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纷的霓虹灯下,除了人,街面上多了很多另外的东西。它们是一些灰灰的模糊的影子,遮不住灯光却又看得分明,或者越出人头高高细细的摇晃着,或者瘦小低矮的蹦跳在膝盖以下,紧紧帖住人的气息,和他们一起用一样的频率移动,被他们茫然无知的带进商场超市,带进自己的家。心念越杂,身边这样的影子就会越多。有时偶尔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她知道那是一个刚刚去死的人的灵魂在四处收回自己生前留下的脚印,等到脚印收完了,他在这个世上的痕迹就消失了。那时他就得到奈何桥去喝一碗孟婆汤,忘掉这一生的前尘往事,过桥那边去重新投胎。
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是让汪雪吓得大哭,但没有人听得懂她在哭什么,连爸爸也一样。后来慢慢适应了,她便木然起来,并且学会了让自己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因为那些东西不喜欢有人类的眼睛看见它们。她想到这里脚下猛地一踩,车便飞快地向家的方向冲去。爸爸在靠近郊区的一个破旧小区里租了一间车库当住处,以汪雪的速度大概得四十分钟。到了家门口把车往墙上一靠,正准备敲门时,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砸碎东西的声音。她愣住了,以为爸爸出了什么事,急忙一边掏钥匙开锁奋力推开卷闸门上的小门一边大声叫着,等冲进屋一看,爸爸正醉醺醺站在屋子当中,地下一大片啤酒瓶的玻璃渣,混着啤酒泡沫细碎地向四周漫延。
“他……妈的,钱……都……是钱……”他说着又摇摇晃晃地向一边弯腰去拿啤酒,谁知没站稳脚下一滑摔到地上,手撑到地上的一瞬间他哎哟一声,原来是手上扎进了一片碎玻璃,血立刻顺着玻璃片和伤口的结合处流出来。
“爸爸!”汪雪冲上去扶住他,她从来不知道爸爸也会喝酒。
“哦,小雪啊……”爸爸模模糊糊地看她一眼,呲着牙把那片碎玻璃一把拔出来,血立刻毫无顾忌地流出来。
汪雪没有说话,只是找来干净的布片帮他包扎好伤口,然后扶他上床睡了。在她扫地上的玻璃时,爸爸的鼾声很响亮地打起来。她把一切收拾好后便坐到墙边的桌子旁发呆,爸爸的鼾声时高时低,既象是在发牢骚,又象是无尽的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这间屋子,也不是来自于爸爸的鼾声,而是来自于学校,来自于车棚入口处的那间小屋。吊在屋子中间的白炽灯突然忽闪了一下,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那种奇怪的与别人不同的敏感真的复苏了,而且很强烈,以至于让灯光也变得不稳定起来。看看钟,已经九点了,如果继续呆在屋子里,可能灯会闪炸掉。她想着看了看床上的爸爸,拿了班上的钥匙关灯出门,跨上车飞快地向学校骑去。
学校里住有老师和职工家属,因此大门要到十二点以后才会关。现在还没到十点,她进了门,扶着车慢慢经过车棚。车棚里亮着灯,是王伯的声音在里面说着话,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坐在靠门口的灯光下,影子很真实地投射到外面的地上。汪雪在车棚外的黑暗里站了很久,还是扶着车进了车棚,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王伯,”她叫一声,人已出现在小屋门口,“我的车在车棚里放一下好吗,我要到教室里拿点东西,一会就来。”
“行啊。”王伯笑咪咪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醉意,原来是他的儿子带了酒菜来跟他对饮。
果然,屋子中间支起了一张小方桌,桌上立着个电筒,三四个快餐盒装的肉菜,一瓶北京二锅头已经动了一大半。两只酒盅放在两头,他的儿子坐在靠里的一头,也喝得满脸通红,两个人都兴致勃勃的样子,这时候,他们俩看起来是那么像。但是汪雪发现,在他儿子的身后,居然连一个灰影都没有。如果这个人会带来不幸的事,他旁边应该有很多灰影才对。汪雪想不透其中的原因,只能道声谢退出车棚,但眼前总闪过那人看到她看他时盯着她的那一眼。她慢慢地走着,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教室门口。
奇怪,教室的门是开的,而且里面还亮着灯。嗯,好象教学楼门口还停了辆自行车,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才想起自己忘了锁教室的门。于是她安静地走进去,只见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在自己的课桌里翻找着什么,然后弯腰到地上四处搜寻。是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