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光低下了自己的头,持刀的右手和空无一物的左手攥成了一团,用一种极为不耻的语气,小声道。
“我......我害怕.......”
听到钱明光的话,老军需官顿住了,过了片刻,那张老脸展露笑意,他笑着拍了拍钱明光的肩膀,安抚道:“小胖,抬起头,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人皆畏死,害怕死亡,或者是恐惧死亡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这就是人的本性。”
“何况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没有丢下武器逃跑,这证明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了。”
钱明光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头,颇为愕然的注视着身旁和蔼可亲望着他的老军需官,心中不由道,“这样真的就算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了吗?”
可.......钱明光扭头看向了身后疯狂与匈奴人厮杀的大汉铁骑,看着他们浴血奋战宁死不退的模样,钱明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沉重。
现在的我真的算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了么?可为什么跟那些人比,我好像还差很多。
“王爷爷,我.......”钱明光刚张了张了嘴,这时,一旁老军需官那两双老耳突然刷的动了一下,瞬间,他的眸光变得冷峻了起来,没有任何停留,他向着钱明光的身后快速一个迈腿,用自己那拘偻的后背,将钱明光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下一秒,用自己身体挡住钱明光后背的老军需官,突然颤抖了起来,微笑的嘴角也跟着颤抖,双眉更是不由自主的皱成了一团。
可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
老军需官那极为反常的一幕,钱明光注意到了,但他刚想转头,问问发生了什么,站在钱明光身后的王老军需官,便伸手将他想要扭过的头又转回了正前方。
拍着钱明光的肩膀,老军需官伸出自己那苍老的手指,指向正前方还在厮杀的匈奴人和汉军将士缓缓说道。
“小胖,你看那里,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战场,看见那个被我大汉的将士一戟刺破了胸膛的匈奴人吗?看见我们的那个执旗手,被匈奴人用弯刀割破喉咙吗?你害怕的也就是那些东西吧,你害怕自己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吧。”
钱明光无法否认的点了点头。
老军需官面不改色,继续道。
“小胖,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畏惧死亡,肯定是因为想要活下去吧?”
“嗯。”
站在钱明光身后的老军需官抿了抿嘴,额头不经意间留下了一滴滴冷汗,说话也变得吃力了起来。
“想......想活下去是好事儿啊,没有求生欲望的人,是断然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小胖,记住......记住我的......记住我的话,到了战场上,你不要怕死,千万不要怕死,因为在战场上你越怕什么,什么就会出现,羽箭会专门来找你,匈奴人也会认准你来砍,要.......咳咳,要做到心无畏惧,这样,你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在这喊杀激烈,马蹄崩腾的战场上,一名老兵站在一名新兵的身后,敦敦教诲着新兵自己这几十年的从军经验,极度违和,极度不应该发生的一幕,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附近的匈奴人似乎忘却了战场中这俩人,他们从钱明光和老军需官的附近挥舞着弯刀,驾马跑过,明明身旁就有两名汉军将士,可他们就是没有理会,仿佛,这俩人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杀他们的必要。
人可以忽略他们,但战场上四散飞来,横空而过的羽箭却不会。
........
“小......小胖,你......你记住了吗.......不能害怕......因为人.......人一旦害怕,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怪味,那种味道会吸引地府的使者来勾魂夺命,我们.......我们上了战场绝对不能害怕,只有心无畏惧的人,才能.......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军需官说话越来越吃力,声音也是越发的颤抖,钱明光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想回头看看,可老军需官,却是用自己那枯槁的手掌强硬的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同时也一边说着话,一边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钱明光虚心的听着老军需官的教导,老军需官指向哪里,他就看向哪里,至于老军需官本人.......枯槁的双手摁在钱明光的肩头,用自己拘偻的身体将他的后背挡得死死的。
在他教导钱明光的这段时间里,老军需官的身体不时就会颤抖几下,而每一次剧烈的颤抖过后,他总是会停上几秒才会重新开口,声音也是一次比一次的小。
“小胖.......我.......我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老军需官最后一道极为虚弱的声音响起。
钱明光盯着正前方的战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王爷爷,我记住了,不能害怕,越害怕我就会死的越快。”
听到钱明光的回答,老军需官那苍老褶皱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浑浊不堪的老眼,慢慢抬起,盯着浓烟滚滚的苍天,鲜血丝丝流淌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用只能他们俩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声呢喃道。
“记......记住了就行......你,你比我年轻,你也.....你也该比我更拥有活下去的权利,小胖.......大汉,该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守护了,我......我.......”
“守不动了。”
“轰!”
话音落下,老军需官按着钱明光肩膀的双手,无力坠落,而他自己也轰然跪倒在了地上。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声巨响,钱明光眸然回首,下一秒,钱明光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看到,他看到老军需官瘦小的后背,此刻插满了羽箭,足有七八支,斜着的,正着的,但全都是穿胸而过,伤口流出的血液早已在他的脚边汇聚成了一道血泊,可钱明光的身上,却连半点的伤口都没有。
又是一位可敬的长者离去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无私奉献,稚嫩的孩童才能快速成长。
孙铭如此,李田如此,老军需官也是如此,他们都是一群长者,一群伟大的而又受人尊敬的.......先辈。
........
钱明光呆呆的望着自己脚边早已没有了呼吸的老军需官,呆呆的看着他那和蔼可亲的面容。
眸然间,钱明光的耳畔响起了老军需官死前留下的话。
“你,你比我年轻,你也......你也该比我更拥有活下去的权利。”
泪水顺着钱明光的眼眶喷涌而出。
我......我是不是又拖累别人了,是.......是不是又有人被我拖累死了。
“王.......王爷爷,你,你醒醒,这个权利我不要,你起来,让我替你去死,我只是个贪生怕死,一事无成的废物,您才是那个该活下去的人啊!”
钱明光跪倒在老军需官的尸体前,泪眼汪汪的伸手推搡着老军需官那渐渐冷却的尸体,想要他醒来,可不管他怎么推,老军需官都没有能醒过来。
他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钱明光抱着老军需官的未寒的尸骨嚎啕大哭,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来到汉朝哭得第多少次了,因为这里总是会有着许许多多让他忍不住抱头疼哭的事情。
少年终会成长,只不过这条路,过于坎坷和心酸了。
钱明光抱着老军需官的尸体痛哭着,脑海中一刻不停的回想着他临死的那句话。
“大汉,该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守护了,我......我.......守不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孙大哥是这样,李将军也是这样,就连您也是这般,大汉,就真的那么值得你们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你们就那么愿意为了它去死吗!!
钱明光痛哭着,但他那过于响亮的哭声,却吸引来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匈奴人,再比如说.......霍去病!
四名弯刀染血的匈奴骑兵合力杀死了面前那名宁死不屈,在围攻中还砍死了他们一个兄弟的大汉骁骑后,刚准备要拨马去围杀其他汉军将士,便被不远处那响亮的嚎哭声所吸引住。
瞧着一名汉军新兵抱着一名汉军老将尸体痛苦的样子,战马上这四名面容粗狂的匈奴人相视一眼,随即,四人没有犹豫,立刻拨马向着钱明光杀去。
很快,这四名匈奴骑兵便挥舞着弯刀冲到了钱明光的身前,战马的奔腾声,和匈奴士卒冲锋的嚎叫声,这一切的一切在钱明光的耳中都是那么的响亮,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抱着老军需官的尸体痛哭着。
“死!”一名冲的最快的匈奴人已经驾马出现在了钱明光的身边,手中的弯刀高高抬起向着马下痛哭的钱明光砍去,弯刀抬起的那一刹那,这名匈奴骑兵脸上的表情也是无比的狰狞。
“嗖嗖。”
数道羽箭破空之声响起,那名刚刚抬起了自己手中弯刀的匈奴人,还没来得及砍下钱明光的脑袋,便发觉自己的脖子传来一阵剧痛,下一秒,双目一黑,栽下了战马,在他身旁和身后的那三名匈奴人也是死在了突来的羽箭之下。
“驾,驾。”
几乎是匈奴人赶来的同一时间,霍去病带着周兴和百余名汉军骁骑也赶到了这里,战马上,看着匈奴人抬刀向着钱明光砍去,冠军侯没有任何犹豫,搭弓拉箭,离着还有十几米远,便一箭正中那名匈奴人的咽喉,其后的周兴等人也是赶紧搭弓拉箭,射死了其余的匈奴人。
“吁。”
来到仍旧在痛哭的钱明光身前,霍去病勒紧了自己胯下追风的缰绳,停在了原地,随后快速翻身下马,向着马下的钱明光跑去。
当看到钱明光怀中那插满了羽箭的尸体,是跟随自己一同出征河西,为大汉征战沙场了几十年的老军需官时,冠军侯的脚步生生的顿在了原地。
霍去病双拳猛地攥紧,发出了一声骨节交错之声,瞳孔中也燃烧起了熊熊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