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娘一言不发,一双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权娘和王小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阳光从纱窗照射进来,地上光影斑驳,屋里寂静的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容娘站立一旁,悄悄看了蓁娘一眼,她的脸在阴暗处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躲藏。
她再把目光投向地上俩人,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陛下来了甘棠轩,跟娘子说,他和皇后选中了昌乐大长公主和永济侯赵孝然的孙女,赵氏为王妃。
昌乐大长公主是太宗皇帝的第八女,贵妃佟氏所出,佟氏一族世代镇守边关,家族中出过两位国公、一位县伯、一位驸马、两位宰相。
如此显赫的外家,昌乐大长公主在宗室颇有分量,她十七岁时,太宗把她嫁到了高祖孝明皇后的母家,世袭罔替的永济侯府。
而这位千挑万选的未来燕王妃,身份无比贵重,陛下派了郑良泽亲自去说媒,赵家才勉强答应,因此可见陛下对大王的看重,为他求娶如此良配。
蓁娘高兴的了不得,自己出身低微,儿子又是庶出,要想在朝中站得稳,就需要妻族的支持。
李晖虽没表明会立二郎为太子,但长媳身份高贵,对二郎大有裨益。
但今天一早,权娘给宫里递了牌子,说有事要来禀报。
她一向稳重,蓁娘心里有些疑惑,便传了她来,没想到权娘和王小虎一见到蓁娘就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长串。
那些‘大王跟崇安子府的娘子有私情,而且大王还把顾家娘子的婚事给搅黄了’的话,让人生出梦游般的虚幻感觉。
蓁娘脸色越发难看,屋里服侍的人也满脸惊惧,在周嬷嬷的眼色下纷纷退了出去。
权娘说完后,自知无颜面见蓁娘,愧对她的信任,已是一脸的视死如归。
容娘心中生出几分恻隐,打破沉默轻声道:“娘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先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后,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
蓁娘目光似淬了冰的刀,直直的剜着权娘的后脑勺,“你没听见吗,这件事好些人都已经知道了!”
“只怕过两日,全天下都知道我养了个好儿子,正在商议婚事的时候,跟别的女子有私情,还演了一出凤求凰的戏码……”
“你告诉我,该怎么解决?”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却任谁都听得出背后的愤怒。
权娘微抬头看着蓁娘,眼里红血丝满布,她嘶哑着声音道:“奴辜负了娘子的嘱托,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大王的心思,这才惹出了这等祸事!”
“奴自知有罪,但请娘子责罚!”
说罢她‘咚咚咚’的磕头,蓁娘闭眼深吸了口气,喝道:“责罚待会儿再说,你们先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王小虎微抬起头,强作镇定细细道来:“大王知道顾氏要出嫁后,派了府里的一个幕僚隐瞒身份去见顾鼎生,跟他说燕王有意纳其女为孺人……”
“顾鼎生喜不自胜,匆忙的就跟亲家毁了婚约,对方气不过,便把这事传了出去……”
“顾氏深觉无脸,在家里茶饭不思,大王知道后很着急,便悄悄接了顾氏在别院安置,他想着立刻就向陛下请旨册封顾氏为孺人,结果还没入宫,这事就已经传开了……”
蓁娘闻言气的不怒反笑,对容娘道:“哈,你看我儿子真会安排!”
“他算计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把他自己也算进去,他还要不要名声,为了一个女子就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这些年来他把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蓁娘眼眶微红,唇角轻颤,紧握的拳头说一句就砸一下栅足案。
容娘见状十分着急,正欲安慰,眼角瞥见帷帘旁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定睛一看,她慌忙开口:“娘子,大王来了!”
蓁娘冰冷的目光直射过去,李淳业从暗处走近,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的身影挺拔而孤独。
他撩起袍子跪在蓁娘脚下,脸上是带着愧疚的倔犟。
“阿姨,我知道不该如此意气用事,但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我喜欢七娘,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蓁娘终于流下泪来,心底浓浓的失望涌上来。
她不愿看他,侧过脸冷声道:“从你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的身份,你身负皇恩重任,要对得起天地祖宗……”
“你明知现在的情形于你而言有多重要,可你还是沉湎于风花雪月,做出夺□□室的事来,你让人如何看你?”
“你可知,你父亲已经为你挑选了永济侯府的娘子为妻!”
李淳业微张着嘴,怔怔的抬头看着生母。
永济侯府,那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高祖创业,赵家就拿出全部家产鞍前马后的奔走,大周有今日,赵家的功劳不可小觑。
父亲为他选了赵府娘子……
李淳业颤抖着身子,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失去了什么,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七娘。
他哽咽了一声,双手小心翼翼的拉住蓁娘垂下的右手,满眼祈求的看着她。
“阿姨,我向你保证,这是唯一一次,你成全我吧!我只有这个请求,没有永济侯府相助,我还可以靠自己,从今以后,我会刻苦读书,我会做到我之前的承诺!”
‘阿姨,我会做到让父亲满意,成为储君!’
昔日之言历历在耳,蓁娘木着脸反问他:“你的意思是,倘若我不答应,你便不会努力,也不想做你父亲的左臂右膀?”
“不是!”
李淳业慌忙摇头否认,急切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喜欢七娘,但阿姨的教导我时刻铭记在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蓁娘苦笑不已,她的儿子怎么还不明白,无论他做不做储君,她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对于李晖,蓁娘很早就明白,在他的心里,为君的责任是不可推卸懒怠的,纵使他宠爱自己,但事事不可同语。
对于立太子,他不会因为感情而偏心,二郎从小就没有受到过储君的教育,况且他天性就有几分安分守己,对一贯冷静做事果断的的李晖来说,可能对二郎并不是很满意。
特别是他现在跟顾氏的牵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李晖会是什么心情蓁娘不用想也知道。
二郎受责罚是肯定的,若是李晖认为他不配为储君,那才是最糟糕的……
她又问二郎:“那如果我不准顾氏入府呢?”
李淳业低垂着头,片刻后,喏喏的开口:“我跟顾氏,已经行了周公之礼……”
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蓁娘闭上眼,一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深深的看了眼脸上还有几分天真的儿子,无奈又残忍的告诉他:“你可以任性,但你要记住,你父亲有很多选择。”
李淳业抬头愣愣的微张着嘴,眼里的愧疚被不敢置信而代替。
蓁娘冷着声音道:“我是你父亲的妾室,无论他选谁做太子,我都不会干涉,你的路,要自己走……”
说罢她不等二郎回应,对权娘道:“自己去领二十个板子,你暂时留在王府里,我只交代你一件事,在王妃进门生下嫡子之前,无论谁有了身孕,你跟着她,一起自裁,就别让我亲自动手了。”
丢下这句冷漠的话,蓁娘起身进了内室,只留下一屋子震惊的人。
李淳业跪的笔直,愣愣的看着生母茜色裙摆甩出袅绕的弧度消失在眼前,他心中的茫然压过苦涩,仿佛雕塑一般,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作。
容娘不忍,轻轻走过去扶起他,软语劝道:“大王,娘子只是生气,她心里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回去,把眼前的事先解决了,去给陛下和皇后认个错,好好的做出一番成绩,娘子和陛下会原谅你的!”
她这番安慰毫无用处,李晖和皇后正在为庶长子商议婚事,可他却拆自己的台,让所有人都被嘲笑,有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
李淳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灌了铅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容娘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蓁娘刚才的冷漠态度,出了事,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儿子补救,而是说出自己的路自己走这种话来,岂不让人心寒。
但她更明白,对于二郎这种人,这才是最好的方法,一直以来,二郎过的太顺遂无忧了,不在第一次做错事就让他醒悟,想成为储君就是痴人说梦。
李淳业默不作声,坐了片刻后,起身往外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容娘忍不住鼻子一酸,只盼望他经此一遭,从今以后,能明白蓁娘的一片苦心。
内室里,蓁娘坐在珠帘后的贵妃榻上,右手不住的安捏额头,容娘见她眉头紧皱,一脸不适,忙问道:“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蓁娘不耐的冲她摆手,“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容娘有心劝慰,但她知道蓁娘的性子,这个时候让她单独待一会儿会更好。
于是她把温水放在蓁娘触手可及的地方,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就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只是到了黄昏,蓁娘依旧没有出来,周嬷嬷去问候晚膳,也被她拒绝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吴嬷嬷急的团团转,突然眼睛一亮,忙道:“去叫六郎来,娘子必会出来的!”
众人都说好,说来也奇怪,蓁娘生了四个孩子,二郎活泼开朗,丹娘古灵精怪,桃桃娇甜可爱。
唯独六郎,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明明是最小的一个,却最是体贴的孩子。
无论蓁娘有什么不开心,他都能让她解开郁结。
阿梅拍手叫好,亲自去找六郎来,蓁娘迷迷糊糊的睡在榻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头痛欲裂。
忽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阿姨……”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蓁娘微撑起眼皮,“寄奴?”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死后,二郎就是实际上的长子,所以以后,我会用长子长媳才称呼二郎和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