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王的认错,让大家屏息以待,目光全都落在屏风后。
等了好一会,却不见屏风后有任何动静,逍遥王这才坐回席位上,安心了。
七七又觉得怪异了,难道说就连逍遥王也曾被梦君从宴会上撵走过?不然,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去年这个时候,逍遥王爷来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了一点香料,被……”左侧的女子指了指外头,便没有再说下去。
七七不仅莞尔,更让她好奇的是,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来到宫中,居然也敢私下里乱说话。
看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会坐在这里,身份定然也算不上太尊贵,尊贵的都坐到上头去了。
女子一张脸有几分俏丽,似乎因为经常在外头行走,肌肤算不上有多细腻,但,胜在生机勃勃,明朗清爽。
第一次仔细打量,女子给她的印象特别不差。
她举了举杯,女子也将杯子举了起来,大家无声饮下。
宴会静悄悄的,大家好像都在等待梦君的指示,就连喝茶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扰了梦君的兴致。
如此沉闷的宴会,七七还是头一回出席,没有声色纵情,没有美酒佳肴……喝的是香茶,吃的是清淡的应节水果,整个宴会,确实寡淡得很。
赏雅,这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那位刚才出来的冷面侍人再次走到屏风外,扫视了众人一眼,淡言道:“江南玉萧仙子。”
一声呼唤,立即有一名衣着光鲜的女子从上头的席位上走了出来,独立于屏风前,也不等那位侍人开口说什么,便将腰间玉箫取下,看着屏风吹奏了起来。
美妙悦耳的箫声立即在宴会的每个角落里回荡着,七七虽然不懂得欣赏,但也觉得箫声是绝对的动人,玉萧仙子这名讳,至少不至于浪得虚名。
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楚江南一眼,论及对声乐的鉴赏,自己是万万比不上她的师兄。
“你既然分了神,便只能说这箫声还是无法将你打动。”楚江南淡言道。
声音是真的很轻微,就是七七也几乎听不清楚,但她和楚江南总是有几分心意相通,只要他动了唇,她就一定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她不多说,回头继续看着玉萧仙子,听曲子。
既然师兄说不好,那就一定是不够好,所以在这一曲尚未吹奏万、冷面侍人已经开口将玉萧仙子打断之后,七七也未觉得意外。
不过,她父后确实太无情了些,一点情面都不给,这样的性子,太容易树敌。
果不其然,来自江湖的玉萧仙子虽然不敢发作,但眼底还是蓄满了怒气,一转身,满脸愤恨地离场了。
接下来,是什么明湖四少爷表现琴艺,风雅游侠表演剑术,雪山双艳表演舞技……一男一女的,其实真的比二十一世纪那些国际顶级舞蹈家跳得还要好看,但,很明显引不起梦君的兴趣。
接下来有人吟诵自己所作的诗词,有人献宝,明珠宝石翠玉乱七八糟的,能拿得出手的全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但梦君始终不哼声,甚至看得出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原来,这就是赏雅大会,一切都在井井有序地进行着,除了表演的乐器声和舞剑跳舞时的声音,其他时候,竟真的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所有的演出对七七来说已经是足够的优秀,可她还是密切关注着屏风后那道身影的一举一动。
他从一开始还带着点点期待,到后来,越来越失望,最后,在冷面侍人遣退了一个献宝的贵族千金之后,她分明看到本来斜躺在软塌上的男子将自己的长腿慢悠悠放下。
脚落地,他要走了!
七七岂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她还想看看他的真容,就算看不到,至少,让她听听他的声音。
他不能就这样走了!
情急之下,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她忽然站了起来,盯着屏风后那道身影,朗声道:“梦君大人,我是来自民间的一位琴师,今夜,特地为了给梦君大人抚琴而来。”
几句话,吓得在场大部分人差点忘了呼吸,须臾之后,倒吸凉气的声音到处在响起,人人一脸或是惊恐或是讶异或是不屑的神色,目光全锁在七七身上。
其实七七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不想让父后就这样离去,所以,人便站起来了。
全场鸦雀无声,一个个目光在屏风后的身影和七七身上来回徘徊。
逍遥王不禁多看了七七两眼,还以为她站起来后会有什么撼动众人的说辞,却不想只是这般无聊,所以,眼底又多了几分不屑。
不过就是贪恋太重,喜欢强出头的无知小辈。
至于她身边的楚江南,只是淡淡看着她,不管七七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沉默中,一人站了起来,虽然有几分不安,却还是恭敬道:“梦君大人,这位是我在民间的朋友,我欣赏她的琴艺,故而请来,希望能为梦君大人拂上一曲以助兴。她这是头一回来参加赏雅大会,并不知晓宴会的礼仪,还望梦君大人见谅。”
一席话过后,竟已经冷汗吟吟。
若不是七七眼里极好,只怕也看不出来。
一向从容大方的镇北王爷在梦君面前竟也如此谨慎谦卑,看来,她的父后在这宫里的日子真的过得很好,七七心里其实宽慰着,只是,始终有几分遗憾。
父后,该是属于母皇的。
屏风后,四海不归似乎没什么动静,就连镇北王爷如此跟他说话,他也完全不理会,落在旁人眼中,实在是专横跋扈不可一世得很。
只是,无人敢多说半句。
沉默了片刻之后,另一条依然随意靠在软塌上的长腿,慢慢滑落……
“隔风赏雅,年年岁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美目盼兮,七彩流云,望而不及,却不知心念谁?”
在所有人不解却又震撼的目光之下,七七忽然单手将桌上古琴抱上,一摆手,暗示楚江南莫要跟随,她举步从细微上走出,走到长绒金丝毯上,抬头,清灵的视线直锁在屏风后。
单臂抱着古琴,右手轻抬,十指微挑,叮叮咚咚如清泉一般的琴音继而缓缓响了起来。
琴声算不上又多出众,撩拨得极为随意,曲调也是随意,比起刚才每一个出来献艺的人,这样的曲艺简直是不值一提。
可她却仿佛信心满满,一边抚琴,一边迈步向前头走来。
没有任何装点,却依然粉若桃花的薄唇微启,配合着琴声,细细言语道:“紫色薰衣,在风中开放,那一年,你我年少,一掬薰衣草入怀,不知情爱是何滋味。”
“落花在风中微笑,却不知你是只爱自己的水仙,还是那懂得浪漫情怀的野蔷薇,更怕,你如蒲公英四处飘泊,无法为我停留。”
“可我依旧不能忘怀,就如昙花吐艳的芬芳,一刹那的美丽,已是永恒的记忆。”
“如情窦初开的油桐花,却愿做城墙上那一朵能与你匹配的白玫瑰,在夜来香的气息中寻乐,拥着桔梗花的幸福,那一年,蓝色妖姬傲然绽放,四叶草的青绿,烙印心间。”
她一边低吟,一边步步靠近,这杂乱无章的话语,让不少人皱起了眉心,只觉不知所谓,却又有一些人目光紧锁在她身上,哪怕听不懂,依然认定这话语里全是玄机。
七七紧盯着已经在软榻上坐起来的那道身影,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两道冰冷的视线,竟似能透过厚厚的屏风与她对视。
胆子有点大了,她继续低吟道:“分明是红色的风信子,却在瞬间成了黑夜曼陀罗,仙人掌的刺儿开满山头,那人却只能站在城楼边,被刺成满目苍夷。”
不知心里想起了什么,不仅声音冷了,就连目光也冰冷了数分。
她在悲哀着,不愿指责,却无法忘记母皇这一生的悲凉。
她爱惨了他,否则,也不会因他失了整个江山,可母皇却不知道,她这一生的执念,到头来,成全了他人的荣华。
“龙舌兰在绽放着最后的香气,只为告诉你,最洁白的,是被遗弃的茉莉,不想火百合浴火烧尽,最终,竟成了那一朵遥不可及的彼岸花……”
忽然,屏风后的男子蓦地站起,广袖一拂,竟转身走了。
他走了……身后,只余下一地冷入冰霜的荒凉气息,就连晚风吹过的时候,柔柔的夜风都似蒙着一层厚厚的寒意。
他……就这样走了。
直到帘子落在,那两个侍人也隐身在帘子之后,七七才蓦地回神。
心头一紧,顿时被揪出一份深沉的剧痛。
四海不归刚才拂袖离去的背影,彻底烙印在她心底了。
对不起,她刚才不是故意的,只是念着念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母皇,连心都被牵扯进去,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伤他,更不想指责他,他是她的父后,她只想见见他。
可他却被自己气走了……
忽然,一双黯淡的眼眸在瞬间燃起了一点光亮。
看着屏风后空荡荡的软塌,七七眉眼竟渐渐亮了起来。
父后如此在意,是不是说,他……还惦记着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