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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之外,龙祁钰冷冽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情绪,寒彻入骨。.除非你死,否则……我绝不让你离开!”

沈容和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大殿上方的龙祁钰。

他依旧端坐,薄唇微抿,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眼帘微微低垂着,让人难以辨别此时他眼中带着什么情绪。

黄公公看看龙祁钰,又看看沈容和,两人的表情都太过于平静,平静到让他觉得恐惧。

端着托盘的手轻轻颤抖着,黄公公僵立在大殿门口,不敢妄动一步。

宫人们纷纷低垂着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一时间,整个大殿仿佛陷入了死寂,只听得到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吐纳声,静得可怕。

周遭的空气让人几乎要窒息过去,黄公公颤抖着手端着托盘,低头看着瓷碗中的药汁随着他的手颤动,轻轻的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满心沉重。

“皇上……”

犹疑许久,黄公公终是忍不住出声,欲劝阻他。

他的话刚出口,还未来得及说完,就听见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许是因为四周太过沉寂,以至于,那脚步声清晰得仿佛一步一步踩在人的心上。

黄公公惊惧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沈容和在他离他大约一尺的地方驻足停步,在所有宫女内侍的注视下,毫不犹豫伸出手。相较于其他人的恐惧与震惊,她的面上没有丝毫讶异或者愕然,仿佛即将喝下去的不是断肠毒药,而是糖水蜂蜜。

她的动作太突然,以至于一直端着托盘的黄公公甚至忘了阻止,就看见她端起那碗药,几乎是想也未想就仰首喝下去,一饮而尽!

龙祁钰抚着龙案的手猛地收紧。

口腔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又酸又涩,沈容和的手颤了颤,那白瓷碗倏然从手中滑下去摔在地上。

“砰——”

一声脆响,白瓷碗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四溅,伴着几点星星点点的药渍。

满室无声。

没有人开口,就这么呆呆望着面色苍白的沈容和,惊得忘记了反应。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纷飞的雪花伴着寒风旋进了大殿内,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金殿中一片静谧,只有沈容和叹息般的声音缓缓落下。

“这样……臣可以离开了吧。”

第七章:婚约

龙祁钰看着她,一时间,心头剧震:“若我真给你毒药,你此刻就已经没命了!”

“臣明白。”沈容和答。

龙祁钰的目光始终不离她,看着看着,怆然笑出声来:“那么……你是宁愿死,也不愿答应我么……”

沈容和没有回答,眼前骤然一阵晕眩,她一手扶额,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了下。

“沈相!”幡然醒悟的黄公公惊呼出声,手中的托盘‘哐嘡’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端坐在龙椅上的龙祁钰霍地起身,几步走进大殿中央,一手扶住沈容和摇摇欲坠的身体,但……

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强势地揽住了沈容和的腰!

揉揉胀痛的眉心,沈容和强打着精神抬起头,看着那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不禁怔了怔。

“你……”

龙祁钰抿唇看去,待到看清楚那人是谁时,眼中腾地冒起一簇薄怒。

“秦、观!”

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怒气,秦观一手扶着沈容和站定,这才转头面向龙祁钰。“皇上。”

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回,龙祁钰负手在背后,冷眼注视着秦观:“你擅自进来做什么?”

秦观向来都带着一副随意慵懒的模样,仿佛不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心中泛起涟漪,然,此刻,那双褐色的瞳眸中一片森寒的冷意,态度疏离淡漠,却极为冷漠地对着大龙朝的帝君,说:“万一皇上方才当真赐了毒药与她,她有事,我自是责无旁贷。”

一句话让龙祁钰本就郁结不解的眉头更加紧锁,冷眼注视着他:“她的事,与你又有何干!”言语间充斥着浓浓的不悦。

殿中的宫婢内侍个个面露惊悸,皆为三人捏了一把冷汗。

要知道,如今的沈相从始至终都是明启帝龙祁钰的拥护者,而禁卫营统领秦观也是忠于明启帝的,若是三人此刻起了什么冲突,那后果……

不敢再细想下去,宫人们的头不自觉的垂得更低。

让众人庆幸的是,皇上背对着他们扬了扬手,屏退所有宫人。

眼看着那扇朱红色大门缓缓关上,候在外面的宫人们不约而同舒了口气。里面的气氛实在憋闷得慌,皇上和秦大人的眼神都太吓人,看得他们直忍不住双腿发软,几欲跪下。

毫不顾忌龙祁钰越来越阴沉的目光,秦观勾了勾唇,微微一笑,道:“沈容和的事情,便是臣的事情!她的生死与臣息息相关,如何能不管。”

此言一出,不止沈容和一愣,连带着龙祁钰亦是微蹙了眉。

面色古怪的瞅一眼秦观,沈容和呐呐地开口:“秦观……”

话刚出口,龙祁钰蓦地笑了起来,似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过后,他转头狠瞪向秦观,眸光阴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容和亦是面露疑惑看向他,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解。

侧首冲沈容和安抚的笑笑,秦观不答反问:“皇上,臣的父亲辞官之前似乎拜托了皇上一件事吧。”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龙祁钰皱了皱眉,面色复杂的点点头。

他登基后原本的太傅秦大人便辞官隐退了,出宫之前,他曾拜托龙祁钰,秦观的两个哥哥都是早已成家多年,如今各自领着妻儿身居外地,唯有秦观,迟迟没有成婚。因此,秦太傅隐退之前,特意求他早日给秦观赐婚,让他早日与他的未婚妻完婚。

与秦观相识多年,两人关系都只是点头之交,龙祁钰从未听说秦观有未婚妻之事,更奇怪秦太傅为何会独独将这件事拜托给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心底虽然有些疑惑,龙祁钰一时也没有多做他想,犹豫片刻便颔首应承下来。“秦太傅请放心。”

忽然间提及这件事,龙祁钰满心不解,按捺住不快问道:“那又如何?”

龙祁钰转头看了看沈容和,嘴角极轻的勾了勾,扬起一抹细微的笑,“难不成,你如今要请婚?”

这本是一句无意中说出的话,龙祁钰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然,秦观淡然一笑,褐色瞳眸中带着旁人难以看清的幽深,沉声道:“是。”

沈容和扶额的手一滞,带着些许惊讶看向秦观。

他懒懒的笑着,眼底的认真却是沈容和鲜少见到的,沈容和看得怔忪,情不自禁低喃一声:“秦观……”

眸光在对面的秦光一扫而过,龙祁钰冷声笑道:“那么秦大人的未婚妻是谁,这总要让朕知道吧。”

秦观没有应答,反而问他:“臣与未婚妻多年不曾相认,此时若是贸然提起婚约,她必定是不肯认的,所以臣恳请陛下……”

话说到这里,他一撩衣袍的下摆,就这样面对着龙祁钰跪下,一字一顿道:“臣恳请陛下替臣赐婚!”

沈容和不敢置信地瞪着秦观,甚至连身体的不适都抛诸脑后。

龙祁钰皱皱眉,面上一片冷傲之色,“不知秦大人所说的未婚妻,是哪家小姐?”

“皇上是否答应替臣指婚?”秦观避重就轻地反问道。

龙祁钰一时没有察觉,倨傲的点点头:“若是秦大人有心仪的人,朕便为你指婚。”

秦观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带着几分算计。

龙祁钰只觉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正欲出声转移开话题,就见秦观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块雕刻着祥龙飞腾的玉佩,玉质温润,看上去不似凡品。

“这是……”沈容和蹙眉,不解地看着秦观手里那块玉佩。

她身边亦有一块极为相似的玉佩,秦观归还给她时曾对她说过,下次见面便会告诉她玉佩的来由,但后来一直忙于其他事情,也就渐渐淡忘了,秦观也始终不曾提起。如今,秦观突然间拿出这块玉佩,沈容和心中一阵悸动,莫名的觉得心慌。

不容她细想,秦观忽然朝她伸出手:“玉佩给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容和将一直垂在腰间的玉佩拿给她,待到即将送到他手中时,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要收回,谁料秦观的手更快的拿走了玉佩!

沈容和恼怒道:“还给我!”

秦观只笑不语,避开了她欲抢的手。

转首面向龙祁钰,秦观将两块玉佩握在掌心,那两块玉佩极为相似,除了玉佩上雕刻的花纹不同外,两块玉佩不论是玉质,雕刻的手法,以及大小都是完全一样的!

龙祁钰略一迟疑,面露警惕:“秦观,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观忽地掀起眼帘,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慵懒紫衣,深邃得仿若一汪看不见底的寒潭,明明清晰在眼前,却又教人摸不清实在有多深。他抬眸直视着龙祁钰,只一瞬,视线便滑落至一旁的沈容和面上。

心头突然跳入擂鼓,沈容和尚来不及领略他眸中深意,就听见一道低悦的声音倏然响起,带着几分莫名的沉哑,煞是清晰。

“臣的未婚妻,便是执了这玉佩之人。”

一语惊四座。

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三人,这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话说到这份儿上,任谁也不可能不明白了。

秦观的未婚妻,正是……

龙祁钰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容和。

两步之外,一向平和淡然的沈容和此时却带着满脸惊色,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秦观,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不敢置信。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

沈容和呆呆地看着秦观,恍惚有种听错了的错觉。

然而,秦观却是对着她淡笑着重复道:“沈容和,便是我的未婚妻。”

一语落,满殿无声。

浑身如堕冰窟,龙祁钰僵立在原地,只觉得手冷脚僵,从未有过的寒意沁入心脾。

沈容和亦是满心震撼,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好半晌,沈容和听到龙祁钰暗哑的声音徐徐响起:“你可知……欺君之罪,朕会治你的九族!”最后几个字尤其加重语调,带着几分刻意的胁迫。

秦观仿佛根本听不出他话中寒意,指尖轻轻描绘着两块玉佩,沉声道:“沈容和……正是臣的未婚妻,臣有定亲玉佩为证。”

恍惚间,沈容和忽然记起,很多年前她初入国子监,个见到的人便是这秦观,那时他分明是初次见到她,他的眼中却带着浓浓的探究与审视,仿佛要从头到脚将沈容和这个人看透。许是正因为这样,后来她每每见到他,都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他眼中藏着什么……

脸色微微泛起一丝惨淡,龙祁钰的手颤抖着伸出,想要去看两块玉佩,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匆猛地止住了动作,最后,逃避一般的收回了手。

无心理会其他,沈容和面色复杂地注视着秦观,问:“我怎会不知……”

秦观淡笑着凝着她,道:“当初是我让父亲和你爹不要告诉你这桩婚事,一来,那时我对你并不了解;二是,我也想亲眼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大人原本打算在你岁生辰告诉你的,却不想,他……”

后面的话他未再说下去,沈容和却已然明白。

她后知后觉地看向龙祁钰,大殿中一片影影绰绰的光影,龙祁钰侧身对着她,垂下的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令人看不清。

秦观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假其实沈容和并不确定,可她也明白,既然是从秦观口中说出的,十有是真的了。

目光缓缓落在那两块玉佩上,沈容和一时之间心绪复杂,竟是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儿。

正沉思间,一道灼热的目光突地落在沈容和身上,她抬头,正好对上龙祁钰复杂深邃的瞳眸。他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眼底的暗涌铺天盖地,带着让人难过的哀戚。

沈容和心口一窒。

“叩叩叩。”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龙祁钰迅速敛去眸中情绪,对着门外扬声道:“何事?”

门外响起黄公公的声音:“皇上,吉时快到了……”

龙祁钰登时僵住。

回身望去,沈容和垂眸站在原地,脸上泛着几分惨淡之色。而秦观,手持两块玉佩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直直的,态度不卑不亢。

没有正面回答秦观的问题,龙祁钰未应声,黄公公已经硬着头皮推开大门走进来,看到三人这般情景亦是怔了怔。很快,他收拾好情绪,几步走到龙祁钰身边,低声提醒他:“皇上,再不准备,可就误了吉时了。”

他的话令沈容和与龙祁钰同时心中一震。

是啊,今日是他迎娶琅华郡主的大好日子。今夜过后,琅华便是大龙朝的皇后,亦是他的妻,此后将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垂眸掩去了眼底的黯然,沈容和低声道:“臣先告退。”

眼见她便要转身离去,龙祁钰忽然间有种错觉,只要她今日走出这大殿,那么他一辈子都看不见她了!

待到触及沈容和与秦观复杂的视线,他陡然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拉住了沈容和!

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诡异氛围,秦观忽地起身颔首,道:“皇上,臣今日所请之事还望皇上成全。”说罢,他看似不经意的将沈容和往旁边拉了一下。

原本被龙祁钰握住的手倏然滑落,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等——”

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外突然闯入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跪倒在他身边。

“皇上!大事不好了!”

三人俱是一愣。

黄公公的视线自三人面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那慌慌张张不懂规矩的小太监身上,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擅自进来的!”

察觉他不同寻常的面色,龙祁钰冲正欲教训那小太监的黄公公摆摆手,旋即,几步走到小太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朕听听。”

小太监闻言,猛地抬起头,全然顾不得一旁黄公公越来越不满的脸色,对着龙祁钰哭丧着脸喊:“皇上,郡主她……”

“郡主她怎么了?”

小太监看看龙祁钰,满含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垂下眼帘,结结巴巴地应道:“回皇上,郡主她……她……”

他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殿中几人心中急躁不已,黄公公更是一脸踹过去,斥道:“还不快回答皇上的话,郡主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被踹得跌倒的小太监顾不得痛楚,立刻跪正身子,干脆一横心将事实说了出来:“皇上,琅华郡主她留书出走了!”

“什么?!”

“你说什么!”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黄公公更是惊得下巴都差点跌落在地上。

猛一凛神,龙祁钰拂了拂袖,几步跨出大殿,黄公公和那小太监立即跟上去。

沈容和欲跟上,却被秦观拽住了衣袖。

回头,对上的一双沉淀着复杂情绪的褐色瞳眸。

沈容和怔住。

这厢,龙祁钰快步赶完未央宫,黄公公匆匆跟上,边走便问那小太监

龙祁钰微微凛神,冲着小太监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快老实交代!”

“未央宫的宫婢传话说,本来郡主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行礼,谁料郡主屏退宫婢们,说要好好静一静。后来,郡主的贴身宫婢绿绮觉得有些不妥,冒着胆子进去,却发现里面早就没了郡主!”

龙祁钰边听边走,心思紊乱,有淡淡的惆怅,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侥幸。

赶到未央宫时,那边的宫人们早已乱作一团,里里外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一见到龙祁钰来了,宫人们更是脸色惨淡,齐齐跪下:“皇上。”

龙祁钰摆摆手,不等黄公公他们跟上来,率先进了未央宫。

这里与皇宫其他地方一样,充满了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燃烧得正旺的红烛,正堂上方张贴着大大的“囍”字,百合莲子等什摆满了案几,各种朱钗和精美的饰品摆了满满一梳妆台,一切都显示着今夜的繁华热闹。然而,这里却没有了那人。

环视一周,龙祁钰的眸光最后落在床榻上。

上面摆放着一件东西,正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凤冠霞帔。

缓步走了过去,龙祁钰伸出手细细摩挲着,上面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些残留的温度。

“皇上,你看。”黄公公将一件东西呈了上来,“这是奴才刚刚在角落里找到的。”

是一封信函。

略一迟疑,龙祁钰信手接过信。

展开里面的信,待到看到上面写的字时,龙祁钰登时僵立在原地。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你若无意我便弃,你若无情我便休。

“君若无意我便弃,君既无情我便休。”喃喃重复着纸上的字,龙祁钰心头剧震,一时间,喉头发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呼——

穿堂而过的寒风倏然袭来,龙祁钰捏着信的指尖微微张开,下一瞬,那信便如落雪般被风卷走,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皇上,信!”有宫婢忍不住低呼。

龙祁钰却浑然未闻,一动不动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无声无息。

怔愣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公公抬头望去,看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未央宫而来,领头的正是琅华郡主的父亲,蒙古王。

再回头看一眼目光复杂的龙祁钰,他的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愧疚与歉然,却也有着淡淡的的释然……

十章:秦观

尽管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琅华郡主出走的消息个还是在一夜间传遍了整个皇宫。到处都是偷偷聚在一起的宫人们,口中谈论着昨夜那场惊世骇俗的“逃婚”。

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一个郡主给放了鸽子逃婚了,这事情传了出去,想不叫人震惊都难。

假山后,几个宫婢和内侍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昨夜的事情。

“你们说,琅华郡主到底怎么回事?眼看就要大婚了还跑掉了!”

“或许郡主不喜欢咱们皇上呗。”有人抢白道。

此言引来其余人一致的质疑。

“胡说!天底下难道还有不喜欢做皇后的女子?”

“我也不信,再说了,琅华郡主对咱们皇上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样的郡主怎么可能有心思想要逃婚。”

几人正讨论得兴起,丝毫未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待到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抬头望着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几名宫婢内侍吓得脸色一白,对着她忙跪下来:“沈相!”

外面风雪越来越大,沈容和双手拢着厚厚的玄狐围领披风,蹙眉盯着几个宫婢,斥道:“下次再这样乱嚼舌根,就罚你们去浣衣局!”

几个宫人听得背后发寒,唯唯诺诺地拜倒:“奴婢(奴才)知错了。”

没有再看他们,沈容和径自绕过他们前行,身后正好收了伞的眉儿低呼一声,匆匆追上她的步伐。

转头看着外面纷飞如絮的大雪,眉儿搓着双手轻轻呵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问沈容和:“公子,昨夜里……郡主怎么出走了?”

沈容和慢慢停住了脚步。

眉儿心中咯噔一跳,正暗骂自己不该提起这件事惹恼了沈容和,却见她抿唇望着前方,沉默片刻才开口:“我也不知……”

昨夜里,她本欲跟上去瞧个明白,却被秦观拉住了衣袖挣脱不得。

后来,她与秦观沉默着回去,一路上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婚约之事,默契得仿佛都从未听说过。

秦观送她回了相府后便回去了,没有多做停留,倒是沈容和站在大门外,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消失在茫茫飞雪中,心头忽然间百感交集。

昨夜没有提,不代表以后不会提起,秦观既然敢在龙祁钰面前亲口说出这件婚事,就代表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想到这里,沈容和的眉头轻轻颦起,眸子深处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眉儿自言自语:“说也奇怪,我听说昨夜里蒙古王和皇上都派了人马寻郡主,可是她……好像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她独自说得兴起,抬头发现沈容和根本未听,眼睛动不动地凝着前方。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儿愣了愣。

前方的长廊下,一身暗红色长衫的人静静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柄白色油纸伞,极其俊美的面容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笑容,就这么动也不动地与沈容和遥遥相望,美得如同一幅江南水墨画。

眉儿忍不住低呼:“秦公子。”

秦观信步走到沈容和身前,对着表情怔忪,双眼却发亮的眉儿淡笑道:“我找你家公子有些事情。”

眉儿唰地闪开三尺远,将地方让给沈容和与秦观。

沈容和黑线地看一眼眉儿,再看看秦观,颇为无奈的对她摆摆手:“眉儿,你自己先回去吧。”

“眉儿明白!”眉儿高呼一声,兴冲冲地转了方向跑回去,甚至连伞也忘了撑,就这么蹦蹦跳跳跑进雪地里。

“眉儿——”

沈容和欲叫住她,让她注意些,转眼却看见那厢正朝这边走来的方轻尘,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远远的,瞧见方轻尘似是发现了眉儿,唇畔有着浅笑,加快脚步走进雪地里,将自己的袍袖挡在眉儿头上,为她遮去风雪……

沈容和不禁连连失笑,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沈相?”

耳畔忽然有熟悉的声音掠过,沈容和与秦观同时看过去,前方正朝这边而来的可不就是喜儿。

下意识地看一眼眉儿与方轻尘的方向,两人立在雪地里,隔着太远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唯美如画的柔和。.

“秦大人也在!”

喜儿惊异地瞅着两人,忽然间想起如今皇上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启唇道:“沈相,不如你……”

话未来得及说完,眼角的余光倏地瞥见远处的两道人影,所有的话登时梗咽在喉咙口,最后默默吞了回去。

“啊!卫展眉和那个该死的臭书生又搅合到一起去了!”惊呼一声,喜儿全然忘记刚才自己还想着去找沈容和劝解皇上,头也不回就冲出长廊,跑进雪地里去了。

“……”沈容和默默看着朝眉儿他们跑去的喜儿,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喜儿似乎对于眉儿有种莫名的执着,经常故意去挑衅几句,直惹得眉儿跳脚才开心。

前方三人似乎又吵起来了,沈容和蔼然一叹,眸光转移到前方一身红衣的人身上。

有些事,总归不能逃避。

瞅一眼秦观,沈容和淡然道:“我们似乎应该好好谈谈。”

她最近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那浅棕色的玄狐围领围在脖颈间,更衬得那张脸越发的苍白,带着几分孱弱。秦观的眸光静静自她面上滑过,饶有意味的笑笑:“求之不得。”

说罢,他伸手朝前方一伸,前方不远处正是一片梅林。

沈容和信步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前行,秦观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跟着她的身后侧,纷飞的雪花伴着不经意落下的梅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两人发间,肩头,衣服上。

直至走了好一段距离,沈容和目视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梅林,渐渐放慢了脚步,侧首对着秦观问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秦观不答,反问她:“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让你爹告诉你,你与我有婚约之事吗?”

沈容和眉尖微蹙:“为什么?”

秦观缓步上前两步,与她保持着并肩而立,定定地凝视着她:“其实,当初我并不知道这件婚事,是九岁时不经意间看到暗中来秦府的沈大人,因此得知我与你有婚约之事。”

沈容和一怔,秦观九岁时她的七岁生辰还未到,也就是在她即将进国子监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从认识了秦观,每每与他在一起,他总是一副话里有话的模样,让人有些探不清楚。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与他有婚约,所以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刻意的是试探。

“我家老头儿从来都是个不会主动站在最前面的人,他贪生且怕死,用他的话来说,人生下来到人世间揍一遭,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影,怎能随意浪费性命。但是,他从不干涉我的选择,所以当初知道我进了禁卫营,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你当初进禁卫营,是为了……”沈容和语气一滞,没有说下去。

秦观笑笑,不以为意地摊摊双手:“虽然我一向懒散惯了,未婚妻都要跑去干些男人干的事情,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他说得轻松,沈容和却听得满心沉重。

当初秦观进禁卫营时,她隐隐猜到秦观是选择了站在龙祁钰这一边,却从未想过,他的理由还有一个她!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秦观扬眉:“所以我当初就说过,我助你的原因只是因为是你。”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沈容和惊呆。

秦观不止一次这样对她说过,她从来都是当做是这人的戏言,听过也就罢了。

随手摘下一枝梅花,秦观背对着沈容和,她看真切他说话时的表情:“那么如今,你肯信了吗?”

短短一句话,令沈容和如遭雷击。

刹那间,她忽然记起,自从认识秦观后,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她身边,即便她对他总是忍不住嘲讽,他亦一一接收。他好像从未正面表明过自己的立场,却总在关键时刻助她一把,不问缘由……

许多当初并未在意的事情在脑海中掠过,仿佛走马灯流转而过。沈容和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秦观,他负手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教她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这么多年的陪伴,若说她没有动容是假的,可是……

深吸口气,沈容和直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道:“我姓沈,你可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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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带深意。

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枝梅花,秦观干脆地吐出三个字:“我明白。”

沈容和急躁地盯着他,“那你为何还要……”

话说到一半,原本一直背对着她的秦观倏然转过身,那张俊美至极的容颜上带着几许无奈,就这么一瞬不瞬盯住她。“我从九岁起就一直看着你,看着你从七岁一直到十九岁,这些年我看着的人从来都是你,所以……你的忧,你的愁,你的苦,我统统都知道。”

沈容和紧紧咬住下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秦观……”

“大概你不知道吧,在你爹去世后,其实当初我家老头儿曾经问过我,可要与你解除婚约,当时我早就明白沈家的秘密,但我拒绝了。”抬眸直视着她,秦观沉声道,“莫说你如今还不知能活多久,即便是只剩下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我也不会弃你!”

沈容和踉跄着退后两步,呆呆地望着他。

沈家人的秘密,便是……

世代早逝!

且不论男女,最长都活不过岁!

这到底是诅咒还是什么,沈容和不知道,只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便知道这个秘密。沈清和便是在三十五岁之前去世的。

她还记得,她岁前沈清和就经常无缘无故的咳嗽,起初她并未注意,只当是他身体不好,一直有咳嗽的毛病。直到,后来沈清和病逝,她突然间明白过来,当初沈清和的症状便是开始。

期间,沈府的人遍寻名医,无一例外,没有人能够治得了这种病,所以当她在沧州晕倒时,她便有了觉悟,恐怕她的身体也渐渐不行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或不长久,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早……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想要尽快辞官离去,即使龙祁钰许给她的她动了心,也要拒绝。只因,她不能累他……

压下心头的强烈悸动,沈容和看向秦观,唇轻微颤抖着:“我当初并不知道这婚约的事情,你应当早就明白了,为什么不干脆这样隐瞒一辈子算了!”只要秦观不说,即便到死,她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眼睛动也不动,秦观的眼中倒映出沈容和的身影,沉默片刻,他方才启唇,道:“从前我总觉得你我既有婚约,就算我不告诉你,不束缚你,你也终会回到我身边的。”

继续往前两步,他在沈容和身前站定,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可是,现在我后悔了。容和,我后悔了。”

“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早告诉你,让你再无法逃离我半步;更后悔不该放任你,太过自负,坚信你总会回到我身边!”

他的指尖带着轻微的凉意,一触及沈容和脸,她忍不住瑟缩了一□子,却,到底没有推开他。

秦观含笑凝着她,缓声道:“我知道你已经累了,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远离这里。”

沈容和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喉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过去十九年,她都不能为自己而活,此刻,她可否自私一回?

牵唇浅浅一笑,仿若游丝,又带着几分无法抹去的苦涩。“或许我明天,后天,或者更短的日子里就会死掉。”

秦观的手抚在她的脸上,不曾离开,柔声道:“我知道。”

“我如今并不是最喜欢你,你在我心中……甚至还没有眉儿他们重要。”

“我知道。”

“我不会去想,我若不在了你会不会伤心,不会去想你会不会难过……”

“我知道……”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坚持?”

将那枝随手摘下的梅花放到沈容和的掌心,秦观状似随意的笑道:“即使你或不长久了,你无力来爱上我,那么我给你加倍的宠爱。你不需要担心以后,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活得无忧无虑就好了。”

“我若是死了,你要怎么办?”

“我或许会再找个娘子娶了也说不定。”秦观笑道。

沈容和看着他,眼中不断涌上的酸涩几乎要决堤,她用力吸气,将那些几欲落下的眼泪统统逼了回去,最后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吐出两个字:“疯子。”

指尖温柔地抚去她眼角的眼泪,秦观凝眸看着她,半晌,他的手缓缓落下,就这样顺势揽住她的腰,手上微微用力,她整个人便落入他的怀中。

用力抱住她越发消瘦的身子,秦观喃喃道:“是啊,我是疯子,只为你而疯的疯子。”

几步之外,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站在梅树下,僵硬着站在那里,仿佛定格成了永恒。

“……皇上。”

第八章:归去

暮色四合,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绵绵大雪连带着这冰冷的雨,更是寒冷。

相府里其他奴仆们都被沈容和遣散了,周围静悄悄的,甚至连外面不断坠落的雪花和雨滴声都清晰可闻。

沈容和抱着三角金猊暖炉坐在大堂里,听着管家回报的事情,不时点点头或附和两声。

“公子,你当真决定现在辞官?”报完其他杂事,已经年迈的管家忍不住问。“现在琅华郡主出走的事情还未查清楚,这时候去辞官,恐怕皇上他……”

沈容和垂目瞧着自己手中的暖炉,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这件事早就已经决定了,况且,这次秦观……”

说到这里,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暗叹口气,管家忽而想起今日里沈容和回府的情形,秦观一直陪伴左右,即使她早已经进去,他却负手站在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阵子才默然离去。

对于秦家与沈家的婚事其实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原本秦家人一直没有提起,他也不想沈容和因为这事儿生出些什么变故,也就一直没有说起。想不到,得知的时候,沈容和却已经……

到底是命运弄人呐。

摇摇头,管家转念一想:“公子,眉儿的事情是否就这样定下了?”

提到这件事,沈容和眉心微微颦起。

这几日喜儿三天两头就往相府里跑,每每来了又与眉儿说不到三句话便会吵起来,而且吵架的原因大都是他故意惹恼了眉儿,眉儿横眉竖眼要将他赶出去,他却死活不肯。

对于这点,沈容和也是颇为无奈。喜儿到底是存着什么念头,其实她是知道的。当初,龙祁钰与沈容和自小看着对方长大,眉儿与喜儿也是一样,当年她还真的想过这两人可能会成为一对欢喜冤家,可惜……

怅然吐出一口气,沈容和心绪紊乱。

可惜,中途眉儿却遇上了翩翩君子的方轻尘~

抬头看看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色,沈容和略一思忖,道:“这件事……”

“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容和话刚出口,就被一声冷喝硬生生打断。

管家皱了皱眉,“公子,是眉儿的声音。”

就着怀中的暖炉起身,沈容和几步走到门外,当看到廊下那一道湿漉漉的人影时眉梢动了动,挑眉看着那边正牵扯不清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眉儿,而另外一人,正是这几日放入阴魂不散与眉儿不断起争执的喜儿!

这种时辰里他会出现在这里,沈容和着实有些想不到。

“眉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几步走到两人跟前,沈容和蹙眉打量着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喜儿。

他身上的冬衣早已沾染了雨水,的贴在身上,脸色发白,嘴唇冻得发紫,双手紧紧抱着肩膀,在廊下不断打着冷颤。

后知后觉地扭过头看向沈容和,喜儿有些呆呆的,结结巴巴地喊了声:“沈、沈相。”

沈容和略一颔首,算是应了他。

目光自喜儿一直紧握的手上缓缓扫过,沈容和再看看满脸通红的眉儿,不禁有些头疼。

看眉儿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压根儿不知道喜儿的心思,只将他当做八字不合的死对头,再这样下去,她不急,他们这些旁人都看着急了。

略一思忖,沈容和启唇问道:“方侍卫,你这种时候不在宫里跟在皇上身边,怎么出现在相府了?”

闻言,喜儿紧张地看了看她,眼睛有意无意往一旁正扬着下巴的眉儿面上掠过,唇瓣动了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皇上……是皇上命我来看看沈相的身体……”不自在的避过沈容和的灼灼目光,喜儿含含糊糊地应道。

话音刚落,眉儿狐疑的嘟囔:“这么晚了,皇上还要命人来看公子,果然是很关心公子。”

沈容和暗暗叹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道:“出来怎么也不带伞,你瞧你这样子,着凉了怎么办。”说完吩咐管家带着他去府中找些小厮的衣服,让他赶紧换上。

一听这话眉儿可就不乐意了,不满地瞪着喜儿:“公子,为什么要让他在咱们府里!”

喜儿一步三回头的跟在管家身后,听见眉儿的声音,脚步一顿,扭头看着他,廊下朦胧的灯光照得他的脸色有些模糊不清。

“我偏要来这里!”喜儿皱着鼻子哼道。

眉儿狠瞪他一眼:“凭什么?这里是相府!”

喜儿脸色掠过一抹窘迫,左思右想,最后嘴里蹦出一句:“我是奉皇上之命来的!”此话说得义正言辞,当然,如果能忽略掉他左右闪避的眸光和越来越不自在的脸色。

明白喜儿今夜大抵是自己跑出来的,他似乎是打算有东西交给眉儿,可是被眉儿这样一闹,他根本没有台阶可下,只得硬着头皮与她吵。

没有察觉他的心思,眉儿只觉得这个方喜见真是如同苍蝇一样烦人,到处都能见到他。越想越火大,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对着他了。“那你看完公子了,现在可以走了!”

喜儿也被她激得满心怒火,转过脸哼道:“我就不走,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眉儿顿时气结,语无伦次地吼道,“你为什么天天跑到我们相府,快点回你的皇宫去……”

心头的郁结越来越深,喜儿全然没有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对面站着的又是什么人,张口就喊道:“谁叫我喜欢你,所以想要看见……你……”

最后那个字在眉儿错愕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无声落下。

直到看见眉儿惊得合不拢的嘴,还有沈容和与管家齐齐挑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慌忙捂住嘴,话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廊下,眉儿双手还保持着叉腰的彪悍姿势,惊呆地望着喜儿,久久会不过神来。

沈容和笑着摇摇头,率先转身离去。

既然这是她无法左右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来做选择吧。

管家惊异的看看喜儿,又看看眉儿,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快步离开。

“公子……公子!”

正欲回房间去睡觉,沈容和面前突然窜出一道身影,神色慌张地跪在沈容和面前。“公子!出事了!”

沈容和心下一沉。

“出了什么事情?”管家拧眉问道。

那黑衣人略略抬头,在即将触及沈容和的目光时又匆匆低下,吞吞吐吐地开口:“公子……外面……外面来了!”

“什么来了?”沈容和愣愣地问道。

深深吸进去一口气,黑衣人干脆把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把后半句一次吐了出来:“公子,外面来了很多御林军,将咱们沈府的各个出口都堵住了!”

轰——

如同一声炸雷在耳边猛地炸开,沈容和的瞳孔猛地紧缩,“你……你说是御林军?”

黑衣人用力点头。“是。”

顾不得其他,沈容和快步走出庭院,管家连忙为他打开大门,随着两扇大门徐徐敞开,相府门口的台阶下站着数名身着盔甲,腰挎金刀的御林军,见得沈容和他们推开门,他们齐齐挺直了腰背,一瞬不瞬望着沈容和,眼中皆有着浓浓的戒备。

“这是……”

径自退后几步,沈容和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请问你们……”管家拧眉。

其中就候在门口的那名御林军略一颔首,对着沈容和的方向拜倒:“皇上命我等保护相爷的安全,还望相爷见谅。”

沈容和脚下一阵僵硬,默了片刻,眼底堆起嘲弄的笑意。“沈某是否应该要去叩谢皇恩浩荡才好。”

那御林军顿时没了声音,默默低下头。

沈容和也懒得与他说下去,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转身往回走。

正说着,方才还与喜儿闹腾着的眉儿突然奔了过来,边走边朝沈容和喊道:“公子!外面来了好多人!~”

心口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闷得慌,沈容和颓然退后两步,眼中满是复杂。

“公子……”管家忍不住唤道。

沈容和没有应声,转而看向一直跟在眉儿身后的喜儿,微微凛神,问道:“喜儿,你这次是私自出宫的吧?”

在她的逼视下,喜儿无论如何也瞒不下去,别扭的点点头。“是。”

“那你出宫时,可有见到皇上?”她又问。

隐隐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喜儿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点头应道:“我出宫时皇上正在召见御林军统帅……”

沈容和抿了抿唇,欲张口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注意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管家忍不住出声道:“公子,难道皇上他……”

沈容和晒然笑笑,眼底看不见温度。“如你所想,他要将我软禁在这相府,让我无法轻易离开半步!”

管家听得惊心,诧异道:“为什么?”

沈容和却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她想起昨夜里在皇宫里龙祁钰说的话,他说,除非她死,否则他绝不会放她离开!

想到这里,沈容和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暗涌无声敛去。

当最后一站蜡烛无声熄灭,负责侍奉的丫鬟迈着轻缓的脚步离开,房中陷入一片黑暗。

腰挎金刀的御林军在外面来回巡逻,步伐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沈容和屏息躺在床上,侧耳聆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直到确定那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再也听不出声息了,她这才一手支起身子,拥被坐起身来。

龙祁钰今夜突然派遣了这么多的御林军来沈府,表面上声称是来保护她的,其实不过是监视,他想将她彻底软禁在这座相府里!

正想着,耳畔突然捕捉到一丝极为轻的呼吸声,沈容和攥着锦被一角的手猛地收紧,沉声道:“出来!”

房中有片刻的沉寂,旋即,原本应当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紧接着就看到一道暗影就着窗台一跃而进,动作颇为潇洒轻松。

房中一片漆黑,沈容和看着那道黑影缓步走近她的床榻,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眉尖高高挑起,对着那黑影轻哼一声:“你何时变得喜欢擅闯别人的房间了?秦大人。”

最后三个字尤其咬重,带着一丝忿然。

来人正是秦观。

没有错过她语气中的愤懑,秦观勾唇笑笑,漫不经心:“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睡着,并非故意偷听。况且,你我本就有婚约,古人都说君子应不拘小节,就算我进你房间也没什么。”

他语带戏谑,沈容和不置可否。

忽然想起外面那些难缠的御林军,她暗暗叹了口气,再没有继续玩笑的心思。

“你看,我躲不掉的。”晒然笑笑,沈容和嘴角泛起一丝自嘲。

缓步走到她的床榻边,秦观一撩衣摆就在这里坐下,全然不顾沈容和拧得越来越深的眉。

外面不时传来雨点打落在窗台上的噼啪声,秦观倚靠着床柱,沉吟片刻,才道:“是躲不掉,还是不愿意躲?”

沈容和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观低低叹了口气,手上沾满了雨水,带着几分沁骨的凉意,在黑暗中握住了沈容和的手,轻声道:“容和,就算你如今不想走,我也要带走你!”

沈容和心中一震。

她知道龙祁钰不会轻易放他走,也明白秦观今日在宫中对她说的话并非虚言,可是她却心存犹疑。若是秦观要带她走,势必要放弃如今的一切,无论是龙祁钰还是秦观,她都不愿看到他们为自己所牵累……

似是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秦观的指尖轻轻握住她微热的手,沁凉的温度贴合着她,令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就如同他不肯放过你,我也不会……”

说完这句话,秦观紧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自掌心传来的疼痛令沈容和轻轻皱眉,却没有出声打断他。

“你可别忘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我怎会不懂你。”低声在她耳畔说出这句话,秦观的手不曾松开。“你这人总为其他人考虑,却从来不记得自己。不过,这样也好,你以后只需要什么都不考虑,我自会为你做所有事情。容和,以后你只需为自己而活……”

黑暗中,她分明看不真切他此时是带着什么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双褐色瞳眸中不容置疑的认真,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自知命不久矣,所以不愿意累及龙祁钰,即使他曾一次次让她动容,也不敢许给他什么承诺,更不敢放开所有禁锢与束缚去做自己想做的,此刻秦观却告诉她,以后她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为自己而活……

沈容和低低咳嗽两声,正欲说完,还带着温度的披风突然从天而降,正好罩上她的肩头。

“你身子本就不好,别着凉了。”

任由秦观俯身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沈容和蜷缩着腿坐在床上,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暗暗叹息。

“外面都是御林军,秦观,你要怎么带我走?”沉吟良久,沈容和问道。

秦观定定地凝着他,仿佛想要一眼看透进她的心底。

在他的注视下,沈容和亦没有动,静静坐着任由他的打量。

半晌,他漫声笑了笑,道:“我可不会容你反悔,说要带你走便要带你走。”

语落的同时,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沈容和的后颈部,沈容和只觉得眼前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迷蒙中听到秦观低声在她耳畔说着什么。

“我说过,你无需考虑其他,现在你先好好休息,待到我安排好一切,我们就离开这里……”

意识渐渐朦胧,沈容和恍恍惚惚的想着,或许,这样也是好的……

此后,她该是与龙祁钰再无瓜葛。

他,有他的美人天下。

她,则有她的不如归去。

此时,皇宫。

御书房里,龙祁钰处理完龙案上堆积的奏折后,一抬头才发现大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此时正自顾自坐在下面,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分精致的小吃,那人正埋着头大快朵颐,全然不顾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谁,龙祁钰颇为无奈的揉揉眉心:“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天宝边吃东西边含糊的搭话:“我来了很久了,不过我看你一直在那里发呆,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了,黄公公看见了,就让御膳房给我送了些吃的。”

目光扫过他面前很快扫荡一空的盘子,龙祁钰极力控制住自己,嘴角仍是不可抑制的抽了抽。

解决完面前的吃的,刘天宝拍拍掉落了一身的点心碎屑,一手托腮趴在桌上,冲龙祁钰扬眉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应我。”

心底不断闪现着一道熟悉的影,龙祁钰摇摇头:“没什么。”

刘天宝“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你来找朕有什么事情?”低头看一眼桌上那封已经放了一个时辰,一页都未翻动过的奏折,龙祁钰淡淡地问道。

眼珠转了转,刘天宝不答反问:“琅华还没有找到?”

手中的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龙祁钰面色沉静得看不出波澜。“没有。”

“我以前就觉得你们俩肯定不会成,结果我果然料中了。”刘天宝拍拍手,笑容得意得有些欠扁。

龙祁钰愣了愣,喃喃问道:“为什么?”

低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坠子,刘天宝耸耸肩:“你们俩看起来,与其说是未婚夫妻,倒不如说是朋友来得准确。”

龙祁钰无言以对。

对于琅华,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亏欠了她许多,若是他就这样娶了她,也算是补偿她的多年等候,但……

仿佛压根儿也没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答,刘天宝自顾自的说下去:“琅华会走,就没有打算让你寻到她。”

“我知道。”静默片刻,龙祁钰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刘天宝闻言抬头遥遥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闪烁着莫名的晦涩。“你当了皇帝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龙祁钰笑了笑,意味不明。“这又不是儿戏……”

刘天宝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模样。

沉吟片刻,刘天宝突地开口:“你难道……真的一丁点都不喜欢她吗?”他用手指比出一个很细微的动作。

这个“她”说的是谁龙祁钰和他都很清楚,龙祁钰手中的笔在空中顿了顿,迟迟没有在奏折上落笔。

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刘天宝撇撇嘴,整个人放松仰躺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头顶的横梁,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你没有娶她,否则,她就真的可悲了。”

龙祁钰沉默不语。

自从昨夜里琅华莫名失踪后,他亦派遣了许多人出去查探,但整整一天都未找到任何她留下的痕迹。他很明白,琅华既然会留给他那封信,就已决意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艰涩的勾了勾唇,意味不明。

刘天宝的目光在龙祁钰脸上转了转,唇齿间溢出一声极为清浅的叹息,那声音太微弱,以至于甚至没有人察觉到。

“天底下可没有个琅华郡主会这样等你,当真不后悔?”过了许久,刘天宝突然又问。

龙祁钰依旧没有回答,反而抬起头看向他,似在探究他话中的深意。

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刘天宝赶紧转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天宝装傻充愣地笑:“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

龙祁钰狐疑地看看他,倒也没有追问下去。

看看外面,天色已晚,刘天宝丢下一句“天色不早我先回王府”,说完不等龙祁钰回答就几步跨出大殿。

候在大门外的侍童一件刘天宝走出来,立即为他撑开雨伞,手里捧着厚而温暖的狐裘围领披风。

刘天宝摆摆手,没有接那披风,就这样徒步走出御书房。

侍童一愣,随即撑着伞快步跟上他。

见他身后空空如也的走出来,侍童忍不住问道:“世子,你不是说你是进宫来告诉皇上,郡主就在咱们王府吗?”

微眯着眼睛,遥遥望着前方的茫茫大雪,刘天宝挑了挑眉:“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侍童不禁有些急,“咦?不是世子你说要带皇上去接郡主,难道你忘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刘天宝不时低头去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低垂的眼帘遮掩去了他眸中深意,侍童只听到他轻哼一声:“我不记得有说过这些话。”

侍童目瞪口呆。

世子今夜进宫时,还对郡主说一定会说动皇上去王府迎接郡主,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过去,怎么就给忘了?

完全没有要回答侍童疑问的意思,刘天宝随手在摘下一枝垂下枝桠的梅花,就这么拿在手里把玩着,迈着悠闲的步子往宫外走,脚下踩碎一地细雪。

侍童看看他,又回头看看依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最终,他撑着伞赶紧跟上刘天宝的步伐,转头却听到他低声叹了口气。

“他又不会娶她,既然这样,告诉他人在哪里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

侍童一时有些听不明白。

他还想再问,刘天宝已经回过头继续前行,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抬头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刘天宝搓了搓冻得喃喃自语:“真是一天比一天冷。这个冬季啊,怎的如此漫长。”

第八章:选择

清晨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大亮,沈容和挣扎着睁开双眼,眼角的余光瞥见窗边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由得怔了怔。

刚刚醒过来,记忆有些模糊不清,缓了缓神沈容和才记起昨夜里秦观过来了,之后莫名其妙点了她的睡穴,她本以为他会带她走,醒来却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秦观,似乎也不曾离开过。

“唔~”低低闷哼一声,沈容和支起身子,半躺半倚的靠在床头。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传来,秦观偏头注视着她。

外面的晨光在他周身笼罩下一层浅浅余晖,那张极其好看的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浅笑,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恰好掩去了眸子里隐隐闪现的精芒。

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沈容和动了动唇,这才发觉自己喉咙里干涩得紧,动一下都如同被撕裂了一样疼痛。

少顷,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便送到了她的唇边。

沈容和不解地抬起头,望着那个正轻笑着的男人。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顺势在床边坐下,一手扶在她的背上,一手端着那杯热茶,漫不经心地说:“我想着你也差不多会醒了,所以提前叫丫鬟煮好了茶。”

沈容和欲伸手去接茶杯,秦观的手指却是缩了回去,避开了她的手,在沈容和挑起眉头时再度将茶杯送到她的唇畔。

他坚持如此,沈容和也就不再推辞,就着他送过来的茶杯一口一口喝。

眉儿抱着大束梅花进来时,看见的便是秦观半扶半抱着沈容和,小心翼翼喂她喝茶的情形,惊讶得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望去,看见的却依旧是这幅平和的情形,眉儿不禁一呆。

嗓子里稍微好受些了,沈容和抬头看着呆呆站在门口的人,“眉儿?”

被点到名字的人这才幡然醒悟,眨眨眼睛,直勾勾看着房中的两人,秦观和沈容和的脸色都十分平静,平静到眉儿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自幼跟在沈容和身边,眉儿从未见过沈容和这般柔顺的模样,更何况……那人还是沈容和一见到就忍不住针锋相对的秦观!

对于她满脸错愕故意视而不见,沈容和张口就道:“方轻尘和喜儿都在府中?”

眉儿仍旧是呆呆地看着她和秦观,直至发觉她微蹙的眉头时猛地回神,对着沈容和点头。“是啊,外面那些御林军一直不肯走,又不肯放任何人离开,所以他们都还在府中。”

刻意避开另外一个敏感的话题,沈容和点点头。

昨夜喜儿跑出宫来了相府,还没来得及回去,外面就已经被御林军包围了,不放任何人出去,期间方轻尘也正好在府上,所以两人一直都留在府中,没有回去。

侧首瞥一眼身边的秦观,她整个人都半靠在他的怀中,比起方才冷冰冰的床头总是好受些,也就不再客气,策了侧身子,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倚靠着。

对于她这一动作,秦观唇畔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但笑不语。

这一幕落在眉儿眼中就成了无比诡异的事情,抱着大束梅花枝的手差点松开,张嘴瞪着这一清醒,久久无语。

呐呐的将梅花枝插在花瓶中,眉儿边往外走边不断碎碎念催眠自己:“我一定是眼花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走到门外眉儿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重要问题。

昨晚不是有御林军把守在相府门外吗?现在可以说是连只苍蝇飞进来恐怕都会被人发现,秦观这个大活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回头看看沈容和的房门,眉儿用力甩甩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房中的沈容和与秦观对视一眼,唇边皆不由自主沾染了笑意,连连摇头。

外面的风雪始终没有停下的痕迹,秦观的视线落在堆砌着积雪的梅花枝上,唇畔勾起一抹不知意味的笑,道:“你自小就在,都很少去其他地方瞧瞧。”

沈容和点点头:“沈府只有我在,我总要顾及着其他,怎么会有心力去外面到处看看。”

一手环在她的腰间,秦观的头轻轻抵在她的脖颈间,丝毫不觉得这样亲密的姿态有什么不对劲,沈容和略略挣扎了两下,后面的人却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禁笑笑,也就由着他去了。

罢了,反正就如他所说,她此后不必考虑其他,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天山的梅花开得最好看。”须臾,秦观道。

天山是有名的赏梅胜地,整座山峰上种满了大片大片的腊梅,一到梅花的花期,整座山坡被都那些白的,粉的,红色的花朵所掩盖,美得惊心动魄破。那里亦是各方文人雅士最喜欢去的地方,尤其是在这样的冬天,数不清的人不畏寒冷特意去赏梅。

沈容和心神一动,侧首看向他:“你……难道是想要去天山?”

秦观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不承认,亦没有否认。

沈容和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转念想着她如今只是个有明天不知将来的人,苦笑一声,也就罢了。

就如秦观所说,她从前都没有机会能够到处去游玩,如今若能身无旁骛的去游览这大好河山,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临行之前,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故人。”秦观忽然出声说道。

沈容和疑惑地望着他,重复道:“故人?”

她如今还有什么故人吗?

没有理会她的疑惑,秦观取来自己的披风,仔细的为她系好,低头细细审视着她。

沈容和近日来越来越畏寒,所以比以往穿的衣服还要多出几件,然而浑身却没有臃肿的感觉,她的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披风领口处是雪白狐裘镶上去的,更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的白,比起以往那个总是语中带刺的沈容和,少了些气势,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弱。

“果然还是这样的沈容和比较好看。”秦观调笑着捏捏她的脸颊,惹来沈容和不悦的一记瞪视。

收拾好一切,秦观带着沈容和从偏阁的窗户跳出去,原本她还在琢磨秦观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来的,在看到后门的几位禁卫军恭敬有礼地向他行礼,而他带着她堂堂正正走出去,沈容和的嘴角不可抑制的狠狠抽了抽。

“御林军里也有你的人?”侧首看一眼守在门口的御林军,沈容和问他。

秦观避而不答,带着她缓步前行。

这时天色尚早,加上如今是冰天雪地,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只偶尔见得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过。路过沈容和与秦观身边时,对着二人一番惊异的打量,眼看着两人已经走过很远才蓦然回神。

地上的覆盖着一层积雪,沈容和与秦观并排而行,她的身体有些虚弱,走几步便会停一停,秦观也不催促,一路缓缓跟着她的步调前行,偶尔在她走得忍不住喘气时,还会伸出手扶她一把。

随着身边的风景不断变换,最后沈容和跟着秦观来的地方却是令她皱起了眉头。

抬头望着大门上方的牌匾,沈容和意有所指:“你带我来宁府做什么?”

这里是宁珂的府邸。

当初宁珂与龙祁钰大军里应外合,联手破了沧州,待到龙祁钰登基后,他便成了大龙朝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这宁府便是龙祁钰赐给他的府邸。

“当然是叙旧。”秦观意味深长的笑笑。

沈容和皱眉看着他,停在原地不愿进去,秦观回头看她一眼,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就带着她进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早已识得秦观,见他到来,忙欲躬身行礼,被秦观扬手打断:“免了,我是来找你们大人的。”

那侍卫一听,连忙引着他往里面去,被秦观直言拒绝了。

“我自己进去找他,不必惊动其他人。”

说罢,秦观拉住停留在原地不肯进去的沈容和,径自往宁府里去了。

沈容和看得膛目结舌。

这人简直把别人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完全是来去自如!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人比土匪强盗还要蛮横!”沈容和勾起一丝挑衅,笑得肆意。

“是吗?要我真是那占山为王的土匪强盗,我头一件事就是把咱们大龙朝的丞相给抢去做压寨夫人。”秦观亦是含笑以对。

沈容和斜睨他一眼,骂道:“土匪!”

秦观似笑非笑,笑得暧昧:“不如我们离开龙城后,就去当那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如何?”

沈容和干脆不理他。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厅,沈容和与秦观停住了脚步,正欲问他要不要找人通报一声,就见秦观冲着里面沉声喊道:“绿芜。”

沈容和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这个名字带给她的震撼,就见到一道浅绿色身影款步而来,精致的五官,清冷的面容,一切都无比熟悉!

心中一动,沈容和震惊地望着她。“怎么……”

秦观也不解释,堂而皇之带着沈容和进入前厅,任由那人为他们倒了一杯清茶。

这场景沈容和曾经看了三年,如今却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以为,她们再也不会遇上了!

“绿芜,你和宁珂……”话刚出口,沈容和便及时打住,失笑着摇摇头。

前一阵子宁珂突然请求龙祁钰赐婚,记得大婚那日她刚好因为身子不适,就托人带了份大礼,没有出席,也就错过了知道宁珂新娘子是谁的机会,后来只听说宁将军的夫人貌美如花,却一直不知道是谁。

坐在她对面的人,也就是绿芜,微微一笑:“容和。”

沈容和下意识地看向秦观,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自顾自的坐在座位上喝着茶,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澜。

突然想起多年前绿芜那一夜是怎么逃进自己府上的,后来又因绿芜的出现而让自己能够掩饰身份这么多年,沈容和骤然醒悟过来。

“绿芜是你安排来我身边的?”她看向绿芜,问的人却是秦观。

秦观但笑不语。

倒是对面的绿芜忍不住笑道:“公子说,你这身份实在危险,身边总该有个女子作为掩饰,免得闹出了麻烦,所以便吩咐我去了。”

想到当初不论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秦观都会莫名其妙的出现,沈容和不禁一声喟叹。

原来如此。

心中有些恍惚,同时,亦有些不知如何言语的复杂。

“你与宁珂……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记错,当初宁珂与绿芜并未见过面才是。

脸上倏地染上一抹绯色,绿芜不自在的笑笑:“当初你让我离开沈府,我本来打算回去找公子,途中不小心受了伤,正好遇上他,所以……”

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不再说下去,沈容和一愣,旋即笑出声来。

大抵,这又是一段美好机遇了。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去探究的了。

绿芜看看沈容和,再看看一脸淡笑的秦观,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容和,你与公子……”

沈容和端着茶杯的手蓦地一滞,僵持在半空中。

绿芜恍若未见,继续道:“你在公子心中……很重要!”

沈容和微有失神。

直到告别了绿芜,沈容和与秦观缓步走出宁府,沈容和站在台阶下,回身望着宁府里面,一时间,思绪万千。

多知道一件秦观为自己做的事情,她就越发觉得惶然。

这样的情,可偿还得起?

秦观没有看她,低头看着自己在雪地上踩出的痕迹,叹息一般说道:“无论我做多少事情,你都承受得起。”

沈容和浑身一震。

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沈容和微微蹙眉,额头沁出涔涔冷汗。

“容和!”秦观忙上前扶住她。

沈容和摆摆手,极力将那难受的感觉压抑下去,“我、我没事……”

秦观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突然俯□打横抱起她。

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她,他突然笑了笑,笑容却格外晦涩:“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沈容和正欲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剧烈的晕眩让她一阵难受,只得温顺的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回走。

身后,雪落无声。

浑浑噩噩间,沈容和依稀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座自己熟悉的房间,一时间愣在原地。

抬头看着头顶那人,秦观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褐色瞳眸中闪烁着几分难以辨别的复杂。

许多话同时窜出喉头,最后却只有一句:“为什么?”

秦观没有立即回答,小心翼翼放她下来,扶着她站定在廊下,待到昨晚这一切后,才抬起头来,对着她说:“你该来的地方,便是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莫测的晦涩,沈容和一时间怔住,哑声道:“我答应过你,会与你离开这里。”

话音未遁,秦观突然勾唇笑了笑,指尖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脸颊。“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这里。”

沈容和彻底呆住。

指尖温柔且小心的摩挲着她的侧脸,秦观低声道:“你总是为别人考虑,我说过,以后都不需要这样了,你只要想着自己就好。你答应我与我走,不就是想回报我么。”

“……”沈容和无言以对。

诚然,她之所以会答应秦观,与他一同离开龙城,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既然从前是他为她付出,在她仅剩的日子来,便让她来陪伴他。

“我只是晚了一步,当初不该放任你不管的。”秦观凝着她,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不甘。

沈容和抿唇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抚着她脸的手一点一点滑下,最后落在她的肩头,秦观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柔得出奇:“不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你都是我秦观心中唯一的妻子。”

沈容和心中动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将她推离出怀抱,视线落在她的身后。

仿佛是有所感应的,沈容和同时回过头,看着站在几步之外,满脸黯然的龙祁钰。

他似乎在门前站了许久,身上的衣服带着雪花融化后的冰冷水滴,眼睛下方泛着微微的青色,眉宇间尽是疲倦,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固执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前,动也不动。

沈容和下意识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龙祁钰微有怔忪,声音带着一丝惑人的迷魅。“我一直都在啊。”

刹那间,沈容和忆及多年以前,在沈清和刚刚去世的几日后,她从书房里出来,顺着梅花的香气一路循着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正好看见在房外等了整整一夜的龙祁钰,对他说着他一直都在……

物是人非,他却一如当年。

沈容和突然笑出声来,如同当年她听到他说出那句话后,唇畔缓缓展开一抹极为清浅的笑。

龙祁钰与秦观同时看向她,前者眼中带着迷惑,后者脸上有怅惘,有黯淡。

转头看向龙祁钰,秦观蔼然一叹:“你可会待她好?”

龙祁钰虽有不解他为何会有这样一问,倒也如实回答:“自然。”

“那就好。”

说完,将尚在怔忪间的沈容和突然向前推了一把——

沈容和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也就被他推了出去,身体顺势往前扑去,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在雪地里时,龙祁钰的身影一闪,下一瞬,她整个人牢牢扑入他的怀中!

“呃——”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龙祁钰愣愣地看看秦观,视线落在沈容和身上时稍微变得柔和了些。

“秦观,你这是作什么!”龙祁钰怒道。

秦观却没有应声,低头不紧不慢的拿出怀中的两块玉佩。

龙祁钰一见那玉佩,眼底飞快掠过一抹黯淡。

没有容他细想,秦观将那两块玉佩高高抛起,动作快得让沈容和与龙祁钰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两块玉佩再度落在他手中,他猛地收紧了手指,再摊开手,两块玉佩竟是同时一分为二!

突然见到这么一幕,龙祁钰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欲言又止:“你……”

他未来得及说下去,就见那张俊美的面容上闪现一抹戾气,对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皇上,在我眼里只有她最重要,此后你若是敢伤她半分,我定会踏平你的皇宫!血洗你这万里江山!”

沈容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冲自己微微一笑,看着他松开那两块碎裂的玉佩转过身,缓步前行,脚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终是忍不住闭上眼睛,唇齿间一声叹息。

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龙祁钰,他的衣服上冰冷得让她忍不住轻颤了下,可想而知,他到底在房间外面站了多久。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就几个时辰而……而已……”说到这里,龙祁钰清俊的脸上染上一抹赫然,赶紧噤声不再说下去。

他的手指甚至都是冰冷的,沈容和就这么看着他,半晌,一声低低的叹息。

“傻瓜。”

第三章:无妃(大结局)

之后的几日里,沈容和病情越发的严重,龙祁钰召来所有太医为她诊治,却无人能够放言可以治好她。

在龙祁钰越来越阴沉的注视中,太医院主管顾太医颤巍巍的跪在沈容和的床榻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皇上,此病……无药可医……”

语落,所有的太医齐齐跪下,低低垂下头,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任何人都不敢去看龙祁钰的脸色。

“当真……无救?”龙祁钰低声问道,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顾太医紧紧拧眉,叹道:“她如今的症状是不断咳嗽,甚至咳血,可慢慢的,她的眼睛也会渐渐看不见,舌头尝不出味道,最后连耳朵也听不见声音后,她便是……”

说到这里,顾太医再不忍说下去。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出声,孰料,龙祁钰只是淡然挥了挥手,屏退在场的太医和宫人们。

沈容和躺在床上,静静看着那些太医们一一退下,目光最后落在缓步走到床边的人身上。

就这样在她床边坐下,龙祁钰低头抚着她越发消瘦的脸颊,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容和……”

一遍一遍,一时间,竟是忍不住悲酸难禁。

她看着他,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我现在还好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与她的手指相扣,几次欲张口说些什么,又总是没有说出口。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沈容和睁眼看着头顶的青纱帐,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沈家世代都会得一种病,不论男女,仿佛被诅咒了一样,无一例外的活不过三十五岁。我那时还曾想过,我若坚持到三十五岁,会不会忍不住留念这十丈红尘,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样快……”

她说得云淡风轻,龙祁钰却听得有如锥心之痛。

挣开他的手,沈容和慢慢坐起身来,指尖轻轻触及他紧锁的眉头,微微用力,一点一点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我现在还没事,不是吗?”她笑道。“既然不敢求将来,珍惜现在也不错啊。”

他凝视着她,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爱恋与悲伤,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慢慢凑过去,唇温柔的贴合上她的……

她眼中掠过一抹讶然,很快就恢复如常,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他吻上了自己的唇。

她的无声迎合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放肆,手抚着她的脸,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她哑声道:“我记得,以前你曾咬过我。”

她说的是她十三岁时,他即将去往漠北,突然跑到沈府门前去等她,她却漠然以对,令他气得抓狂,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啃上她的唇,后来咬伤了她的嘴唇就跑了……

想到那时的时光,沈容和与他俱是忍不住低低的笑。

“那时其实我不是想咬你,可你这张嘴总是说些让人暴跳如雷的话,我一时气极,才会做出那种事情。”龙祁钰面露赫然。

沈容和轻笑一声,唇畔清浅的弧度惹得落在她唇上的吻越来越重,最后试探般探入她的唇齿间……

或许,她是明年,下一月,甚至可能明日就死,至少死之前她有他相伴,这样又何尝不是幸福。想到这里,沈容和没有拒绝,任由他拦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紧紧拉向自己,听着他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温柔……

“容和……容和……”

她望着他,眼中带着欢喜,却又隐隐夹杂着悲戚,酸楚……复杂难辨。

这人呵,总是这样待她好……

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她抬头往前,主动吻上他的唇。

谁的衣衫先落下已分不清楚,她只记得,他带着万般珍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哑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帷幔落下,掩去了满室春光。

十二月过后,在朝中向来强势无比的蒙古王突然不再坚持寻琅华郡主,而是改口要回去漠北,明启帝应允。

同月下旬,龙祁钰宣布丞相沈容和病逝。一时间,百姓莫不为之惋惜。同时,方轻尘明启帝委任为新任丞相。

两个月后,与沈容和有着相似面容的沈皇后被迎入宫中,据说是前丞相沈容和的孪生妹妹。沈皇后贤能淑德,甚得人心,明启帝甚为宠爱,为沈皇后虚设后宫,不再迎娶任何妃嫔,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无比。

成为皇后的几日后,眉儿嫁给了如今已成为当朝丞相的方轻尘,成为当朝一品夫人,一时间,风光无两。

喜儿黯然失落,却十分难得没有闹腾。

很久以后沈容和才问起,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方轻尘,眉儿却愣愣地答她,当初方轻尘在喜儿说喜欢自己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檐下点亮了一盏孤灯,告诉她:“此后无论你想去哪里,倘若迷了路,我定会为你点亮一盏灯。”

再后来,眉儿嫁给了方轻尘,喜儿虽黯然神伤,却再没有提起以往的事情。

这件事令沈容和怔愣了许久,在她眼中总是天真欢喜的眉儿,似乎比她想得要明白得多。或许,她小时候也曾对喜儿有一丝情愫,却在后来的时光里渐渐淡忘了,直至遇上方轻尘,他那样的清隽温和令她再难忘记,于是便成了眷侣。

看着即便成了亲,性子依旧如同孩童般的眉儿,沈容和不禁失笑,看着方轻尘眼神温柔的为她拂去一身的雪花。

期间宁珂请战去了边关,绿芜自是一路相随,偶尔会回来龙城,在他们的话中沈容和才知道,当初琅华郡主逃婚后,是刘天宝带着她离开了龙城,蒙古王原本坚持让她成为皇后,却因她写来的信最终放弃,决定任由她去了……

最让沈容和难忘的,却是在她与龙祁钰即将大婚的前夜,她被眉儿拖着去城南的云间寺拜香,期间隐隐看见一双熟悉的人影,像是高云与魏商。待到她再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当下心中怅然,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与眉儿离开云间寺时,突然有一名六七岁的小童跑到她面前,脆生生地喊道:“有叔叔让我将东西交给你。”

沈容和接过,还未来得及问清楚是谁,那小童已经一蹦一跳消失在山路间。

“公子,快看看是什么?”眉儿的眼中带着某种兴奋。

沈容和挑眉看她一眼,低头伸开掌心,下一瞬,就呆在了原地。

那是一块早已经有些旧了的小木牌,用红线挂着,木牌的一面铭刻着精致的花纹,另一面写了一句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喃喃念着这句诗词,沈容和蓦地回头看向那小童来时的方向,却只看得见大片的树荫与野花。

紧紧攥着那块木牌,沈容和轻笑出声,眼角却有眼泪。

在沈容和成为帝后的几个月后,禁卫营统领秦观迎娶了朝中一名大臣的女儿,许氏。听闻那女子并非有着倾城之姿,笑的时候却总是教人觉得清朗如月,从容且淡然。

春去秋来,转眼间已是元德二年的冬天了。

这一年里,沈容和有了身孕,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她还只是眼睛渐渐的看不见,龙祁钰将一只鹦鹉放在了寝宫的窗前,每日里下朝后便回去寝宫,沈容和听着宫婢在旁边为她念着书,龙祁钰便在那里逗弄鹦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它说着同一句话,想要拿去逗沈容和开心。

“我、爱、你。”

可惜的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那只鹦鹉也从未学会过,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眉儿还一度摸着下巴怀疑地看着那只鹦鹉,问沈容和:“这难道是乌鸦假装成的?天底下哪有不会说话的鹦鹉。”

引来方轻尘一声轻笑,宠溺的揉着她的头发。

眉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埋首在他怀中。

在元德二年的十二月,沈容和早产生下太子姜离,那时,她早已经不能够尝出任何味道,即便是山珍海味,在她看来也与那白开水没有差别。到最后,她连听觉也一并失去了,每日里都任由龙祁钰为她穿衣,引她去外面晒太阳,日日月月,不知流年几何。

二月的大龙朝依旧阴寒,沈容和早早便醒来,前几日还只觉得恹恹的,今日只觉得格外清醒。

见此情形,龙祁钰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是满眼哀恸地注视着她。

窗台下那只鹦鹉静静停留在架子上,即便龙祁钰教了它整整一年,它依旧是连简单的三个字都学不会。

眼前隐隐能看见一丝模糊的光影,沈容和眨眨眼睛,对着不知站在何处的龙祁钰说道:“我想去看日出。”

龙祁钰含笑凝视着他,眼底隐隐闪烁着晶莹。“好,我……我带你去看日出。”

黄公公和众多宫婢们忍不住别开眼,不忍看下去。

那只鹦鹉在架子上来回晃悠着,乌黑的眼中看不出波澜,静静注视着大殿中的一切。

“我这就带你去看日出……”话未说完,龙祁钰喉间溢出一声呜咽,没有再说下去。

俯身小心翼翼抱起沈容和,龙祁钰缓步带着她来到大殿外,外面大雪皑皑,整个皇宫都笼罩上了厚厚的积雪。

沈容和睁着双眼,隐约看得见前方有模糊的光,却始终看不真切。

眼皮越来越重,沈容和忍不住扯了扯龙祁钰的衣襟,淡笑着说道:“我突然有些困了,待会儿日出出来了,记得叫醒我。”

龙祁钰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温柔地笑,脸上却有眼泪不断落下:“嗯。我会叫醒你。”

沈容和凝眸望着头顶的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许久,她终是忍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抓住龙祁钰衣襟的手顿了顿,最后重重垂下……

龙祁钰抱着她站在大殿门口,唇角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即使眼泪早已流了满面。

身后,黄公公最先捂着脸跪下,众多宫婢内侍们亦跟着跪下,包括外面的禁卫军,齐刷刷跪了一地。

龙祁钰抱着沈容和的手重重颤抖着,他低声在她耳畔说着:“我会叫醒你,你现在好好睡吧,我一定会叫醒你……”

说到最后,余下的话化作一声无声的呜咽声。

大殿里面的窗台下,那只原本悠闲的在架子上晃悠的鹦鹉突然上蹿下跳,不安分的跳来跳去,不断嘶哑着嗓子喊着:“我爱你……我爱你……”

黄公公转身看着它,悲声哭道:“你这一声,为何来得这样的迟啊。”

元德二年,十二月末,沈皇后病逝。明启帝大哀,在寝宫中整整三天三夜没有踏出宫门一步,不吃不喝,文武百官跪倒在大殿门口,不断劝说着明启帝节哀。唯有如今的丞相方轻尘与禁卫营统领秦观,站在外面无声看着这一切。

三日后,明启帝终是走出寝宫,只是,此后,他再也未迎娶任何妃嫔,不管朝中大臣如何劝说,他始终恍若未闻。

此后的六年里,明启帝为沈皇后空设后宫,自此以后六宫无妃!

在这六年里,明启帝兢兢业业,在文武百官的辅佐下一手将大龙朝的繁荣推之鼎盛,百姓无不称颂其为明君。同时,他更是御驾亲征,处处带着军队南征北征,东征西讨,一次次为大龙朝迎来胜利。

十二月的时候,龙祁钰再度御驾亲征,出征前夕,他封禁卫营统领秦观同时出任当朝太傅,此后辅佐教导太子,亦让秦观在朝中的势力一时无两。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龙朝将士们,龙祁钰打马来到最前面,耳边是一声比一声震撼的欢呼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声声不息,震入云霄。

战马奔出皇宫城门口时,龙祁钰突然回头,看着眼前这座繁华无比的皇宫,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你说你懂得生之微末,我便做了这壮大与你看。

你说再热闹也终需离散,我便做了这一辈子与你看。

你说冷暖自知,我便做了这冬花夏雪与你看。

你说恋恋旧日好时光,我便做了这描金绣凤的浮世绘与你看。

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不会让你一人独行。

元德九年,元月,明启帝在战场上被敌军用毒箭射中,因处理伤口不及时……

崩。

全军大哀,统统以白旗白衣为明启帝送行,沿途百姓更是纷纷哭倒,一路追着明启帝的棺木哀声大哭。

在回皇宫的时候,当今太傅秦观与丞相方轻尘,带领着年仅六岁的太子姜离前来迎接明启帝的棺木。

看着再无生气的明启帝,秦观说着:“我知你早已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团聚,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元德九年,二月上旬,明启帝与沈皇后合葬于皇陵。

同月下旬,年仅六岁的太子姜离在满朝大臣的辅佐下登基为新帝。同时,他亦成为大龙朝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帝王。为纪念明启帝,新帝姜离,号元德,是为,元德帝。

六年的光影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秦观站在金碧辉煌的宫门口,转身回望着这一片奢华堂皇的重重宫阙,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最苦不过长牵念,最苦不过相思苦。但,他说,最苦不是相思苦,最苦并非长牵念,最苦的,莫过于……

不若天宫琼楼,却……

百年孤独。

魏商番外:为谁而伤

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不断揣摩着沈容和的心思,想着他会有什么喜好,比如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甚至喜欢的人……到最后,我甚至开始想着他若是穿上女装,该是何等惊艳!

这个念头,令我惊出一声冷汗。

头一次生出这种荒诞的想法时,我正与天宝一同在含烟馆里,我们正好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我不经意看下去,正好看到一双与沈容和极为相似的眼睛。或者应该说,是她笑起来时与沈容和极为相似的眼睛。

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泼了我自己一身的茶水,我恍若未闻,呆呆地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站在台上的女子,她的眼中没有其他青楼女子的妩媚,亦没有凄楚,只有淡淡的从容与淡然。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突然想着,若是那个沈容和穿上女装,会不会如她一般惊艳四座?

这个念头刚刚窜出脑海,我忽然觉得莫名的口干舌燥,竟是有些渴望的。

也几乎是同时,我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荒诞念头吓得满身冷汗,手中的茶杯“砰”地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这一动静令对面正忙着吃东西的刘天宝抬起头来,他诧异地看我一眼,下意识地顺着我视线望向楼下那白衣女子……

那一刻,我竟是从未有过的心虚。

刘天宝什么也没说,继续狼吞虎咽吃着他的东西,那副吃相令其他人无不汗颜。

我一直觉得,天宝这个人并非如他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毫无心机,至少此刻,我就觉得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不过,他没有说,我也就装作不知道。

再后来,我不断的往含烟馆里跑,慢慢的得知那个女子叫容月。呵,连名字都有几分相似,若不是我确定沈家就沈容和一个儿子,我几乎忍不住以为容月是他的孪生姐妹。

容月从见到我的第一眼,我怔怔望着她,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了痴迷,她却忽然笑了笑,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我,问:“你在看谁呢?”

短短一句,令我当场色变。

旁观者似乎总要比当局者来得清醒,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对沈容和起了这种心思,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实在像女子,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才会这样认为。

每次我往含烟馆跑,遇上天宝时,他总是会偶尔用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幽深眼神注视着我,待我察觉,他又面色如常的低下头继续吃他的东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次在含烟馆遇上沈容和,我如同着魔一般,鬼使神差之下,我直接拽着她去见容月。

我格外想要知道,当他看见与他极为相似的容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是让我黯然的,沈容和只是有着淡淡的疑惑,看样子并非察觉出什么,反倒是容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终于,在我即将离开龙城时,他与我一同在外面喝酒,那时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不必要的执念,就不要念念不忘了。”

在他澄澈如溪的目光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沧州遇上了容月,我便将她带进了自己府里,不时有丫鬟小心翼翼猜测着她是否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和容月俱是不答,只是,我们两人都很清楚,我们的关系从未有丝毫暧昧。

后来,容月干脆找我,问我是否愿意与她结拜成兄妹,我几乎是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在我看来,容月再像那个人,可,她终究不是。

知晓这一点,我对她自然没有情愫。

期间会遇上沈容和来沧州,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知晓沈容和是女子时,更是令我惊得如遭雷击。

我也曾想过假使她是女子,可如今当事实摆在我的眼前,我竟是提不起一丝欢喜。

她与龙祁钰,秦观,这三人之间的纠葛,我并非看不见,所以我更加忧心。

沈容和曾笑言,说我和容月的事情,当时我讪笑一声,下意识的想要与她解释清楚,却又不知该从何种立场来解释。

我想,若没有后来的高云,恐怕我会忍不住告诉沈容和,告诉她我对她的绮念。对于高云,我想我到底是存了一丝喜爱的,因为那人曾说我和高云是欢喜冤家。

几年过去,我始终没有告诉沈容和,更不敢告诉。如今的她,已不是我能并肩的了。

她为龙祁钰做尽一切,身边亦有始终陪伴的秦观,这些怎是我可以比拟的?

当龙祁钰派人送来酒时,同时还带了一句话:“诈死。”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让我不用陷入两难,我却一横心,干脆利用他的好意,故意叫沈容和在我面前穿上女装,故意叫她写下愿望,待到她回去后,又偷偷去解下她挂上去的木牌,藏在自己怀中。

喝下假死药时,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心中到底是藏着一丝私心的。

我想看看,若她知道我对着她这样的心思死去后,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

故意将木牌握在手中,故意让她以为是龙祁钰害死我,龙祁钰却令我更加震惊,他竟一个字都未解释,任凭她误会他。

我知道,他只是在折磨自己,因为彼时他身边有着不能负的琅华郡主,所以他只能放任自己断了这不该要的情思……

龙祁钰称帝后,董府一门全部被诛杀,对于这种结果我早已有所预见,只是高云……

我从未想过她会当真为我用情,她在以为我死后,又遭逢了灭门之祸,整个人简直如同疯了,每日痴痴傻傻坐在房中,任凭我和容月怎么唤她都不醒。

后来容月找着了自己的亲戚远去了,临行前,我请她见证,娶了高云。

天宝继承世袭的王爷之名前,曾带着琅华郡主来看过我和高云,看到那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带着一脸淡然站在我面前,不得不说,我是极其惊讶的。

我只知道龙祁钰对沈容和尤其看重,却不知,他为她甚至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一切为她好。

后来琅华曾说,当初是她亲手放开了这荣华天下的皇后之名,只因,那人眼中根本看不见她!

与其求得始终没有心的有情人,不如求一个安定从容,她是琅华郡主,不是没人愿意娶的,她要的是有人能与自己白头偕老的,并非一个躯壳。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似乎忍不住想要哭。

一旁的刘天宝只看她一眼,将手中的锦帕递给她,然后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继续与高云玩。

我挑眉,我当初只听天宝说过他遇上了琅华,却不想,他与她会成当今这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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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天下都传出沈皇后的事情,我看着坐在窗前把玩着一枚红叶的高云,亦是淡淡的笑。

那时,眉儿带着她来云间寺拜香,我将自己藏了很久的木牌遣使一名小童给她送去,心中怅然一叹。

此后,你是帝后,自有为帝者与你举案齐眉,予你天下无双。

此后,我亦有我的红尘相伴,浪迹天涯。

身边的高云不时捡起地上的雪,她的病已经好多了,不似当初那样毫无生气,偶尔还会与我开开玩笑,那模样到底是清醒还是疯癫,我已不再多想。此后,我自当与她相伴到老……

《臣欢膝下》繁体版以及简体版书正出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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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八章(下)第二十五章第50章 谋反(下)第二十四章第48章 离恨第59章 妒忌第56章 戏弄第十六章第58章 魏商第53章 惊艳第36章 男宠第二章第十九章第56章 戏弄第53章 惊艳第36章 男宠第34章 引诱番外世子的烦恼第28章 全第51章 指婚第64章 惊变番外相思为蛊情为毒第二十六章第67章 第六十八章第五章第76章 丞相第48章 离恨第28章 全第71章 第七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第6章 新篇第十一章第二十六章第38章 心伤第55章 血吻第45章 出卖第二十九章第十八章第三章第42章 同床第二十九章第45章 出卖第75章 新帝第61章 断情第九章楔子第二十五章第66章 宫变(下)第77章 第七十八章(下)第二十六章第77章 第七十八章(下)第65章 宫变第44章 醉吻第77章 第七十八章(上)第59章 妒忌第43章 阴谋第52章 狐狸第一章第十四章第65章 宫变第42章 同床第35章 男色番外秦狐狸的独占欲第33章 情字第75章 新帝第一章第48章 离恨第60章 震怒第33章 情字第77章 第七十八章(上)第二十七章第32章 断袖第67章 第六十八章第66章 宫变(下)楔子楔子第30章 全第56章 戏弄第三章第64章 惊变第62章 红妆(上)第十四章第52章 狐狸第二十一章第十三章第64章 惊变第54章 娘子第77章 第七十八章(下)第76章 丞相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46章 背叛第二十七章第48章 离恨第五章第33章 情字第二十三章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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