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越帝依然看着沐初,好一会才又问道:“皇儿对朕这个决定,有何想法?”
沐初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淡若,平静道:“父皇有自己的考量,父皇的意思,儿臣照办便是。”
“当真朕的意思,皇儿都会照办吗?”
沐初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问题,他有他自己的衡量。
武越帝浅浅笑了笑,这笑还算得上有几分柔和,总是多日未见过自己的皇儿,这次见他回来,见他瘦了一圈,心里也是有几分疼惜的。
这么多皇儿里头,他对他的要求最为苛刻,也是负得他最多,只是,与他如此淡漠相处方式却像是已经定型了,如今若是一下子热络起来,反倒叫两人都感觉不适。
末了,他道:“瞧你一路风尘仆仆,定是一路上没有休息好,不如就先回去好好歇一夜,明日父皇给你开个庆功宴。”
“父皇。”沐初依然抬头看着他,沉声道:“父皇是不是忘了儿臣还要回楚国,秋猎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不料武越帝一摆手,淡言道:“秋猎的事情无需你去参与。”
“父皇……”沐初心头一怔,没想到他忽然会有这样的决定。
可是,秋猎之前他是必须要赶回楚国的,答应了旁人的事情他一定要做到,更何况对象还是七七。
“父皇是怕你去了楚国之后不愿意回来了。”武越帝浅叹了一声。
这无奈的叹息是沐初鲜少在他身上听到的,他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安,也似想到了什么,却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皇儿,你是朕的儿子,朕不妨开门见山与你说清楚。”武越帝的长指落在杯沿上,习惯性轻轻点着,他道:“据朕的探子回报,你与南慕国的七公主走得很近,你还对外宣称她是你的义妹。”
沐初不说话,这些事情他相信就算他解释父皇也不会听,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不说话,武越帝的脸色更是难看了起来:“区区一个南慕国,绝对不会是我们和亲的对象,南慕国的公主也没有资格嫁入我们越国,皇儿,若你只是和她逢场作戏……”
“儿臣与七七只有兄妹情义,儿臣敬佩她有超群的医术,她有许多医学方面的见识是儿臣所不懂的,儿臣之所以愿意与她亲近,也不过是想要从中学习一些,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治好母妃。”
听他提起“母妃”这两个字,武越帝眼底总算淌过丝丝柔和,但再看他时,眼神却还是凌厉的:“朕不管你与慕容七七在一起是什么目的,但朕很清楚,慕容七七已经影响到你的行动。”
“所以父皇不让儿臣回去,便也是不让儿臣插手那批乌金剑的事了吗?”
武越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让他留在这里也是迫不得已,他是怕他为了儿女私情铸成大错,耽误了他的大计。
那批乌金剑他自然是想要的,若他能按他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他自然不会阻止,可他最怕的是,他会为了一个慕容七七而乱了他们的步伐。
沐初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在这种时候,他依然没有解释,只在静待着他的决定。
最终武越帝还是什么都没说,揉了揉有几分酸涩的额角,摆手道:“这么久没见你的母妃,去陪陪她吧。”
“是,父皇。”他对乌金剑的事不再提,便是说事情还有转弯的余地,沐初并不急,哪怕就算心里焦急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
他还是如过去一般,向他行了礼后,慢步走出殿门,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似没有半点七情六欲。
刚才,他也只是在提到慕容七七的时候,偶尔能瞥见他眼底一丝异样的神色。
皇儿对慕容七七果然有几分不寻常的在意,他只是不知道这份在意有多重,所以,不敢贸贸然做下决定。
看着他尘埃满身的背影,武越帝目光慢慢沉了下来,眼底不知淌过什么,或许是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不悦。
他的皇儿们一个个都长大了,长大之后便不再听自己的话了,但如今皇族里头纷乱不休,这时候他身边确实需要有人辅助……
直到沐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叹了一声,坐直身躯,翻开一旁的折皱继续批阅。
武越帝后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一位宠妃,封号如妃,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代佳人,生了个皇儿,极受皇上的宠爱。
可那皇儿却在三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从此之后,如妃搬进了如意阁,一住便是二十多年,其间几乎从未离开过。
至于武越帝,初时他还会时不时去看看如妃,但他去看她的日子从刚开始每个月至少有十日,到后来变成五日,再后来一个月都去不到一趟。
直到现在,如妃就像是被搁置在如意阁里一般,而如意阁也像是成了冷宫一样。
不过,后宫里所有的妃子都是不敢去招惹这位如妃,不为别的,只为了驻守如意阁的全是武越帝身边最得力的精英侍卫。
让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去保护如妃,又有谁能说如妃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有谁见过冷宫的妃子需要皇上费心思的?
大家都看不透武越帝和如妃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如妃究竟是宠妃还是弃妃,谁也说不准。
沐初进入如意阁的时候,如意阁一如往常那般,安安静静的,阁中四处有很多武功算得上高强的影卫守着,但阁里的下人并不多,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两名宫女一直守在如妃的身边贴身伺候。
除此之外便是两个下人,一个厨子一名医女,整个如意阁里就只剩这些人了。
他进门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如意阁的隐卫是认识他的,所以也没有把他拦下来。
天色已晚,如妃似乎已经回房就寝了,远远望去,那寝房一片漆黑。
他迟疑了好一会,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搅她,就在他转身,打算先行离开明日再过来探望时,寝房的灯光却在这时亮了。
房门被打开,丝竹从里头步出,举步向他走来,走到他跟前倾身行礼道:“公子,如妃娘娘有请。”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除了如意阁的人,他的身份外人无人知晓。
如意阁是个真正与世隔绝的地方,武越帝的守卫是保护她,也是禁锢她,阁中的人基本上是半步不会迈出阁门的。
沐初点了点头,在她的带领下进入寝房,刚进门抬眼看去,便见纱幔之后一位妇人斜躺在榻上,正安静看着他。
沐初心里微暖,撩开纱幔,整个人出现在沐心如的视线里,向她行礼道:“母妃。”
沐心如摆了摆手,目光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激动,却也不见疏远:“母妃已经命人为你准备好浴汤,去沐浴更衣吧。”
“是。”沐初颔首,完全不介意这里还有其他人,举步跨入屏风,褪去衣裳往浴桶里一坐,将自己彻底浸泡在温热的浴汤里。
青瓷寻来了一套衣衫,在外头搭在屏风上,之后便和丝竹一起向如妃倾了倾身,转身离开。
大概一炷香之后,沐初从浴桶里出来,拿软巾将自己滴着水的青丝随意擦了一遍,便套上衣裳,出来的时候已经一身干干净净的,不沾半点尘埃。
沐心如在木榻上下来,走到一旁的梳妆台边,拿过木梳示意他在梳妆台前坐下。
沐初走了过去,在矮凳上坐下。
沐心如见他头发还滴着水,便扔下梳子,取来软巾为他轻轻拭擦了起来。
镜子里头那张脸满是疲惫的姿态,只是半年不见,他竟又瘦了一圈,是因为在外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还是因为心里藏了太多事,心情总是无法明朗才如此?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为他拭擦完头发后,她才取来木梳,轻柔地为他梳顺一头长发。
沐初的视线落在镜子上,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好一会才轻轻唤了一声:“娘。”
沐心如指尖一顿,为他梳发的动作停了下来,透过镜子对上他的目光,她笑得柔和:“还是这一声娘好听,什么母妃的,听着便别扭。”
沐初伸手执起她的手裹在自己掌中,转身面对她,笑道:“我也不习惯叫母妃,娘,孩儿想你。”
“傻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说这种这么露骨的话,也不怕被人笑话。”
可她虽然这么说,却双手抱着他的头,把他抱在自己怀中。
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男儿气息,感受着他的温度,才总算感觉到她的儿子是真的回到了她身边。
好一会,沐心如放开他,继续为他梳理长发。
柔顺的发丝从指间划过,划出一道绝美的风光,每每在这种能触碰到心灵小细节的事儿上,一颗心总是会在顷刻间柔和了下来。
她的儿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骄傲,也是她可以在这人世间留下来的最美的风景。
“北晋六公主至今还在宫里。”她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