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1章 旧时百姓檐下燕(最后一天求月票)

这家“刘记牛杂面馆”店面很小,生意又很好,屋子里坐不下,桌椅都摆到外面,占了小半街道。

姜望和左光殊就坐在屋外吃面,一人一个小马扎,面碗放在凳子上,就这样没什么形象的对坐。

六月正是暑气猖獗的时候,食客使劲地摇着蒲扇,男人解开对襟的扣子,女人也把袖口挽到肘,不时还有赤膊的汉子路过。

两兄弟虽然穿戴得尽量普通,但还是太严实了些,尤其左光殊,什么都不露,其实是较为显眼的。

楚煜之看到了姜望和左光殊,但是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左光殊也低头拣着牛杂吃,似无所觉。

大楚小公爷这几年周游列国、大街小巷四处觅食,倒也不纯粹是为了口腹之欲——世间极口腹之欲者,无过于黄粱台,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作为淮国公府的继承人,他身上的责任也不允许他悠游度日。

只是自山海境得到九凤神通之后,他就一直苦于神性的影响。这门前所未有的神通,没有探索的先例可循,极其复杂、难以把握,这也导致他在神临境进展缓慢——当然,所谓的“缓慢”,也只是相对于最顶尖的那几个人而言。

太虚幻境里的灵岳,可还牢牢把控福地第十丹霞山的位置。

左嚣建议他多感受世情,屈晋夔的建议则更为直接,让他去探索大街小巷的美食,呼吸人间烟火。

两位绝巅强者都看到这门神通的关键,教他以人性驭神性。

左光殊和屈舜华开开心心地谈恋爱,也算是此般修行里的一种。

对于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子而言,穿街过巷、赶集寻市,体验普通人的生活,也是相当新奇的感受。当然他们只能体验到快乐的那一部分。

“凰氏不也是楚世家么?”姜望有些惊讶地问。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姜望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情——人最难对抗的是自己的屁股。

这不仅仅是浅薄的利益描述。

往大了说,身为人族,人族立场就是最大的屁股。身在种族战场,岂能不为人族拔剑?

往小了说,如左光殊、斗昭这等名门贵子,固然拥有贵族的品德,也愿意承担贵族的责任,绝非楚煜之所说“尸位素餐者”。但要他们去理解平民的立场,又何其艰难?

斗昭能够理解楚煜之那个军中退伍后每天推着摊车去卖面的父亲吗?

左光殊能够理解光着屁股捡槐叶去卖钱的童年吗?

他们有怜悯,会同情。

但无法感同身受。

姜望是从泥腿子走到霸主国高层又恢复自由身,平民的生活是他的经历,贵族的生活他也感受过。他在不同的位置看不同的风景,他发现世上好像不存在一以贯之的正确,在每个阶段看到的正确都不相同。

有时候“正确”就等于“屁股”。

“凰唯真不认亲,不结脉,不开府,凰氏列名楚世家,却并没有其他人。”左光殊把话说得很直白:“是楚世家需要凰氏列名。”

姜望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面,忍不住又问道:“所以演法阁……”

左光殊抿了抿唇,回答道:“是的。凰唯真最初创造演法阁,就是为了给予平民百姓和世家贵族同等的机会——他希望人人有功练。”

在最开始的时候,姜望对楚国最深的印象,就是演法阁。

左光殊曾跟他说,太虚幻境的演道台,是从演法阁得出的灵感。

经常来楚国的他,也很明白演法阁在楚国意味着什么。楚人常以是否拥有独立的演法阁,作为一个世家强大的标准。

也就是说,为了让平民百姓都有功法可练的演法阁,最后仍然成为了世家贵族的垄断物。

这真是巨大的讽刺!

姜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煜之的所作所为,在楚国几乎得不到任何实权人物的看好。因为九百多年前耀世的天骄凰唯真,已经失败过了。

楚煜之再怎么努力,如何能胜当年?

大楚太祖当初决定把世家的问题留给后来者,是否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呢?

历史的惯性是何等强大,当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惯性结潮,就连凰唯真那样的绝世人物,也无法更改潮涌的方向。

面馆的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已经习惯人声,并不害怕食客。泥沿上一群小脑袋耷拉着挤在一起,在热意不散的午后打着盹儿。

姜望看着燕巢,想起不久前失败的启明新政,有些无法尽述的感慨:“我真想看看凰唯真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惜《楚略》里涉及他的部分,只有他创建演法阁、击杀游玉珩之类的记载,其余经历大都语焉不详,多为侧证。”

左光殊说道:“其实司马衡先生当年写《楚略》的时候,对凰唯真有过详笔。但后来山海境不断升华,凰唯真有了归来的苗头,关于他的定论,就变得模糊了。”

史笔讲究盖棺定论,现在凰唯真的棺材板没有盖稳,自然过往一切都要重新斟酌。《史刀凿海》这部史学经典,也不是一著永著,而是在漫长时间里不断推翻、不断修订。因为历史的真相,常常有许多个维面。

信史的这个“信”字,不是说它永远不会错,而是它永远服从真相。

姜望叹道:“凰唯真的定论变得模糊,演法阁的定位也跟着模糊了。”

左光殊道:“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演法阁本身的演变,比它所推演的术法更莫测。”

姜望忍不住道:“旧时百姓檐下燕,如今养在雀笼中?”

“这么说倒也没错。”左光殊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掩饰什么,认认真真地说道:“但演法阁本身巨大的构建成本,就已经注定它无法被平民所拥有。凰唯真自己倒是建了几座演法阁,对所有人开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且在他死后,就收归国有。”

演法阁的构建成本,的确是不可忽略的问题,它本身就构成门槛,完成了阶层的筛选。

但这绝对不是最核心的问题。

因为成本问题是可以解决的问题。真正无解的问题,是楚国贵族不愿意解决这个问题。

楚国世家与平民之间坚不可摧的壁垒,才是根本。

如今九百多年过去了。当初凰唯真要做的事情,事实上如今太虚阁已经在做了,比如《太虚玄章》。

要论构建成本,太虚幻境的所耗,远非演法阁可比。但这个成本被主导现世的所有势力一起均摊了,尤其以太虚派自己付出最多。最后也是在诸方势力的妥协与权衡之下,才有了太虚阁的成立,才有了《太虚玄章》的全面推行。

就姜望的感受而言,推行《太虚玄章》的过程,并没有遇到太强大的阻力。

这让他在今天忍不住想,凰唯真当年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没有动摇什么吗?

“凰唯真当年的死,跟他选择的道路有关吗?”在这人来人去的小店,姜望又问。

“已经过去了太久,当年的真相都被掩埋。很长的一段时间,凰唯真这个名字都是禁忌,但是他的贡献一直被肯定,他的传说始终存在。”左光殊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当年身死的详细经过,但我想凰唯真那样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死,应该没谁能杀得了他。”

“也许他当时的离去,就是为了现在的归来。”姜望看着左光殊:“光殊啊,你如何看待凰唯真有可能带来的变化?”

左光殊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过思考的,他认真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需要维护左氏的荣誉,但我不认为荣誉长久的基础是垄断所有机会。我认为像楚煜之这样的人,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可能。我不害怕竞争,如果有一天我生儿育女,我希望他们也不必害怕竞争。而我照顾这份希望的方式,是好好教导他们,而不是提前赶走他们的竞争者。”

他只说“个人”,只说“认为”和“希望”,因为船大难掉头,舵手的意志有时候也要被浪潮裹挟。左氏从开国到现在,不断开枝散叶,已是多么庞大的家族。盘根错节,深植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今天左光殊是左光殊,他可以有他的想法。他日左光殊是淮国公,他需要代表的,是左氏的集体意志。

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记得买单,我去一趟越国。”

左光殊没有问他去越国做什么,只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选?”

“我不是伱。我无法感受你所感受到的一切,所有想当然的选择都太愚蠢。”姜望起身道:“不要找我要建议。但你要是单问我个人的选择——我会支持左光殊的一切决定。”

左光殊十分感动,正要说点什么。

姜望又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我的白玉京酒楼还开一天,就有一个你烧水的位置。”

“老板,买单!”左光殊摸出五枚提前换好的铜钱,排在桌上。

他只付了自己的。

……

……

洞天之宝【章华台】,其原身乃太元总真之天,在十大洞天里排名第三。

章华台里名为“诸葛义先”的存在,是十二星神算力交汇的躯壳。几千年来昼夜不息,不知疲倦地处理诸多事务。

楚人敬鬼神,楚地山神水神极多,诸神的敕封、废黜、贬谪……一应敕令,皆从章华台出。

所以这尊躯壳又号“敕神总巫”。

南域最高级别的信道,由楚国所主导的“章华信道”,便是依托章华台展开。

因此章华台还承担着“信息总枢”的重任。

而“敕神”和“信道”,乃至于作为楚国最强洞天宝具参与战争,也还不是章华台所承担的全部责任。

可想而知,主管章华台,统筹一切,将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需要多么庞巨的算力。

章华台也可以看做一个不对外开放的衙门。这里常驻吏员在三十万左右,近年来更是突破了五十万人!

这些人并非战士,不必演练军阵,全都是为了辅助章华台的运行而存在——

过于繁杂的事务,极大压榨了诸葛义先的算力。时移事推,旧的问题不断累积,新的问题不断增加。这位大楚开国就存在的绝巅强者,也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章华台因此不断地增补人员,以进行分担。

“越国事务本不该由我处理。最早是安国公负责,伍陵死后,他无法在越国事务上保持理智。就转于上大夫张拯,张拯对越怀柔,陛下便属意酆都尹顾蚩。但顾蚩阴算有余、谋局不足,不是高政的对手。要揭开谜底,只能是我去见越国主。”

在章华台的核心之地,奔流不息的星河上空,一身黑甲的星纪在说话:“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都共享了。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不置喙。但是否有一些关键性的情报,未向我开放?”

在浩荡星河的中央,有个声音这样回应:“星神有星神的职份,你可以敕命天下神灵,是因为你的职份,因为章华台,而不是因为你。不要有不该有的诉求。”

说话的是一棵高逾万丈的大树——准确地描述,是一颗有着人类五官的树。树皮如甲,根须如筛,枝叶摇动。

十二星神之初者,名为“星纪”。十二星神之末者,名为“析木”。

析木在传说中是拦截天河的木栅,是浩荡奔流前最后的屏障。星神【析木】的职份,也颇类于此。无论对内对外,祂总是最后一道关卡。

细看来,那奔涌的也并非是星光,而是纠葛成字符的繁杂信息流。

析木矗立在河流中段,所有的信息洪流,都从祂的根须枝叶间涌过,完成初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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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星巫集大成的“作品”,祂对星纪说话并不客气。

星纪好像也习惯了,只道:“你好像对我有些不满?”

相较于星纪的高高在上,析木的声音有一种厚重感:“顾蚩并非谋局不足,只是生性谨慎,重于保身。你对顾蚩的判断是狭隘的,对高政的认知也并不准确。”

星纪并不动怒,只是抬手一指:“你可以质疑我,但是在越王宫的时候,我从那里借来了算力。”

祂所指向的位置,在这彷如星河的信息洪流的终点。是十二星神算力交汇的巍峨躯壳,如拦河之山,以“诸葛义先”为名,永远地坐在那里。

视线是看不到那个位置的,但祂们都能感知到。

树身的枝叶簌簌而动,仿佛情不自禁的冷笑。析木咧开了嘴:“算力并不能够体现智慧,尤其你所得到的算材也未必为真。”

“算材的真假我还是能够判断的。”星纪只觉十分荒谬:“顾蚩难道敢骗我?文景琇难道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析木‘嗬嗬’了两声:“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你还算聪明,所以能够入局。你能够判断算材真假,所以你深信不疑。可你的算材都是别人帮你准备的,你的算果自然也在彀中。”

星纪冷笑:“我倒是想听听,你对高政的准确认知。”

析木用枝丫拍击信息洪流:“高政死前死后的一系列布局,并不是为了掩盖‘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这一真相,而是为了坐实这个所谓的真相。让我们以为,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星纪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说,革蜚不是凰唯真的归来的关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关键?”

“你还是那么固执。”析木说道:“凰唯真归来的关键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是革蜚,也许不是。但有一点显而易见——高政希望我们那样认为。”

“这也只是你的猜想。”星纪语气冷漠:“你是诸葛义先,我也是诸葛义先。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两尊星神对峙于星河,祂们无法说服彼此。

而繁杂的信息洪流,仍然一路奔向终点——名为“诸葛义先”的躯壳,在腹腔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星河最终便灌入这里,又自这具躯壳的脊后分流。三十三个脊点,像是三十三个闸口,信息之河自此喷涌,奔向无尽虚空,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很难断定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造物,但在漫长的时光里,他确实是以“诸葛义先”为名而存在。

哗~哗~哗,信息洪流浪逐浪。

在星河深处,有点点微光上浮。

大楚建国至今,共计三千七百五十九年,在每一个重大历史节点,章华台核心区域的这条“星河”,都有留影。

此刻遥遥呼应,穿越时空的屏障,完成一声悠长的、叹息般的回响。

在这个时候,那具名为“诸葛义先”的庞然躯壳,睁开了眼睛,像是两团星云,闪耀在无垠宇宙。

“呕——”他蓦地张开嘴,剧烈地呕吐起来。

上一次借算力予星纪,使其代行诸葛义先之位,他便将呕未呕,这一次释放太多,终是未能控制住。

他整个身体都低伏,整张脸皱成一团,痛苦地张着嘴,呕出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如瀑流倒挂,灌进星河。每一个碎片都在不断地变幻着图影,就像是走马观花的人生。

星纪和析木俱都沉默。

他所呕吐的事物,名为“寿数”。

真君寿万载,万载其实并不长。

这尊独坐星河尽处的躯壳,终于停止呕吐,发出声音:“也许你们都没有错,但你们被转移了重心,忽略了真正重要的情报。因为它太容易得到,连贩夫走卒都能知晓,所以不被你们重视吗?”

他呕吐的时候很痛苦,开口的时候却很宁静。仿佛夏夜星河,静谧流动。

星纪和析木同时扭过头来,看到在无尽星河之中,跃起两个贵气的字符,各自代表一系列的情报。这两个字符,一名“革”、一名“白”。

浩荡星河深处,有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从过去的时光里响起,与独坐星河尽处的躯壳,发生了共鸣,而这样说道——

“楚国霸南域久矣!越从楚制。楚之弊,亦越国之弊。”

“龚知良想尽办法请白玉瑕回国,诱导他吞下革氏,白玉瑕没有那样做,变化也就没有发生。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龚知良这么做的企图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越国唯二可以称得上名门的两个家族,革氏名存实亡,白氏徒剩其名。”

“你们有没有看到,越国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在讨论凰唯真的归来,思考这件事情的利弊,有怨解怨,有结开结,却没有人真正去思考凰唯真的路——高政在思考。”

“你们是否还记得凰唯真年轻时候的理想?”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高政把革蜚留在隐相峰,把山海怪物教成一个人,只是让凰唯真的视线停留在越土,让凰唯真看到越国的点点滴滴。他并不捆绑凰唯真,他知道他做不到。他只是给凰唯真一个选择,给越国一个机会。”

“他给凰唯真留下了一块自由之土,理想之地。任由凰唯真选择。”

“其它种种,包括引爆凰唯真和楚世家之间的矛盾,包括点燃凰唯真当年的郁结,都只不过是给选择加码,是这条路上的细枝末节。高政留下了一块空白画布,凰唯真的道在其中!”

“高政从来没有想跟我们下棋,他想把棋桌留给凰唯真。”

星纪和析木对高政的布局有不同的猜想。

而此刻在星河深处沉眠许久的真正的诸葛义先,给出了第三种可能——

筑巢待燕归,树梧等凤来。

……

……

琅琊城姜望已经来过好几次,他的掌柜请了一个探亲假,结果就定在家乡不走了。

他只好再顾三顾。

“哪有这么给自己放假的?一放就是几个月!一年才几个月?”姜东家兴师问罪。

“要不然你开除我吧。”白掌柜道。

“你不回去,谁来经营酒楼,谁来记账呢?”姜东家痛击白掌柜的责任感。

“要不然你开除我吧。”白掌柜道。

“酒楼没有你真不行,褚幺怪想你的,天天念叨你。”姜东家开始打感情牌。

白掌柜用杯盖刮走浮沫,动作优雅,语气淡然:“算账什么的连玉婵都会,让她先顶一段时间。褚幺的话,等会你走的时候捎一套策论题给他。”

“一段时间是多久?”姜东家问。

白玉瑕望着窗外急促的雨珠:“等风雨平息吧。”

越地多风雨。

最近这段时间,更是暴雨雷霆不息。

也不知是谁在传话,说是钱塘江在为高政哭泣。

姜望把茶盏放下,看着白玉瑕:“我知道你不太放心伯母。我可以亲自把她送到白玉京酒楼,想来不会有谁拦我。”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有割舍不下的亲族,也可一并送到星月原安置。”

“还是算了吧。”白玉瑕终于笑了下:“我那些族人我很了解,没几个能吃得起苦——我跟着你吃糠咽菜也就罢了,他们多无辜!”

“什么吃糠咽菜!”姜望大怒:“我没给你开工钱吗?酒楼里客人没动的剩菜,我不让你吃吗?”

“行了行了。”白玉瑕盖茶送客:“你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就别瞎操心了。赶紧杀你的异族洞真去。我这边还有事情呢!”

“我认真跟你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越国不会很太平。”姜望不肯就这么走,慷慨地允诺:“你可以举家迁往星月原,大不了我都养着。”

白玉瑕很有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带着笑道:“东家说这些话之前,到底算过账没有?你知道白氏有多少人吗?你以为我背上我娘,带个包袱就走了么?你说可以带些割舍不下的亲族走,带哪些人呢?这里面有多少父亲、丈夫、妻子、子女。父亲肯定要带着孩子,丈夫必然要带着妻子,妻子也要带上她的父母,老师要带着学生,朋友得带着朋友……最后就是举族迁移。你姜阁老的面子再大,文景琇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迁走这么多人吧?”

姜望一时被问住,他还真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想保护白玉瑕和白玉瑕的家人罢了。

白玉瑕又道:“就算越国皇帝怕了你,允许你带这么多人走,你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姜望皱眉道:“你要是说钱财的问题,我可以问青雨借。”

白玉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概也是郁积了太久,从前都憋在心里:“为什么你今天可以在太虚阁保持超然?因为你没有阁部,你不经营势力,你在阁务上尽量体现公心。但是今天有这么多人过去依附你,情况就不同了。你养着他们,他们就会成为你的枝叶、你的藤蔓,无论你愿不愿意,往后你都要被他们所捆绑——你以为世家、门阀这些,是怎么来的?你离齐都要带上我这个门客,要给独孤小安排好退路,现在这么多人,你顾得过来吗?”

姜望有些坐不住了。

白玉瑕还在继续:“我娘姓文,跟文景琇一个姓,她离得开越国吗?白氏扎根琅琊城多少年,我父亲我爷爷我曾爷爷太爷爷……全都埋在这里。东家啊,迁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姜望问。

“越国的局势,我比你更清楚。”白玉瑕脸上终于露出了贵公子式的笑容:“东家,你大可以相信我处理事情的能力,也稍微信任一下我的智慧吧。”

“但是——”姜望的语气略显沉重:“倘若楚国真要伐越,谁也不可能在兵锋前救人,我也不能。”

“放心……放心。”白玉瑕以极轻的语调收尾:“倘若真有那一刻,我一定带着我的老母亲,找准淮国公的旗帜,第一时间投降。我不会有事的。”

……

虽然白玉瑕一直以姜望的门客自居,但姜望从未干涉过他的自由意志。

劝他回星月原已经劝了好几次,从得知革蜚与钟离炎那一战的结果,就已经开始。但白玉瑕主意很正,从他当初跟着向前离家出走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人。

或许正如白玉瑕所说,迁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白氏在越地已经深深地扎根,要强行扯离泥土,必然鲜血淋漓。

姜望不能绑着他走。

雨还未歇,白玉京酒楼的东家说是回星月原,但穿过雨幕,就看到了山影。

告别白玉瑕、离开琅琊城的他,再一次来到隐相峰。

嗒!

靴子踩过水洼,涟漪还未散去,玉冠束发的姜阁老,已经出现在那座无名的书院前。

院门好像被风雨推开,穿着一袭儒衫、收拾得很是整洁的革蜚,正站在正堂的屋檐下,略显怅惘地看着天空。

“啊——好久不见!”他收回视线,看向姜望。

这一次没有阿巴阿巴,没有躲闪。整个人显得彬彬有礼。

或许是得真之后突飞猛进的力量,给了他信心。

姜望就站在门外看他:“你是烛九阴?还是混沌?”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革蜚拂了拂自己的衣衫:“这也只是一个躯壳——我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你说呢?”

“那我来告诉你什么是重要的事情——”

姜望也懒得同他讲太多废话,正如当初他跟高政所说,这局棋他看不懂,他选择不看。他只是抬起食指,隔空虚虚一划,像是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底线。“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谋划,最后要达到什么目的。白玉瑕是我的朋友,不许你伤害他,明白么?”

“后果是什么呢?”革蜚双手抱臂,施施然道:“我是说,假如我不小心违背了你的要求。”

“你最好不要那么不小心。”姜望慢慢说道:“因为活着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革蜚的眼睛里,有些危险的情绪在流动:“你威胁我?”

门外的姜望却很平静:“我只是提前告知你结果。免得你犯蠢。”

革蜚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问出那句——‘你觉得你能杀我?’

他问道:“如果是白玉瑕来杀我呢?”

“你有两个选择。”姜望说。

革蜚很有礼貌地道:“愿闻其详。”

姜望道:“第一,引颈就戮。第二,转身就跑。”

革蜚‘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并不打算给我选择啊。”

“他可以杀你,但你不能杀他。”姜望如此平和地说出这句话,没有更多的肢体表示,但眼睛紧盯着革蜚。

那是尖锐如锋的视线,将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斩开山海的力量,刺痛着革蜚的眼球,仿佛在问——‘听明白了吗?’

嗒!嗒!嗒!

骤雨敲瓦。

在这夏末的深山,每一滴雨都很沉重。

“我知道了。”革蜚终于说道。

那道视线于是消失了,院门外的青衫身影也已经不见。

只有‘嘭’的一声,骤得自由的山风,把院门狠狠关上。

革蜚最后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回屋,但脚步又顿住。他定定地看着院子中间,在那雨水打湿的地面上,有一道深邃的裂隙,慢慢地出现了。

幽不见底,或而名“渊”。

(在十二星神所代表的诸葛义先对高政这一局的剖析里,我设想剧情这个阶段,是有三层。分别由星纪、析木、苏醒星巫来解读。

本想在剧情里慢慢展开,现在觉得还是先丢出来比较好,因为第一步没站稳,后面还要加速……很容易跌倒。

我预想的是第一层说服读者。

第二层又说服读者。

第三层再说服读者。

三种不同的走向,都要有说服力。这样就可以表现出一种我本人根本不可能企及的智慧。

在这个三段解局的过程里,诸葛义先的智慧是不断解放的。

但不知道是我最近太疲惫精力不济,还是给的线索不够明确,又或者说我陷入了知见所缚的“想当然”里,第一层好像没有说服读者。

好在整体结构没有被影响。

第513章 试着杀死我第542章 降临第2278章 三宝雷音第八十八章 毕竟几人真得鹿第1007章 宣怀伯第215章 就在这里审判你第1164章 天子剑第1806章 执棋者亦棋也第1566章 乃知兵者是凶器第554章 远行第538章 身不由己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第315章 十步之内第1524章 世如苦海,你我皆争渡第1568章 有援自远方来第810章 同行者第859章 你是何人第820章 人为刀俎第934章 勿失挚友,勿招强敌第664章 无心之缘第2292章 平安镇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第736章 歧途第1367章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第1514章 莽夫(为大盟树犹如此加更3/3)第1384章 ?使龙盘,令虎踞第759章 “知见”第1369章 燕居第1588章 生公侯,死秀峰第1284章 离题万里(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第911章 公无渡河第1142章 ?绝世第1230章 ?都是人间第1141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第2190章 长生久视第1877章 一人敌一城第874章 海主本相第621章 我这双眼睛见太多第1059章 临淄城内第653章 斗战金身第1584章 乃自今日始第444章 世界的规则第一百三十九章 数十年来如一梦第467章 离界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我们一起来写一个答案第2324章 一剑西来第四十八章 也算天涯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665章 等它来,看它如何第1461章 此时如有月第1343章 ?势论第169章 九死毒下无生人第1359章 ?无人知晓第1326章 半生辛苦,换得一剑第333章 斩将夺旗!第2166章 问妖界,是否有真第1827章 神浮云海第841章 观彼第1378章 ?折长柳第一百零二章 人间胜景第八十八章 第一次见面,就见过你的裸身(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三更)第2171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第506章 独占乾坤!第401章 挑夫第1111章 ?我帮你呀第285章 传首第613章 斗杀第1142章 ?绝世第2237章 镜湖司南第825章 此非神人耶第806章 损友第1030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第1151章 迦楼罗破阵剑指第267章 十里缟素第四十六章 贴身短打第1260章 穹似盖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400章 麻雀第954章 回命无命,还魂无魂第1166章 ?似红梅第202章 天下人第311章 拦我屠刀第773章 求第2190章 长生久视第164章 龙宫第1611章 春色好第三十五章 山风过高崖第619章 边荒第1842章 我本鸿鹄,何惧鸿沟第三十四章 四灵炼体第891章 死中求生第817章 你不够第六十九章 掌心尘埃第1535章 此心如何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第十章 一抔黄土,红颜白骨第679章 好久不见第176章 神通可期第1128章 待明日第八章 吾不求
第513章 试着杀死我第542章 降临第2278章 三宝雷音第八十八章 毕竟几人真得鹿第1007章 宣怀伯第215章 就在这里审判你第1164章 天子剑第1806章 执棋者亦棋也第1566章 乃知兵者是凶器第554章 远行第538章 身不由己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第315章 十步之内第1524章 世如苦海,你我皆争渡第1568章 有援自远方来第810章 同行者第859章 你是何人第820章 人为刀俎第934章 勿失挚友,勿招强敌第664章 无心之缘第2292章 平安镇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第736章 歧途第1367章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第1514章 莽夫(为大盟树犹如此加更3/3)第1384章 ?使龙盘,令虎踞第759章 “知见”第1369章 燕居第1588章 生公侯,死秀峰第1284章 离题万里(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第911章 公无渡河第1142章 ?绝世第1230章 ?都是人间第1141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第2190章 长生久视第1877章 一人敌一城第874章 海主本相第621章 我这双眼睛见太多第1059章 临淄城内第653章 斗战金身第1584章 乃自今日始第444章 世界的规则第一百三十九章 数十年来如一梦第467章 离界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我们一起来写一个答案第2324章 一剑西来第四十八章 也算天涯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665章 等它来,看它如何第1461章 此时如有月第1343章 ?势论第169章 九死毒下无生人第1359章 ?无人知晓第1326章 半生辛苦,换得一剑第333章 斩将夺旗!第2166章 问妖界,是否有真第1827章 神浮云海第841章 观彼第1378章 ?折长柳第一百零二章 人间胜景第八十八章 第一次见面,就见过你的裸身(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三更)第2171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第506章 独占乾坤!第401章 挑夫第1111章 ?我帮你呀第285章 传首第613章 斗杀第1142章 ?绝世第2237章 镜湖司南第825章 此非神人耶第806章 损友第1030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第1151章 迦楼罗破阵剑指第267章 十里缟素第四十六章 贴身短打第1260章 穹似盖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400章 麻雀第954章 回命无命,还魂无魂第1166章 ?似红梅第202章 天下人第311章 拦我屠刀第773章 求第2190章 长生久视第164章 龙宫第1611章 春色好第三十五章 山风过高崖第619章 边荒第1842章 我本鸿鹄,何惧鸿沟第三十四章 四灵炼体第891章 死中求生第817章 你不够第六十九章 掌心尘埃第1535章 此心如何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第十章 一抔黄土,红颜白骨第679章 好久不见第176章 神通可期第1128章 待明日第八章 吾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