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情绪激荡的我几乎忍不住发起抖来。
不……不对,找到了女魔头的七魄,我自然是非常高兴,但也不至于激动得就要失控了吧?
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我猛地松开了抓握着玉佩的右手,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宁公子?你……怎么了?”大抵是我的模样太过奇怪,林一不由满面不解地打量着我的脸,口中磕磕巴巴地问出了声,“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我应当是即刻给出如上回答——以竭力掩饰的。然不知何故,我动了动唇,却始终没能道出上述话语,只缘心头忽然蹿出一股无名之火,直叫我头脑发热。
关他什么事?关他什么事?!我再如何异常也与他无关,这家伙管得这么宽,是想自寻死路吗?
以上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头来,我就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疯子似的,突然就朝着一脸担忧的男子伸出了一只魔掌。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眼前的家伙十分烦人。他问得越多,我就越得花心思编谎言去解释,还得担着被揭穿的风险——这些,都叫我万分恼火。
是以,我才会……
右掌即将触及林一的脖子之际,另一只大掌不知何时横插(和谐)进来,及时抓住了我意欲“行凶”的手。我蓦地侧首一看,目睹了纪无期双眉微锁的容颜。
对哦……这个人方才被我特地遣走了,为的是让我单独找林一谈话。可他怎么又冷不丁现身了呢?不……关键是……我这是在做什么?
遽然惊醒的我意识到自己适才似乎是打算对无辜的林一不利——所幸有纪无期赶在悲剧发生之前出手将我拦下——我忽觉一阵不寒而栗。
怎、怎么回事?莫非是女魔头凌邈的魂魄入了我的体内,影响到了我的言行?!
因这一认知而双目圆睁的我慌忙想要放下自个儿的右手,纪无期见我似是回过神来,也适时地松开了他的手掌,恢复到平日里的站姿。
“宁公子?”大约是被这不期而至的变故吓了一跳,林一神色慌张地注视着我,再度期期艾艾地启唇唤道。
“哦……对、对不起……我好像……好像有点不舒服……”我忙不迭出言道歉,却无法同他言说过多。
“那……那你快去屋里坐一坐吧!”见我随即抬手捂着额头作眩晕状,林一马上就相信了我的话,他当场化满面错愕为忧虑,催促着我赶紧去休息。
我闻言自是如蒙大赦,赶忙略失薄礼,然后拖着步子往自个儿的客房里去。直到确信林一业已望不见我的背影了,我才稍稍打起了精神。
事实上,我并非装模作样,而是当真觉着有些难受——心口堵得慌不说,脑袋里也乱得很。可我却死活说不清,这究竟是生理上的反应,还是心理上的变化。
偏偏心慌意乱之际,我还得应付想必已然心生狐疑的纪无期——他正如同曾几何时一样,直接问我作何行为异常,甚至突然欲对才刚认识的林一动手。
眼瞅着纪无期似忧心更似不悦的模样,我忽然想到,他大抵是在揣度着,我体内的魔性是不是发作了。因为,也唯有我被魔性所控时,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意欲伤害一个几近陌生的男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旋即又记起了以前曾经听过的“三魂七魄”之说——人的七魄,分别为喜、怒、哀、惧、爱、恶、欲。
那么,首先回到这肉身之内的,会是哪一个……或是哪一些魂魄呢?
这个问题,似乎不难回答。假设我之前出格的行径乃是缘于女魔头的魂魄,那么头一个可以排除掉的,大概就是“喜魄”与“爱魄”了。毕竟我刚才简直就是满身的负能量,不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正面情绪的影响。
剩下的五个里头……
我回忆起先前遽然而生的情愫,推断最有可能回到体内的,恐怕便是“恶魄”同“怒魄”。正因如此,我才会莫名其妙地发火,才会蛮不讲理地动了出手伤人的恶念。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我要怎么跟纪无期说呢?难不成,现在就到了我“坦白从宽”的时候了?
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张嘴据实以告,我就看见双眉紧锁的男子先一步开启了双唇。
“教主体内的魔性又发作了,对么?”
虽说是个疑问句,可他却说得无比笃定,就好像他已经认定了,方才我的种种异常举动,皆是来源于想来业已困扰了女魔头多年的“魔性”。
然而,他一无所知的是,这一次,他怕是完全猜错了。只是,我到底该不该跟他说实话啊……
平日里还算果断的我,眼下竟鬼使神差地踌躇起来,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是以,我目光闪烁地瞧着他的眼睛,刚要鼓起勇气开口一言——
“回虚渺宫,立刻动身。”
毋庸置疑,如此斩钉截铁又简洁明了的八个字,决计不是从我嘴里蹦出来的——只见纪无期面色不霁地张嘴说罢,就开始以眼神向我施压。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只要一到他的面前,我就爽朗、豁达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前世里欠了他的似的,这辈子分明与他没有瓜葛,却总也没法在他跟前挺直腰板做人。
唉……真是……我是不是上辈子真欠了他的钱啊……
不禁作如是思量的我不想承认自己对他隐约的惧意——我凌邈天不怕地不怕,干吗要去顾忌一个跟我在本质上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男人?
可惜,心里虽然明明白白,但我的行动却好像不受自个儿控制一般,令我最终蔫蔫地向他低了头。
哼……一定是他太严肃了,又年长我好几岁,才会害我想起那些曾经“欺压”我的小学班主任,继而潜意识里听了他的话!
坐在返回虚渺宫的马车上,我忿忿不平地胡思乱想着,对面是不由因此而盯着我瞧的明辛。
是的,他将会和我们一道去虚渺宫,说是许久不见叶子书他们了,既然我们打算回去了,他便没有不跟着去的道理。
本来,我是该为有老乡相伴而欣喜一番的,奈何脑袋里时不时地蹿出纪无期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愣是跟一盆盆冷水似的,浇灭了我所有的喜悦之情,以至于就连顺利寻回了至少七分之一的魂魄一事,居然也没法叫我高兴起来。
不过我猜,那大抵也是因为,从玉佩回到我身体里的,绝对不是“喜魄”之类的,如若不然,纵使纪无期再如何惹我不快,我大概也是会笑脸相迎的。
心情不爽之际,我看到明辛冷不防朝我勾了勾手掌,又指了指我的手。
这是……
正思忖着他此举何意,我就瞧见他冲我张开了嘴,一字一顿地比着口型:“手——给——我——”
我恍然大悟,忙不迭伸长了右臂,由着他抓过了我的右手。
过了一会儿,男子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大字,以此询问我是不是找到了“七魄”的一部分。
对哦,从离开林家到现在,纪无期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明辛还没机会跟我打听情况。
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下意识地透过车帘的缝隙瞧了瞧依旧负责在外头驾马的纪无期,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到明辛身边,在颠簸的车厢内勉强稳住身子,凑到明辛耳边将实情简单告知。
可谁人能料,听罢我一席话的明辛才冲我颔首表示收到,车外就传来了纪无期不冷不热的声音:“教主,不要同明公子坐在一侧,这样马车容易倾翻。”
这家伙可真是敏锐啊!
我当场朝天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坐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最后索性两眼一闭,双手交错,靠在晃动的车壁上——会周公去了。
三天后,我们三个顺利地回到了虚渺宫。才刚一踏进那高大华丽的朱漆门,我就望见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一扭一扭地朝我们跑了过来。
毫无疑问,整个虚渺宫上下能穿成这样并且在第一时间赶来迎接我的,也只有贾斛麓了。
“哎哟!我的小亲亲!你总算是回来了!”果不其然,没多久,无视了其余二人的贾斛麓就如同初次见面时那般,一把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
仍是不太习惯此等熊抱的我自然免不了要在他胸前咳嗽几声,但好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让长着鼻子的上半个脑袋得以“幸免于难”,这才不至于被闷得透不过气来。
所幸这一回,贾斛麓倒也没抱得太久。兴许是注意到了明辛的存在,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胳膊,笑吟吟地同客人打了招呼。
“明某叨扰了。”
“哪里哪里……”
“替教主准备的东西呢?”
奈何一主一客刚准备寒暄几句,立在一旁一直没咋出声的纪无期就冷不防横插一杠,硬生生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我的头上。
我旋即就顿悟了,他们恐怕是要合五大护法之力,来为我压制那所谓的“魔性”。而我,自然不可能在明知魔性没有发作的前提下,却依然任由他们胡乱应对。
于是,我当机立断,理直气壮地说了两个字:“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