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我跟着跳;你死,我跟着死。”弗雷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林微微一怔,不解地回望他,什么什么意思?他自己说出来的话,为何还要问她?
见她不答,他又追问,“为什么它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
因为那一个瞬间,太苦逼、太刻骨铭心,深深地刻画在彼此的心头上,再也抹不去。只不过无奈的是,今非昔比,我还认得你,可你的心中再也没了我。
“说话。”他握着她的肩膀摇了摇,一向冷静的人竟然有些沉不住气。
将目光再度对准了他,林微微轻声问,“你还记得简妮吗?”
这下轮到他发怔,松了双手,“这么多简妮,你说的是哪个?”
“哪个?”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道,“还能有哪个?当然是简妮﹒布朗。”
原以为他在听见这个名字后会震撼,会和鲁道夫一样逼问她简妮人在哪里,可是没有,叫人失望的是,他那双眼眸中平静得连半丝涟漪都没有泛起,仿佛那就是某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冷淡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也让她诧愕。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你还记得她吗?那个棕发棕眼的女孩,那个曾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弗雷德拢起了眉峰,似乎在思考。林微微看着他,一颗心也跟着他的眉宇一起皱成了一团,被一种莫名的恐慌包围,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想了半天,仍是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最后只得摇头,道,“不记得,我不认识简妮。”
闻言,林微微心中一沉,不禁苦笑。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太痛苦,太绝望,太悲伤,所以宁愿选择去忘记?
有人曾说,如果一个人决定遗忘,不是不曾爱过,恰恰相反,而是太爱,苦苦追求,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与其在痛苦中挣扎,越陷越深,不如放手。
她不禁叹气,难掩心底的失落,虽然心情沉重,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遗忘和被遗忘也是一种福气。
“简妮是谁?”见她不答,他又问。
她幽幽地道,“不记得就算了,忘记不愉快,是幸运。”
他看着她,蓝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一如万顷无垠的浩瀚海洋,荡出了湛蓝色的光晕,一圈又一圈,如此深邃,却又如此璀璨。这双眼睛曾盛满了深情,也曾只属于她一个人。他不止一次说过,他的激情、他的爱恋都是她的,谁都抢不去。信誓旦旦地承诺,结果,最后还是败给了生离死别。相伴了三年的男人,一世相许,再次相逢却形同陌路。人还活着,心却死了。真的可以无动于衷,继续谈笑风生吗?她林微微不是神人,所以做不到,即便是一条狗死了,都会不舍得,更别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用全部生命来爱护她的人了。
再无奈、再失落、再不爽,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他做下的选择……忘就忘了吧,就让这一切风吹云散好了,让彼此解脱,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她伸手按在胸口上,硬是将那股扩散在心底的痛楚镇压了下去。
她内心的交战和挣扎,他自然看不透,也不会懂。迟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弗雷德又向她踏近了一步,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她到底是谁?和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微微咬着唇,拒绝回答,也拒绝看他,沉默压抑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开。
见她抿嘴一脸倔强的模样,弗雷德不禁微笑,盖世太保多的是逼供的手段,并不是非要动用武力才能解决问题。他松开眉头,平复了下心情,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低头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孩,只见她脸色彷徨苍白,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小狗。一抬手,他轻轻地拂开了散落在她脸上的发丝。
这个动作,当她还是简妮时,他经常做,林微微浑身一震。见状,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然后缓缓地低下了头。
看着他越来越凑近的脸,她心跳响如雷鸣,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的镇定。他,他这是要吻她么?
当这个意识进入大脑时,林微微彻底愣住了,身体一僵,男性的气息已经覆盖了上方的一片天。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血管里的血液一阵阵流动得更顺畅,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秒凝固,林微微有些晃神,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眨眼的片刻,似乎回到了曾是简妮的那段时光,她仿佛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以随意撒泼,随意耍赖。
窗外的天空中有一道闪电劈下,雷声轰隆,电光火石刹那摩擦了心扉。那一瞬间,点亮了彼此的灵魂。
就连弗雷德也是一怔,在她眼中,清清楚楚地,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心底深处某种沉睡的感情被唤醒,蠢蠢欲动,他好像记起了什么,欢乐的、悲伤的、怨怒的、哀切的……断断续续的片段在脑中飞快地划过,最终与背后那道闪电一同消失。
一滴雨水从他的发上滚落,掉到了她的脸颊上,宛如从眼眶中的涌出的泪珠。他伸手,为她弹去。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林微微不敢动。背脊贴在玻璃上,一阵阵凉意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让她知道,眼前发生的不是梦。
再近一点,他的嘴唇就要贴到了她的脸颊,几乎能够感受到他唇瓣上的温度。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一时不知所措,一颗心就要跳出了嗓子口。本来,弗雷德吻简妮,天经地义,可问题是他已经不记得简妮了,况且,她也不再是简妮。然而,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出这么暧昧的举动?一见钟情,从来都不是他弗雷德的处事风格啊。
摸不透他的想法,她更加心慌意乱。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弗雷德勾了勾嘴角。头稍稍一歪,偏离了她的脸,最终没有吻下去。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凑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迟早我会解开这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简妮是谁的秘密,还是她就是简妮的秘密?林微微心一惊,刚想挣扎,他已经自动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她迎向他的目光,也一字一顿地回道,“解开后,你就会后悔的。”
向后退了几步,他瞥过她,然后笑了,“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
好臭屁的说辞!林微微瘪了瘪嘴,却找不到词去反驳……对于简妮的付出,他好像真的不曾后悔过。
弗雷德解开扣子,将湿透了的外套脱掉,只穿着背心,露出精硕结实的上身。林微微一边摸着心跳,一边抬眼偷偷瞄他,他的肩膀上有枪弹留下的痕迹,即便已结了疤,还是狰狞触目。怕自己想起过往触景生情,飞快地转过了头,不敢再看他。
办公室里有可替换的制服,弗雷德拎起块干毛巾,开门走了出去。直到他走的影子也没了,林微微才敢转回目光,怔怔地望着门外发呆。
在苏联相处的日子,每一个晚上都有他的陪伴,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触摸,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包容,他的好……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远逝,彼此间留下的只是陌生和提防。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时过境迁愿已违,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叫人不由感伤无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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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弗雷德软禁了三天,终于重获自由。
雨过天晴,天际出现了一道彩虹桥,林微微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暗道,还是自由最宝贵。
回到家,第一个遇到的不是韩疏影,竟是奥尔嘉。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林微微失神了好半天。
“袁,他们没拿你们怎么样吧?”奥尔嘉扑过来抱住她,神色激动,见她在发呆,忍不住又推了她一把,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林微微被她摇得头晕,挣了挣,忙道,“我没事,可是,这个家怎么会成这样?”
书柜、衣橱、箱子都被打开了,东西乱七八糟地散乱着,就连垃圾桶也不放过,像是刚被强盗洗劫过一般。
“你们被抓走后,他们就来了,每个中国学生的家都被搜了一遍。”奥尔嘉道。
就算她不说他们是谁,她也心里清楚。在现代私闯民宅是犯法行为,即便是警察,没有搜捕令,也只能站在门外干瞪眼。可是,这个年代法律等同虚设,有和没有无异。
虽然恼怒,却也无奈,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官兵,而她是任人践踏的贱民,所以只能摸鼻子自认倒霉。
林微微和奥尔嘉一起收拾了一阵,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为什么你会在我家?韩呢?”
“哎约,差点忘了,”听她这么问,奥尔嘉一拍脑袋,赶紧从衣袋中掏出钥匙和一封信,继续道,“那天,我看见你们被抓,就立即赶去HSK医院通知韩,让他千万别去学校。本来他想回家的,可还没到家,就远远地看到窗口有人头涌动。他料定不会是你,猜测是党卫军的人去家里搜查,所以没敢往枪口上撞,就来了我家。我祖父母住在拉特瑙,离柏林只有34公里,那里是乡下,没有党卫军,还是比较安全的,我连夜将他送了过去。我们在那里呆了三天,我也是刚刚回来想去学校探情况,结果看到了张诺。他说你被盖世太保的人带走了,至今消息全无,我虽然着急,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到你家中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上帝庇佑,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见韩疏影没事,林微微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人可是相依为命的患难师兄妹啊。拆开信迅速扫了几眼,信是用繁体字写的,一下子只能看个大概,和奥尔嘉说的基本相似。
“张诺被释放了?这么说对华人学生的逮捕令已经被撤销?”
“估计没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奥尔嘉摇了摇头,道,“但听张诺说,盖世太保只释放了一小部分他们认为安全无害的人,剩下的人仍然被扣留在警局,审讯还在继续。”
听她这么说,林微微不禁自嘲,看来托弗雷德的福,她也被算在了那小部分安全无害的人群中。
“要不然……这几天你暂时先在家里避过这个风头,再去学校。”
这建议在情在理,她冒用的是袁若曦的身份,现在外面风声正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微微刚想点头,可转念一想,又犯愁,“下个月初有个答辩,算在学分里的。关于这个课题,我和吕肯教授谈过,他说有资料给我。”
“你们约在什么时候?”奥尔嘉问。
“4月24,下午三点半。”微微答。
“24号……是明天?”奥尔嘉低头思虑了一秒,又飞快地道,“这样吧,我帮你去拿,然后晚点时再帮你送过来,你就不要露面。”
“麻烦你了,奥尔嘉。”萍水相逢,有人肯为自己着急,在危急关头愿意拔刀相助已是不易。而最难能可贵的,这雪中送炭之人还是德国人,如何能叫人不感动?林微微握住她的手,真心地道了声谢,为自己也为韩疏影。
“不是有句话叫患难见真情吗?”奥尔嘉拍了拍她的手,笑得诚挚,“所以,我们是朋友。”
“好吧,大恩不言谢。但是,奥尔嘉,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忙,一定告诉我,让我也有回报你的机会。”
“一定。”奥尔嘉微笑地点头,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两人又唠了会儿嗑,在离去之前,奥尔嘉不放心地嘱咐,道,“你明天别出门,等我过来,你家的钥匙我就先拿着,等韩回来,再还给他。”
林微微点头,道了声“好”。
第二天,不能外出,林微微便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从早忙到晚上,一眨眼,已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
早过了约定的时间,她等得心也焦了,奥尔嘉还是神龙不见首。望着窗外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云层中,她无奈地耸肩,估计这家伙今天被什么事耽搁,过不来了。
扭开台灯,她翻开厚重的医科书,没有资料,只能硬着头皮写报告。才开了个头,就听见自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欧也,奥尔嘉大人终于驾临寒舍,她心中一阵雀跃,忙扔了笔飞快地冲出去。拉开门,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才来,我等你……”
可是,在抬头看清来者的那一瞬,即将出口的话顿时被梗在了喉咙口,心中一颤,她如同风化的石像愣住了。
为什么来的人会是他?
那双蓝蓝的眼睛倒影出自己无比惊愕的模样,时间在停顿了一秒钟之后,又开始运转。没想好如何面对他,林微微下意识地想关门,却被对方一手撑住。他用力一顶,彻底推开房门,然后一步踏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人是谁呢?
下集预告:
他用力板正了她的脸,不管她是否愿意,用力吻了下去。
没料到他一个自律自控的人,竟会用强的来侵犯自己,林微微不由地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温热的嘴唇覆盖了她的,像一张大网般当头扣下,他的希冀、他的眷念、他的痛苦通过纠缠的唇齿一一表达出来。有些感情被压抑地太久、太苦、太深,一旦爆发,便如决堤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吻让她心痛,而他的神情更让她心碎。
……
她动了动手,想伸手抱住他,却始终提不起这个力量。做不到自欺欺人,曾经的思念、曾经的爱恋、曾经的依赖,已被时间这把利刀,割裂了,变得面目全非。现在被他抱在怀中,被他强吻,心中唯独剩下一片恻然。对于他的探索,她本能地想要拒绝,渴望被他认出,却又害怕承担后果,想去爱,无奈一颗心早已支离破碎,对他的爱有了残缺,这让她觉得愧对他。
这么纠结,如此矛盾,真是叫人心力交瘁,如果面前有一个深渊,她宁愿跳下去自欺欺人,这样就不必再面对。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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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三十八 一吻定情(上)(文已修)
来的人是谁呢?
还能是谁?
鲁道夫啊!
见他气势汹汹地踏进房间,林微微只能给他让路,他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将屋子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发现后,转身将注意力对准了她。
“人呢?”他问。
“谁,谁啊?”她莫名其妙地看他。这位大哥,自从除夕夜强吻了她之后,接连消失四个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前,这上演到底的是哪出跟哪出?
“简妮。”
听到这个名字,她不禁一怔,心里真正是五味俱全。让他深爱的,和他许下一生承诺的是她林微微,不是那个短命的简妮。
在除夕夜,两人在黑暗中,她已经暗示了他那么多,可是,这个缺心眼的怎么还是不明白呢?难道一定要把一切挑明了直说吗?
直接告诉他,其实他爱上的是从80年后穿来的一缕灵魂?简妮死了后,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然后通过意外,再度用自己的身体穿回来?
穿来穿去这么复杂的故事,他能听得懂的吗?倒不是怀疑他的智商,只是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就算他听懂了,那他是否会相信?借尸还魂,对于西方文化而言,是如此之陌生,比现代外星人登陆地球还要异类。
见她不答,他又追着问,不打算放弃,“简妮,简妮﹒布朗。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不认识!从来没听说这个人。”
她拉开椅子,想坐下来,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说谎!”他扣紧她的肩膀,咄咄逼人,“如果你不认识她,为什么你会做汉堡?如果你不认识她,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间的故事?如果你不认识她,为什么你会在我面前念那首诗?”
“我……”你这个傻瓜,因为站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啊!
“你不肯告诉我,是不是简妮不愿见我?可是,为什么?”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来刚强的一个人,即便在身体承受巨大伤痛时,都不曾流露出懦弱。这样一个男子,却在此时,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脆弱、无助,掺杂着蚀人心魂的伤痛。冰蓝色的眼底荡漾出一波波的水纹,渗满了绝望和悲恸。
这种哀痛悲戚的眼神真的令人心碎,仿佛在控诉,她就是一个最残酷绝情的刽子手,一刀挥下去,斩断了他与简妮之间的情缘。可是,她也觉得委屈啊,事实的真相隐藏在月亮背后,永远见不了光。鼻子一酸,忙转开了眼睛,不敢再和他对视。
“要如何,你才肯告诉我她的下落?”他晃了晃她,宛如一只陷入了绝境的困兽,前无出路,后无退路。
闻言,她淡淡地一笑,无奈地道,“她已经死了啊。鲁道夫,她已经死了!接受这个事实吧。简妮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我不相信……”
“无所谓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是否相信改变!”她飞快地打断他,看着他,一双眼睛已蓄满了泪水,想要忍住不哭,却始终做不到。
鲁道夫一震,这句话,在很久很久前,他也曾对简妮说过。
“你口口声声地说,简妮死了,可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暗示我她还活着。不但活着,还就在咫尺。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开诚布公?这是我和简妮的事,就算要了断,也该我们当面了断,你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横在我们中间,替她决定。因为你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
旁观者……呵呵。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忍不住笑了。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无奈,满是委屈,一颗心被生生地撕裂了。
这话好伤人啊,他和弗雷德,一个用话伤害她,一个用行动伤害她,可两个人都曾愿意用性命守护她一辈子的人。爱情,原来不过如此。什么地久天长,什么至死不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笑着笑着,却把眼泪一起笑了出来。
如果面前站的是简妮,这样流泪,早就让他不知所措,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慰,可站在面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流再多的眼泪,他也无动于衷,不会再为她心痛。
“放手。”她挣了挣,却没有挣脱,而他也不打算放手。他本来就高大,站在她面前,更是像一堵墙。怎么都甩不开他,被逼的走投无路,她抬腿想踩他的脚。谁知,他早有防备,一脚下去踏了个空,反而差点摔倒。恼羞成怒,她握拳狠狠地敲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我恨你,恨你们,恨死你们了!”
人生已经有诸多不如意,满心怨愤没处发泄,而他还要来欺负她。他们一个个打着不认识、不记得的借口,理直气壮地将她往死里虐。可她也是人,也会痛,当痛成了习惯,便不会再觉得痛;当心碎成了晶体,便再无法复原。而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就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简妮就真的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在那里伤心欲绝地痛哭,而他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凌乱了。如此相似的神态、如此相似的眼神、如此相似的举动,就算再怎么了解一个人,即便日夜相伴,行为举动也许可以模仿,但神态眼神,这种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要怎么假扮?
将她嗔怒、哀怨的模样看在眼里,叫他不由自主地记起了两人在车站道别的那一幕。曾经的简妮也哭得那么悲伤,仿佛全世界都负了她一般。
为什么在她身上,他总能看见简妮的影子?即便是一个微笑,一次皱眉,一场哭泣,都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她和简妮,她们,她们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在心中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解释这一切的答案,陷在迷宫里,失去了方向,迷了路。
简妮说,要用心去找她,用心……到底要他如何去用心找?她的话,他不懂、也不理解啊。
彷徨之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吻。除夕的夜晚,在黑暗中,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简妮的存在。急切地想要重温那种感受,于是,他用力板正了她的脸,不管她是否愿意,用力吻了下去。
没料到他一个自律自控的人,竟会用强的来侵犯自己,林微微不由地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温热的嘴唇覆盖了她的,像一张大网般当头扣下,他的希冀、他的眷念、他的痛苦通过纠缠的唇齿一一表达出来。有些感情被压抑地太久、太苦、太深,一旦爆发,便如决堤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吻让她心痛,而他的神情更让她心碎,他把她当成简妮的替身,却不知道他情系的人一直就是她林微微,其实简妮才是那个替身。
她动了动手,想伸手抱住他,却始终提不起这个力量。做不到自欺欺人,曾经的思念、曾经的爱恋、曾经的依赖,已被时间这把利刀,割裂了,变得面目全非。现在被他抱在怀中,被他强吻,心中唯独剩下一片恻然。对于他的探索,她本能地想要拒绝,渴望被他认出,却又害怕承担后果,想去爱,无奈一颗心早已支离破碎,对他的爱有了残缺,这让她觉得愧对他。
这么纠结,如此矛盾,真是叫人心力交瘁,如果面前有一个深渊,她宁愿跳下去自欺欺人,这样就不必再面对。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冲动过后,只剩下无尽的彷徨,他将脸埋入她的颈边的发中,藏住脸上的悲怆和无奈。这一刻,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因为他的心实在是伤透了。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等待,最后到来的依然只是无望无果。
呢喃的声音透露出了他内心的脆弱,诚然,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拉近彼此的距离。和鲁道夫重逢相认,是她多年来的心愿,可当真正走到了这一步时,只要再向前推进一点,也许就能达到目的。在这关键时刻,她胆怯、她犹豫、她退却了,她选择了逃避,她拒绝他的触碰和亲热。两人之间,本就相隔千山万水,如果她还要消极退后,那就真的没出路了。
这一刻,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美好的梦想啊,可是为什么她会抗拒?到底在不甘些什么,又在失望些什么?
她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只是像一只受了伤的乌龟,拼命地缩回自己的龟壳里。
正悲痛绝望着,前方的头顶突然响起了一记脆响。紧接着,就听鲁道夫闷哼了声,脚下一软,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叫人淬不及防,林微微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见他排山倒海似的向自己倒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他实在太高大,她哪里托得住一个大男人80多公斤的重量,不由被他扑倒在地。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痛的她眼冒金星。更糟糕的是,人被他压在身下,一点都动弹不得。
这么一折腾,心底的痛立即被身上的盖过,她抚着脑袋一阵呻吟,哎约,他这又是抽的哪阵风?
才这么想着,就见身前站着一脸惊悚的奥尔嘉,而她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陶瓷花瓶。显然,刚才是她袭击了他。
悲伤的情绪顿时戛然而止,林微微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这,这是什么状况?
“袁,你没事吧?”奥尔嘉放下手中的凶器,三两步走了过来,满脸急切,“幸好我来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两人纠缠不休之际,被正好赶来的奥尔嘉撞见,从背后望去,就像是鲁道夫要对她施暴。事实上,他也确实对她用了强……情急之下,奥尔嘉一心要救人,也没细想,随手抄起花瓶,就对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幸亏她路过厨房时,手边拿到的是花瓶而不是菜刀,要不然,这一刀子下去,他里宾特洛普少尉还不得去天堂见上帝?
汗,一想到这个,林微微就一阵冷汗淋漓,心有余悸。她虽然怨他恼他,可也不想让他去死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她呆着发愣,奥尔嘉又想追问,却被她打断。
“不要问了,先把他弄开,被他压得好重。”
奥尔嘉‘哦’了一声,两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挪动了个位置。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瞧见她正用异样的眼光在打量自己,林微微一愣。随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禁脸上一阵阵发窘,衣服凌乱得让人想入非非。
有些狼狈地逃进厕所,镜子里露出了她苍白憔悴的脸,脸上泪痕斑驳,眼睛里满是血丝,一张嘴唇又红又肿。这样子也难怪奥尔嘉误会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这上面还逗留着鲁道夫的气息,那么激烈的一个吻,自己怎能做到那么狠心去拒绝?无动于衷是为了什么?弗雷德吗?难道她的不甘,她的失望,甚至她的怨怒都是因他而起?可是,他已经失忆了啊……就连他深爱的简妮都不记得了,她林微微又算什么?
她在这里愣神想心事,奥尔嘉见她进去了不出来,心中发急,便在外面敲着门问,“袁,你还好吧?”
门板上传来沉闷的声音,让她如梦初醒,忙道,“没事,我这就出来。”
整理了下仪容,又换了一件衣服,这才走出去。
奥尔嘉几步迎上来,拉住她的手道,“我刚才看见他在轻薄你,你没有被他怎么样吧?”
林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奥尔嘉又问,“你什么时候惹上了党卫军的人?”
“我,”她开了个头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能道,“是误会,他认错人了。”
“袁,你别把我当傻瓜,这里华人就这几个,女生除了你,也就两三个。你说他认错人了,他还能把你当成谁?”见她不答,她索性一鼓作气地说了,“上次在医院,你看他的神情就不对,没想到现在他还追你追到家里来了。元首的种族论,你也听说过吧,你说他身为帝国军官,怎么会追着一个亚洲人不放?”
“够了,奥尔嘉,别再说了!我承认我和他认识,我们之间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叫人匪夷所思。但是,那些都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想忘忘不了,想爱没勇气……我已经够痛苦了,你不要再逼我。”她懊恼地叫了起来,伸手挡住脸,眼中泪意泛滥。
站在众人面前的林微微向来乐观开朗,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跟前展露出自己无助绝望的一面。奥尔嘉被她这个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原本只是关心她,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她逼上了绝路。她不禁一愣,心头随即涌起了一股愧疚。
“对不起,袁,我不逼你,以后也不再问你为什么了。”奥尔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伸手给了一个安慰的拥抱,道,“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只是担心你受伤,所以想保护你。”
见她沉默着,奥尔嘉又道,“不管你们之间什么关系,也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来伤害你,我要告诉你的是,上帝在关了一扇门之后,还会再打开一扇窗。爱了,就大胆地说出来;痛了,就勇敢地将伤口上的毒瘤割除。追寻所爱、忘记伤害、抛弃过往……怎么样都可以,所做的一切只要对得起你自己这颗心,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可是啊,袁,你要记住,无论谁伤害你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你自己,因为即便世界上的人都痛恨你、都离你而去,至少还有一个人会爱你,而这个人,就是你自己。”
这一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了,林微微很感激她,在乱世中,有人关怀、有人在意你的死活,这是何等幸运之事。就算爱情没有了,但至少还有友情,她有奥尔嘉、有韩疏影、还有洪堡大学那些师兄姐,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奋战。
“谢我什么呢?我也帮不了,只能说一些好听的话安慰你罢了。人生路,不管悲欢离合,还是得要你自己走下去。当你驻足在原地,为那些流逝的风光而伤感时,也许已经错过了下一段更美丽的景致。谁知道呢。所以,袁,赶快振作起来吧。随心所欲,就算做不到这几个字,至少也不要为难自己。”
奥尔嘉又安慰了几句,然后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出来时,看见她的目光在鲁道夫身上打转,不禁叹了一口气。有些话说起来容易,但真要做到,却实在不容易。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风凉话谁不会说,只是真要是自己遇到,恐怕也不会比林微微好到哪里去。所谓,牛逼的人为难别人,而懦弱的人为难自己……乱世之中,彼此都是弱者,可为了能生存下去,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强悍起来。
“你要怎么处理他?”奥尔嘉下巴向他点了点,问。
林微微摇了摇头,一时没主意。
她想了想,然后道,“反正没知觉,干脆把他扔到大街上吧。”
听她这么说,林微微立即转头望她,擦,这种馊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微微问。
“挺眼熟的,谁啊?”奥尔嘉。
“外交部长家的大公子。”
“……”
奥尔嘉愣住了,刚才淡定臭屁的神情顿时消失了一大半,沉默半晌后,道,“那怎么办?”
“是你把人家打晕的啊。”
“我以为他要欺负你。”奥尔嘉耸耸肩,一脸无辜。
有时,她的性子真是撒泼得让人无语,林微微拿她没辙,只好道,“我来解决吧。”
“你能搞定他吗?”她狐疑。
林微微点点头,道,“打他的又不是我,大不了我实话实说。”
奥尔嘉一怔,随即向她弯起了大拇指,道,“还好我站在背后,他没看见我的样子。那这里就交给你,我先撤了。”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资料给她,“这是吕肯教授给你的。”
然后,扔了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给她,顿时闪的连人影也没了。
奥尔嘉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鲁道夫双目紧闭,脑后勺虽然没破,却也肿起了个大包。看着他这模样,林微微有些心疼,却也有些幸灾乐祸。
拿起祛瘀的药膏,她轻轻地替他抹了些上去,忍不住伸手顺着他坚毅的轮廓划动,下巴的胡子有些扎手,显然是好几天没刮了。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赶回来一般。
奥尔嘉说,不要因为驻足欣赏流逝的风光,而错过下一段美丽的景致。这可真是一句讽刺的话,当她还是简妮的时候,日日夜夜盼着的都是和鲁道夫见面,所以错过了弗雷德。而现在,因为她的心里放不下弗雷德,难道又要和鲁道夫错过吗?
错过和被错过,弗雷德和鲁道夫,究竟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也许谁都不是,只有那个能陪她走完最后一段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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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
靠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天空想心事。深蓝色的夜幕上挂满了繁星,明天将会是一个大晴天啊。夜已深,风亦凉,马路上很偶然地还有人路过,她很随意地瞥去一眼,却不由吃了一惊。
路灯下,那个徘徊的侧影好像,好像……鲁道夫!
可是,他不是早就走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证实真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看走眼。于是,她没有多想,几步冲下了楼梯,拉开大门。
房门的吱呀声在这凌晨的大街上尤其刺耳,引起了鲁道夫的注意,他在瞬间转身,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眼中满是惊诧。
他没有向她走来,而她也没有向他奔去,两人只是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两两相望,两条同样孤独的灵魂在空中交汇。没有语言、没有行动,却将彼此间的情感通过眼睛这心灵的窗户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去。
有这么一瞬,她几乎以为他守在这里是为了她林微微,而不是因为简妮。她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梦想是美好的,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远远地望去,她的身影隐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这让他有些心慌,不再迟疑,踏着沉稳的脚步向她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