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来,也无怪常委会上出现这种怪象,因为这其中的勾连和忌讳实在是太多太大。毕竟飞人自行车合股建五金厂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让在座的诸位难以理解和接受。当然,这难以理解的非是合资后厂子该如何管理,而是这合资后,厂子的所有权怎么算。
而难以接受的也非是这飞人公司所开的合资条件,毕竟条款中的三十万现金,外加整套生产线和技术指导,只占现有建德五金厂一半不到的股份,也就是买下半个不到的建德五金厂,无论如何算,县里也是赚的,先不提那三十万,单是那条经过论证的生产线,便价值两百多万港币,而现下的建德五金厂除了那些厂房,破旧的设备,几乎就没有值钱的东西,至于工人劳动力价值和土地价值,这会儿压根儿就不在诸位大佬的考虑范围之类。
因为前者,压根儿就是县里的财政负担,剥除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谁还会算计这也是一笔财富?而后者——三千亩土地价值,这会儿更是无从说起,因为此时压根儿就无商品房概念,也无土地买卖的说法,地就是一堆土而已,分文不值,再者,诸位大佬也多多少少关注过东南沿海那边的经济特区建设,毕竟官方报纸为给改革吹风,此类宣传在所多有,是以,诸位大佬也清楚那边的土地也非是卖钱的,而是直接就批给了商家,作为引资的手段。
因此,这会儿看来,飞人厂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若无政治上的考量。诸位大佬哪里还会犹豫,早哭着喊着,就扑上去了。白给钱,谁不拣啊。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政治上。而与会诸位都是政治人物,是政治人物,那考虑最多的必然是政治问题,这也是众人的纠结所在。
因为这会儿,只要是置身官场,并处在一定层级的,必定知晓现在国内的两大主流争斗,一是改革。而是控制改革,也就是保守。沿海地区,因着老首长和振华首长的刻意瞩目,所以阻力皆无,进行得很顺利,可内陆地区则不然,几乎无有敢出头者。
薛向此举,便算是出了花原地区,乃至辽东省的头,叫卫齐名等人如何敢陪他玩儿。可不敢归不敢。大伙儿谁都不愿说,不愿表态,因为薛向此举可以说是符合规定。又响应了中央的号召,压根儿算不得出圈。所以,大伙儿只能如是推搪,而不愿表态。
而俞定中和卫齐名更是头疼,毕竟他俩是县里的正、副班长,出了这档子事儿,是支持也不是,不支持也不行,报给地委。只怕更会挨板子,因为地委绝对会一如他俩一般的纠结。把纠结推给领导。那跟寻刺激有何异?
见此情形,薛向自然心如明镜。当即便道“卫书记、俞县长,诸位同志们,我看这个合资的事儿,咱们这样办吧,在合同上注明是试行,也就是说,到时不行了,咱们还了飞人公司的钱,就了事儿,如果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就照合同履行下去,如此一来,上面即使有意见,恐怕也寻不着由头,再退一步,真有问题,我愿一力承担。”
“试行?飞人公司能同意?”俞定中失声问道。
薛向道“没问题的,依我看,飞人公司对此次的合作很重视,但看样子不是为了赚钱而重视,而是为了扩大飞人在内陆的影响,毕竟港岛在咱们内陆投资,他们算得上首创。正是这个首创,才促使他们公司开出这等优厚条件啊,人家要的就是名声。”
薛向胡编乱造了个理由,本来嘛,飞人的事儿,他能全当家,怎么说怎么是。
见薛向解开最后一个疙瘩,众人再无意见,便连卫齐名也说了些诸如真出了问题,也有他这个班长承担的场面话。
解决完飞人和建德五金厂合资的事儿,卫齐名便又抛出了另一个议题,当然,说是议题,其实不过是个通知,关于三天后人代会的通知,这人代会年年有,早成了定数,方案早已策划好了,这时,让大伙儿议议,不过是走个形式。
果然,大伙儿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便算是完成了议论,卫齐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散会。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三日,萧山县人民大礼堂,鲜花吐蕊,翠竹欲滴,萧山县第五届第三次人大代表会议,在此举行,全县人大代表,合计二百三十二人,参加了会议,并提交了议案,增选了薛向为萧山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得票数二百一十八章,得票率百分之九十四。
薛向成功当选,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预料之中,是因为这会儿的人大代表,还不似后来,成为某些成功人士的高帽子和门脸儿,而是切切实实的工农兵专利,薛向在萧山县时间虽然不长,可在这些下层人民中的声誉好得惊人,乃至出现了“薛裕禄”的大号。更何况,选举前,县委又进行了必要的贯彻组织意图的会议,分区分片的,做了思想工作,是以,薛向当选便成定数。
而这预料之外,是因为得票的数量实在太高,高得远远超过了历届县府的县长们,便是两年前,俞定中获选,也不过一百八十余票,薛向这个票数就显得有些惹眼了。因为这二百多人大代表中,除了真正的工农兵代表外,还有数量不少的政府官员。而薛向在政府官员中的形象是有目共睹的,那就是周扒皮,活阎王,可谁成想,最后的票数竟高到了这种程度,说明人家薛县长不止在下层人民中广有市场,便是这同僚们中的影响力,也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哇!
薛向影响至斯,有些人心中自然又起了嘀咕。
可嘀咕不嘀咕,薛向这会儿却是管不着了。因为这些日子他正着紧陪小妮子过他们的二人世界呢,便是人代会,他薛某人也只在开幕式当天,和选举那天漏了脸儿,其余时间,便都遁去,来陪小妮子。
这天傍晚,新月初升,薛向和小妮子的身影才出现在石榴街上,两人虽一身风尘,可面上却是神采奕奕,笑容盈面。原来,今天,薛向又领着小妮子出城戏耍去了,去得不是别处,正是萧山县最外围的天荡山。这天荡山紧靠渤海湾,阻隔了萧山县和渤海湾的联系,可风景却是秀丽得惊人,奇峰迭起,怪石峥嵘,当真是又雄又险,非是常人有胆量攀沿,赏玩。当然,遇上薛老三这等人物,那又另当别论了。今次,他确是领着小妮子一路攀到了最顶峰,好一通纵览,这才下得山来。
两人一路缓缓过,直到夕阳扮演,明月欲升,这才加快了速度。究其原因,无非是借着月色掩人耳目,毕竟柳莺儿可是作为飞人公司的代表,和萧山县的不少政府人员照过面儿,这会儿,若是让外人得见飞人公司的谈判代表和萧山县县长如此亲昵,无论如何也得弄出些是非。是以,小妮子和薛向的这层关系不止瞒着萧山县众人,便是夏家母女亦不知家中忽然多了这么一人,原来每日,小妮子都是被薛向,从后边的栅栏送进门来的。又偷摸交待夏家二妹,不得再给自己送饺子,这才彻底瞒过了夏家三人。
月上中天的时候,薛向又和小妮子偷偷潜进了房间,小妮子进门便嚷嚷着要洗涮,薛向无奈,便只得汲水,去盆,给大美人儿备浴,准备好这些后,便大模大样地在床上坐了,支了下巴,便待欣赏美人出浴图。哪成想,小妮子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拖了薛向便将之推出门去,气得薛向大声在门外吟诵着孔夫子传播最广的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一连数十遍颇有楚风的吟诵,屋内只有悉索的脱衣声,和叮咚汲水声,哪里还有半点其他动静,薛向心下郁闷,却不气馁,加大声,还待再吟,哪知道这回刚出声半句,不远处的木窗却打开了,正是夏家三母女的卧房。
窗户打开,探出个清秀的脸来,正是夏家大妹。
薛向正待打招呼,夏家大妹便指着薛向开腔了“姓薛的,你大半夜不睡觉,做甚呢,你自个儿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拜托你为我们这一家子苦命鬼考虑考虑成吗!还有,我家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大老爷们儿的直说不就得了,骂人都要曲里拐弯儿的掉书袋,就显着你呗!”
刷的一下,薛向闹了个大红脸,这会儿夏家就母女仨,全是女子,他这般吟诵,别人又不知多了个小妮子,还不得以为他薛老三再骂自个儿啊!
薛向尴尬无极,正待道歉,屋内又传来人声儿。
“怎么跟你薛叔叔说话了,死妮子”
“嘿嘿,大姐说得对,薛大叔太可恶了……”
“……”
屋内又争辩了几句,忽然窗子又关上了,薛向挥袖擦汗,心中暗叫侥幸。未几,自家房内却又传来抽抽的笑声,原来小妮子在屋内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儿,直到爱郎搬了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正乐不可支呢。
薛向心下暗恨,便待暴力进屋,刚扬起手,身后又传来低沉的喊声薛老弟,薛老弟。”
薛向寻声望去,西北方向的栅栏外,低低伏着两个身子,走进一看,正是廖国友和洪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