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安静得可怕,薛流岚木然的看着慕容岩怀中安静沉睡的慕容瑾。
“慕容瑾,所谓相守,其实不过是因为你对我的一句承诺是吗?”薛流岚喃喃着,忽然笑出声音来。“哈哈哈,是啊,一句承诺。你慕容瑾是武川的小将军,是鼎鼎有名的玉陵王,怎么会对我食言?一旦说出口就必要做到。”
薛流岚直直的盯着慕容瑾,一步一步的走近,冷声问道:“白首不离这几个字从你口中说出,其实与爱无关,是吧?”
徐婉儿惊了一惊,扬声道:“皇上如何能怀疑慕容姐姐对您的爱?”
“爱?”薛流岚疑惑的看了徐婉儿一眼,忽然自嘲的笑道。“我曾经也以为是。可惜,那不过是一场束缚罢了。”
“皇上,无论如何,我慕容岩今日也必要将小瑾带走。”慕容岩向后退了一步,防备的盯着薛流岚。
外人也许不知道薛流岚的功夫如何,但慕容岩很清楚,当年薛流岚是与薛卓然一起师从承岩谷的,薛流岚的武功也许根本不亚于誉满金都的薛卓然。
“好。”薛流岚淡笑颔首。“你们走吧。慕容岩,毕竟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要因为你露了身份而坏了我的事。”
“是。”慕容岩垂下头应道。
当时薛流岚将慕容家包括慕容岩在内的所有人贬为庶人,发配到王朝与突厥的边境,并且下诏说不得入京,这只不过是一步棋。一步经得了慕容岩同意的一步棋。
表面上慕容家被郭尚忠派出的人全部杀了,慕容家再无后人。而实际上,慕容岩早已经暗中成为了薛流岚十五近卫的首领,接替了前去帮助萧苏忆的原本十五近卫的首领寒露。
“等等。”
闻声,已经转过身的慕容岩骤然顿住脚步,狐疑的转过来看着薛流岚。
双唇微微张开,薛流岚的目光落在慕容瑾的身上。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女人了吧?从此,这昭阳宫中便再也没有了那份牵挂。
“能不能……请你将她放下,我想……再看看她。”薛流岚垂下头,对慕容岩请求道。
慕容岩怔了一怔,犹豫了一下之后将慕容瑾放回了床上,而后向后退了几步,仍旧带了些警惕的看着薛流岚。他已然做好了准备,若是薛流岚骤然发难阻拦,便是拼着弑君犯上的罪名,他也要将慕容瑾带走。
薛流岚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伸出手轻轻抚着慕容瑾的面颊。她的脸颊已经出现了一些死灰的颜色,没有任何的温度,冷冷的,连面上的安宁看起来都带着一层冰霜。
“到底我是该放过你的。慕容瑾,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曾经对我说过,若我得了天下,请我放你纵马天涯。如今,我圆了你的愿。”
说着,薛流岚起身走到书案旁,研磨,提笔,笔尖落在纸上,一气呵成更没有半点的停顿。游龙走凤一般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一字一句。
慕容岩和小丁子站在一旁,徐婉儿则侧了耳朵倾听这屋中的声音。笔尖在纸上游走,袖口摩擦着纸张,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转急,而后戛然而止。
薛流岚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纸走到床边,折了几下放在慕容瑾的手中。
“慕容瑾,这是我薛流岚给你的休书。从今日起,你便与我再没有半分关系。不是你负了我,而是我薛流岚兑现了当年的承诺,放你从此纵马天涯,再不相见。”
什么?慕容岩眉头一皱,小丁子长大了嘴,徐婉儿吃惊的掩住口。
薛流岚休了慕容瑾,休了曾经他视若生命的女人。徐婉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与当时萧苏忆迫于万般无奈休了徐婉儿不同,自始至终,哪怕是已经徐婉儿已经成为了薛流岚的妃子,萧苏忆终究没有办法让自己写下满纸休妻的言语。然而,薛流岚的休书写得那般毫不犹豫,提笔落墨更没有丝毫的停顿。
慕容姐姐,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皇上三思啊。”徐婉儿上前一步高声道。
“三思?呵,需要吗?她慕容瑾不是已经为我三思好了吗?”薛流岚冷眼看着徐婉儿。“圆了她心心念念的心愿,又可以将皇后的位置让出来给郭聆雨,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你要封郭聆雨为后?”徐婉儿拢在袖中的手一紧,一时间竟也顾不上他是皇上,说话要有上下尊卑之分。
慕容瑾何等骄傲的人,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她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爱的人那一纸休弃言语?
“不错。现在正是可以笼络郭尚忠的时候。若我封了郭聆雨为皇后,郭尚忠自然也就会以为我放弃了与他对抗。一旦他的防备松懈下来,便更容易将他一举铲除。”薛流岚负了手冷静的分析着眼前的形势。话音落,又看向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慕容岩。“慕容将军,你说是吗?”
慕容岩默然无语。他不得不承认,薛流岚的这一番分析是完全没有错的。郭尚忠一直都想要让郭聆雨成为皇后,只有这样他才能进一步扩张他的势力,将王权彻底收入手中。但之前无论怎样,哪怕是整个慕容家都败落了下来,薛流岚也不曾有过易后的念头。
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他薛流岚唯一的皇后。这是薛流岚对慕容瑾的誓言,他从来不敢忘记半分。
“可是皇上,如今皇后娘娘尸骨未寒,您就打算更易皇后,这件事情传到百姓耳中,恐怕不好听吧?而且也实在有违为人夫君之德啊。”徐婉儿拧着眉说道。
薛流岚看了徐婉儿一眼,目光又落回床上的慕容瑾身上。
“公主恐怕忘了,就在方才,我已经休了慕容瑾。现在,她已经不是皇后了。”薛流岚的声音隐约有着一丝颤抖。“慕容瑾从今生死与我无关,与我皇室无关。死亦不会葬入我薛家的皇陵,亦不会……不会与我薛流岚同穴。”
薛流岚陡然间转过身去面对着墙面,扬起头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将眼泪忍回到眼眶中。
生当同衾,死当同穴。慕容瑾,你可知道这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你竟觉得束缚。那么好,我放开手,从此两不相见。
“你们走吧,不要等我改变主意。”薛流岚让声音平静了下来,冷着声音道。
慕容岩惊诧的看着薛流岚的背影。是小瑾看错了这个男人吗?如此的薄情,如此的冷血。小瑾,他真的值得你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然而,不管慕容岩的心里如何狐疑,他此时已经打横抱起慕容瑾,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消失在门口。
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薛流岚骤然转过身来,可是入眼的只是空旷的院子,门来回的晃动着。
心里什么地方一下子空了下来。心在没有着落的时候就会狠狠的揪起来,窒息一样的疼痛瞬间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口中有些甜腥,薛流岚的眼前黑了一黑,自己浑不在意。
“皇上。”小丁子回头看向薛流岚的时候大惊失色,忙冲上去一把扶住自己家主子。
薛流岚身形晃动了几下,血从他紧闭的唇间慢慢的溢出来,滴落在小丁子扶着他的手上。
徐婉儿吃了一惊,还不等问怎么了,只听小丁子又一声喊:“你是谁?”
“你若不让他坐下,就等着举国服丧吧。”
“重华?”徐婉儿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嗯。好久不见了,徐姑娘。”
徐婉儿颔首,对小丁子道:“丁公公,这位是王朝神医重华。他本是我请来医治皇后娘娘的。”
小丁子连忙按照重华说的,扶着薛流岚到一旁坐下。
重华上前将手搭在薛流岚的手腕上,凝神一会儿,猛然一掌拍在薛流岚的后心处。
“咳。”薛流岚猛地一声咳嗽,吐出一大口血来。
“皇上!”小丁子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惊恐的看着重华,生怕他再一掌下去就要了薛流岚的性命。
“我要是想弑君,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薛流岚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重华不屑的哼了一声,走到徐婉儿的面前。“为了这双眼睛,我差点被萧苏忆满天下的追杀。”
徐婉儿微微笑了笑。换眼镜这事情本就是她与重华商定下的,萧苏忆醒来之后方才知道一切,自然不会轻易饶了重华。
“过几日萧苏忆便会来到金都。到时候,你也回去吧。”薛流岚抹了抹自己嘴角残存的血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你刚才悲伤过度,导致淤血攻心,若是现在乱动,以后落下病根可是会折寿啊。”重华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薛流岚。
薛流岚抬手将重华的手臂打开,径自要往出走。似乎没有听见他方才的话。
“你这简直就是不要命了。”重华白了薛流岚一眼,扬声道。
薛流岚停住脚步,并未回头,淡声道:“在你进来之前,我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言罢,抬脚径自离开了屋子。
“什么意思?”重华一头雾水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徐婉儿。
徐婉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在重华进来之前,薛流岚刚刚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后又选择放手让她死后可以得到一直向往的自由。而对于薛流岚来说,没有了慕容瑾,就已经是与死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