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的各项工作纷繁复杂, 忙忙碌碌也渐渐不记得莫离是何许人也,暮雨有个工程在外地,三天两头地出差, 我只得与秦蓝为伴。
她经验老到, 给我许多合理建议, 再加之莉娜与朱莉两名助手均十分得力, 也还算应付得过来。
论坛当天我战战兢兢, 毕竟是第一次主持大局,害怕一出纰漏就前功尽弃,暮雨大概是知晓我紧张, 专程赶回来给我打气。
成稳穿一件卡其色外套,三言两语就将对面的专家驳得一无是处, 莉娜在旁边捏了一把汗:“那位老先生并不是好得罪的人物, 成先生也该收敛一点, 早知道就该先核一下他的发言稿。”
我只是笑,看, 英式作风也有攻击派,世界多奇妙。
结束后大家一起用餐,他冲我笑:“是否觉得惊喜无处不在?”
我如实相告:“我一直认为你是含蓄到死的绅士,原来也有妙语连珠滔滔雄辩的时候。”
“这是回中国才养成的优良习惯,你不踩人, 人踩死你, 不如先下手为强。”他仍是笑。
我这才记起暮雨, 拉过来与他介绍:“暮雨, 这位是我的新邻居, 成稳先生。”
而他看到暮雨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神色大变, 眼神中夹杂太多内容,仪态尽失,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令妹长得太像我一位故人。”
暮雨不解,只是礼貌性地微笑,继而低头对付面前的若干蔬菜,她这几天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恰巧秦蓝过来与成稳碰杯,我轻轻碰了一下暮雨:“你最近状态有点不大好。”
暮雨抬头看我一眼:“是,做人标准应该是见人三分笑,愁眉苦脸永远不讨好,那么请问苏同学,我有必要伺候好这千万双眼千万张嘴么,连我亲姐姐都要打着关心的名号来令我烦恼,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我于是断定暮雨有伤心事,她不似我对人生那么悲观,有这般论调定是受了不小打击。
我匆匆拉她离开餐桌,到旁边的小会议室才问她:“发生什么事?”
暮雨倚在窗边望着我,半晌不出声,可是我读出她眼里的内容,她的眼角眉梢无一不在陈述她的绝望。
过了很久她终于说:“公司的传言是真的。”
我立马明白了她所指,瞬间又领会了一个新成语——天崩地裂,整个世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坍塌,我怒极攻心。
并不是没有动手打过暮雨,我对她一直秉承着“棍棒底下出人才”的旧式教育理念,成绩下滑时也不乏有动粗的时候,可是她真正犯下大错,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这并算不得什么错事,无非是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刚好有妻室罢了。
“怎么?不打算摆出训导主任的架势来教导我这不良少女?”暮雨见我愣在那里许久,开口问我。
我仔细看她,她明显地瘦了,眼窝陷下去,瞬间苍老了好几岁,我的暮雨,在这几年中历尽沧桑,已不再是从前蜜一样的天真少女,我无法给她依靠与安慰,唯有过去轻轻抱住她,这才发现她骨瘦如柴,我忍不住开口:“暮雨,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她哭出声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向我陈述:“程太太来找过我了,如果见不到程先生的股权转让书,会把我们的事情公诸天下。”
“那程先生可知晓此事?”毕竟也经过一些风浪,我马上镇定下来,了解事态发展。
“当然知道,她早就以此要挟程先生。”暮雨也抹干眼泪,可见社会早已将我们磨练成训练有素的战士,时时等着冲锋陷阵。
“你可放一半的心,以程先生的一贯做派,出天大的事也用不着你来杞人忧天,再者,公开又怎样,我们苏家无非还剩下你我二人而已,我苏晨雪并不认为这是多么丢人现眼的事。”我自然是帮亲不帮理,这世上道理千千万,而亲人拢共只有那么一个,让所有的道理都见鬼去吧。
暮雨听我如是说,显然是受到莫大震撼,眼里又重新有了些光彩:“呵,那千千万万张嘴非得用唾沫淹死我不可,可是天知道,如果没有我,他们也未必能天长地久。”
“你哪里用得着在乎路人甲乙丙丁想什么,你只需要在乎你在乎的人。”我摸暮雨的头,无比怜爱。
这时秦蓝推门进来:“喲,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俩在这上演姐妹情深,餐会结束了,苏主管,你也该出去送送客了。”
我匆匆赶去楼下餐厅,见莉娜跟朱莉正在门口送客,两人团团围住今天被驳得一文不值的那位业界知名人士,一脸讨好的笑容,我便不去凑那个热闹,转身去跟成稳打招呼:“我下属说,那位专家先生出了名的气量小。”
“那又如何?”成稳笑起来,牙齿雪白:“我身无长物,并没有值当他对付的地方。”
“是么?”我瞥一眼他的车钥匙,上面赫然印着奔驰标志,于是取笑他:“现今开奔驰的人都身无长物了,哎,最害怕别人打着低调的旗号耍高调。”
他知我戏谑他,并不动怒,笑答:“我倒从未宣称我低调,那么今天我就索性高调一把,专程送你回家如何?”
“顺路而已,况且我的芳邻也确实应发扬绅士风度。”我一副并不领情的模样。
说完便大喇喇地走到车前,一脸等他服务的表情,成稳快步走过来为我拉开车门,做足绅士风度,与懂得幽默的人开玩笑,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车开得极稳,遇见堵车也不急躁,悠然自得地与我搭话:“令妹也在贵司高就?”
我想起他初见暮雨时的神情,不觉有些疑惑,但仍然回答:“她是我司的造价工程师。”
造价工程师,成稳喃喃道,你与令妹都聪明能干,我很高兴。语气中大有欣慰之意。
我被他搞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回答,加之又想起暮雨那一摊子事,几乎头疼欲裂,有的女人,二十岁即找到如意郎君结婚生子,与夫君白首偕老。幸福的人都相似,不幸之人则各有不幸。
比如我和暮雨,老天爷并不时时眷顾我们,也专爱出些难题来令我们苦痛挣扎。
看,怨完社会怨苍天,我苏晨雪简直一点出息也无。
于是一路闷声闷气到家,成稳大概是看出我有心事,在门口道别时塞给我一枚巧克力。
“美食可以令人暂时忘忧。”他道。
我打起精神与他开玩笑:“也可令人暂时发胖。”
他摸摸我的头,转身开门,我却一进屋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让天塌下来吧,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