗蓦地薄唇一勾,幽邃的双眸中,隐隐闪过一抹算计的目光,幽深到了妖魅的目光,可还是吸引着人在此沉沦,就算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苏公子?”心中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带着雍容的妖娆。
苏怀前眼中闪过刹那间的惊喜和羞涩,“王爷还记得怀前么?”
“怎么会不记得,你是乐遥侯的弟弟,是苏昭仪的哥哥,更是崔家风生水起的苏掌事。”他说的随意,转瞬间,两人竟已像是熟识之人一般,笑着走向了近旁的茶楼。
茶楼虽小,但乍眼看去,却让人感觉极是清爽,一排排竹绿,一缕缕茶香四溢,隐身绿意茶香缭绕之间的人,白衣胜雪,青袍若竹,看来,俱都是谦谦君子。
“苏公子今日怎么会有空,商会不忙么?”随意的掬起紫砂壶替他斟茶,却不料只这一个小小动作,就能让苏怀前激动万分。
“不是,我本是在忙,是少爷唤我过府,只因为有些账目上,似乎出了问题。”苏怀前微有些紧张的答话,然等话说完,却只见他一脸绝美的脸隐在那寥寥的茶香水雾之中,只能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却还是那般的魅惑人心,不甘心两人之间只有沉默,他又忍不住开口说道,“少爷细问之下,才发现是镇国侯与老爷一起计划的一桩与貊於(mo,wu)草药的交易,据说是一种叫做阡陌离(底野迦,又唤作阿芙蓉)的药,用了有止痛舒络活血的功效。”
“哦?”北堂茗装作敢兴趣的略略一问,他身侧的苏怀前就恨不得将心中的所有都一一说与他听。
“只不过这种药用的长久了,却是会上瘾,所以少爷有些不大赞同要在崔家的几大药铺里大力推广。”苏怀前有些苦恼的支着下巴,“为这件事,少爷第一次和老爷吵了起来呢。”
“你们少爷倒是奇怪,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用,可当真不像是崔家人的作风。”北堂茗持着茶盏的手指蓦地一顿,唇角轻挑间,带着十足的不羁,他说的不咸不淡,亦硬是让苏怀前听不出话里,到底是褒是贬。
“呃,少爷的意思,是可以小用一下,但大力推广的话,她怕……”
“帝都百姓长用上瘾?继而流广之际,导致贵族的奢靡成风,对王朝的兵力民生都有颇多影响?得不偿失?”北堂茗纤秀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竹子做就的桌案,一双妖娆魅人的凤目之中,精光四溢,却叫人看不出丝毫的情愫来。
苏怀前微微一怔,想不到他却是把慕染所想的,说的清清楚楚,两厢交谈间,他已是丢弃了先前的踌躇和羞涩,倒是放开了心绪交谈,只是听他有意无意的说一些崔家的事,竟让他忍不住敛了眉色,思虑要不要说出前几日,在崔府见到的一桩异事。
北堂茗见他神色有异,却是轻佻的挑眉轻轻一笑,“怀前可是有什么心事?”见他澄澈的眼眸中,瞬间亮起的一抹欣喜,他笑着道,“你是迦枫的弟弟,本王与他算是熟识,不介意本王
唤你怀前吧?”
“不,不介意……”苏怀前慌忙摆摆手,几乎是怕极了他不再唤自己怀前,还尚自沉浸在那一抹欣喜中无可自拔,却已是凝了眸,想了片刻,才觉得说与他听,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倒也没什么心事,只不过却是觉得这崔府之中,藏着些诡异。”
北堂茗凤目中精光一闪,微微变换了身子的坐姿,却是更靠近了苏怀前,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脸,他不禁暗暗好笑,果真,还是一个孩子。
“那日,我在少爷房中商量些事到很晚,因为那路都走的熟了,也便让下人不必送自己出府,只不过走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却见着老爷身边的萧管事正神色焦急,而随后从一处假山处出来的人,面色憔悴的,抬眼说话间,无比的煞人,却是老爷,简直跟平常的老爷相差甚远,若不是亲眼看到,我还以为那个人,只是长的相似而已,不过萧管事上前去扶,却被老爷狠命的打落了手,两个人,似乎还发生了一些争执。”
“哦?”幽黑深邃的眸子里,那一道璀璨之色已经越来越的灼亮,漫不经心的一一拂去那紫藤花的残骸,他捉的极是细心认真,却似是兴味正浓,“本王倒不知道崔府有这么一处假山,想来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在。”
“也是。”苏怀前立时点头赞同,继而接口说道,“若不是那处假山就在少爷的夕苑附近,我也就瞧不见了,不过,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这边厢苏怀前还在耷拉着脑袋想着什么事,北堂茗的脸色却已是微变,不慌不忙的从位上坐起,却是含笑向他告辞,苏怀前有些不舍的看着他的逐月白袍在人群中一晃,然而不管他走到何处,竟都能从人群中,分辨出他来。
“王爷,王爷……”陈南有些着急的想要拦住北堂茗再入内,却不料根本不能阻他分毫。
“滚开。”冷哼间,他已是到了庄王的寝殿,环顾四处,并未看到庄王的人影,薄唇勾起间,冷笑着,他竟一步一步,走到了偏殿。
陈南神色已是有些不对,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敢走进偏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到他,带着狠戾和冷酷,一把撩开了那飘飞的纱帐,径直走到上次的那处地方,冷魅一笑,便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让那泛着温热的血,一滴滴滴落在了那尖锐的凸起之上。
“咔嗒”一声,有暗道的门慢慢的打开,露出一个黝黑深邃的走道。
毫无一丝的犹豫,他负手走入,却并不管身后突然而起的一道冷冽的刀锋。
栖影恍如无神的木偶一般,举着冷冽的刀,却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动作,只因为那个对他下了血咒之人,并无命令下来。
走到上次来到的房间,果然见着庄王的背影,以一种近乎于卑微的身形,痴痴的看着画中的女子,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却只发出一阵朗笑,带着丝丝的沧桑,“你来了。”
“你当真是叫我,很是好奇。”北堂茗唇上勾起一抹轻笑,仪态万千的走到他身后站定,以一种带着疑惑的眸光看着那画中的女子,“洛太妃荷洛,罪妇,她到底还有什么身份,为什么,我……”
庄王此刻已是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定了他,似乎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见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栖影,他面无表情的开口,“栖影你下去。”
“是。”无神的声线里,听不出分毫的波动,栖影慢慢转身,竟是恍如鬼魅一般。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庄王的面色有些凝重,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如今迦枫已经回了昙哒,那件东西,应该也会有眉目,那么崔家的那一件,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崔家的那件东西,是不是藏着什么玄机?”提到这些,北堂茗的神色已经变了,将脸上所有的轻佻放荡不羁都生生剔除,眉梢眼间,只余一抹冷酷和残忍,“据闻崔家,从帮助楚氏先祖建朝后,几任家主都是英年早逝,更有甚者,疯癫而亡。”
“如今崔思逸的状况亦是有些接近,那件东西,是不是有藏着什么,能让人性情大变的东西?”想到了些许的可能,他冷笑着逼近一步,“若我猜的不差,该不会是楚氏先祖早就防着这崔家。”
庄王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忽然间发出一阵朗笑,“好,好,果真不愧是本王找了这么多年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