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听书生自报姓孔, 现在正在山东省,马上就联想到衍圣公孔家,孔圣人在此时实在是太有名气了。其实若是她的知识足够丰富, 只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孔弘毅正是孔家人, 因为“弘”字正是洪武皇帝为孔家赐下来的“公、彦、承、弘、闻、贞、尚、胤”八字中的一个所起的名字。便不由得问:“你是孔圣人的后代?”
留儿也不禁好奇起来, “衍圣公府的人?”
“晚生确是圣人的后代, 但属于旁支, 家住在衍对公府后不远处。”孔弘毅平时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笑着回答。
“你参加过衍圣公府的祭祀吗?”留儿在学习中大约听先生讲过衍圣公府的事情,非常好奇地问。
孔弘毅微微一笑, “孔家的后代都要参加的,我自然参加过。”
“我听先生给我们讲过一篇衍圣公府的祭文, 写得特别好。”因在驿站客居之处, 房屋狭小, 无处回避,而且春花也从没想把留儿养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因此留儿就兴奋地与孔弘毅说起话来。
春花便笑着在一旁静听,若论才学,留儿毕竟从小就受过这里的正规的教育,比春花这个西贝货要强多了,而且她对衍圣公府的敬仰要比春花高得多, 对于能认识一个孔家的后人更是惊异, 接着又请教了无数的问题。
好在孔弘毅年纪虽然不大, 但毕竟是出门历练过的人, 性格又温和, 倒是没有一丝不耐地给她细细讲解孔府、孔庙、孔林的一些事情,就是一旁的春花也觉得有趣。
过了大半个时辰, 春花见留儿仍与孔弘毅说得非常投机,便找了个机会插话说:“这次请孔先生过来是有事相求。”
留儿听了母亲这样一说,也想起了正事,“母亲接了不少的拜帖要回,不过我们字写得都不好,就想请孔先生帮忙。”
“不敢当一个请字,但凭驱策。”孔弘毅拱手回答,春花就让人拿出文房四宝,留儿亲自磨了墨,孔弘毅就按春花口述一张张地写了回帖。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每人都写一笔好字,否则在科举上不可能有所建树,孔弘毅的字就相当不错,尽得颜体真髓,春花和留儿赞叹不已。
而孔弘毅见春花对于各位官夫人一概回帖不见,但言辞间又非常谦和,本就因为卢家人救过他的性命而生出的好感就更强了。
几十张帖子写完也就到了中午,春花自然客气地准备了一桌酒席,让管事的送到了前院,陪着孔秀才吃了。
此后仍有拜帖陆续送来,春花自然都请孔弘毅帮忙。偏她休息了几天,晕车的症状非旦没有好转,反倒添了头晕恶心,只得在屋子里静养,一应的事情都交给了留儿打理,就是回帖也让留儿与孔弘毅二人斟酌着回了,留儿她自然放心,孔弘毅更是少年老成。
而且闲来听留儿讲起来,孔弘毅的父亲也曾做过好多年七品的官员,不过因为生性淡泊,特别喜欢收集金石文物,丁忧后便不再出仕,专心于整理早年于各处所得的器物,并著书记之。孔弘毅的母亲是名门之女,与夫君志趣相投,二人每日专心于金石拓片,不喜多问俗事。
孔弘毅很小的时候就考进府学读书,有了秀才功名后又到江南、京城游历,见多识广,很得留儿敬佩。
“其实孔弘毅也学过骑射,县学和府学里定期还要考呢,”留儿对春花说:“这次他遇到流民,若没有他,白县丞等人都不能逃出。”
春花见留儿兴致勃勃地谈到孔弘毅,表面上微笑着倾听,心思却想到了别处。留儿已经十六岁了,她的亲事就如春花预计的一样不太顺利。
大家所知道的留儿是卢梦生的养女,她亲生的父亲是个早就过世了的平民百姓,而她名义上的母亲是二嫁的,再有她的脚是天足。
这样的条件摆出去,平时与卢梦生和春花来往的人家多半不愿意为自家出色的子侄求娶,而差一些的人,卢梦生和春花又看不上,更不用说还有人因为想攀附杨阁老或卢梦生来求娶。还有就是春花总希望留儿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可留儿能见到差不多的男孩子的机会太少了。
在挑了两年后,春花和卢梦生已经确定不在京城为留儿找夫婿,而是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辽东,并请留儿的堂兄鲁指挥佥事和金花等人帮忙。通过书信来往,已经为留儿挑几位年轻的军官,正借着辽东与京城军务来往的机会一一相看。卢梦生的这次紧急调动多少会延迟相看的进程,但春花并没有打算改变原订的计划。
留儿并不适合当高门大户人家的媳妇,春花也希望她像自己一样,不要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而是能够更自在地生活。
眼前的孔弘毅,无疑是吸引了留儿的目光,而且,春花也看得出留儿对他是很有好感的。要知道留儿也相看过几个青年,还没有一个人能让她表现出如此的关注。
孔弘毅自然不同于卢家最常来往的军官们,可他也与杨府见到的那些文官和书生也不一样,少了些骄傲和高雅,多了些底蕴和稳重。
就是春花在短暂地与孔弘毅接触后也觉得这个孩子很优秀,生出了喜爱之心,可是她并不看好他们。就算孔弘毅是衍圣公府的旁支,但孔家的人一定都会非常注重礼教,他们无法接受留儿这样的媳妇,就是留儿自己,她也能难融入这样的家庭,更不用说在这样的家庭里幸福地生活了。
但留儿明显没想到这么多,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与孔弘毅很聊得来,又因为客居东昌府,驿站里内外院的分界没有平时分明,她正有些寂寞,找到一个言语投机的人正高兴着呢。
春花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动声色,孔弘毅已经找到了因为遇到乱民而走散的小厮,脚伤也很快就会痊愈,没几天他就会离开东昌府回家了,而他们也只待卢梦生在济南府安顿好后来接,那么以后两人各走各的路,未必还有机会见面。
于是春花暗中将留儿看得更紧了,表面却不露生色,好在他们俩人都是心思纯正的人,也没有任何过格的举动,春花便也放心了。
在东昌府住下十几天后,下人进来通传说是前些天卢梦生救下来的白县丞的母亲、太太带着女儿来见她,因为事先没送帖子,而且人已经到了驿站,春花只好让留儿出面接待,“估计是来感谢你父亲的,你只与她们说几句客气话就行了,若是她们因为被乱民抢了缺少银钱,你就看着帮一点。”
留儿笑着答应去了临时充做客房的西屋。
没多久,躺在东屋的春花就听到西屋里的说话声渐渐大了,虽然听不大清,但总能感觉出在争论着什么。春花心里疑惑,留儿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总的来说是个豁达宽容的孩子,待人接物很有章法,怎么就能同客人争吵起来。她躺不住了,坐起来换了衣服,又重新挽了头发,这时早有丫头婆子过来告诉她西屋吵了架了。
春花急问:“出了什么事?”
还不待下人告诉她事情的原委,西屋里争吵的声音大了起来,“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做不了主,赶紧请你母亲出来!”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大约是白县丞的母亲。
“我母亲病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做主,你们还是马上走吧!”留儿也不甘示弱,下了逐客令。
“我们是世代的书香世家,这种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那个老妇人又说。
这时春花扶着丫环的手进了西屋,笑着说:“孩子小不大懂事,有什么事情就对我说吧。”
西屋里祖孙三辈人,白老太太看样子已经年过花甲了,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但精气十足。白太太四十多岁,是个很温和的妇人。而白小姐看着比留儿大几岁,很是美貌,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气质娴雅,有如一朵清新的玉兰花,但眼下这朵花更像是已经从枝头采摘下来几天一般,少了几分生气。
春花正暗暗打量着这三人,白老太太气势逼人地大声说:“卢都指挥同知与太太真不愧是夫妻,都一味地摆架子不见人。不过我们白家可是山东有名的书香世家,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卢同知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春花怔住了,难道卢梦生不是救了白家的家眷们,怎么听起来反倒像是卢梦生害了她们一样呢?她扶了扶额头,温和地说:“老太太,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说。”又吩咐下人,“看茶。”
老太太见春花镇静自若的样子,也平静一些,坐下来说:“当日,卢都指挥同知抱过我孙女,如今她名节有失,我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便请都指挥同知将孙女收聘为二房,没想到卢大人一口回绝不说,我儿子去找他讲理时竟不肯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