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霍,东洋人终于退了。”
弹药手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脸的疲惫,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又碰了碰霍宁:
“老霍,我没烟了,给来根,累死我了……”
半包烟被递了过来,弹药手接过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一滴接着一滴的鲜血流了下来。
抬头一看,弹药手整个人都呆在了那。
老霍早已变成了一个血人,额头上不断流下的鲜血将他的整个面孔都已笼罩。
他的额头上,清晰的能够看到有一个大大的血洞。
“老霍!”
弹药手凄厉的叫了一声。
战斗打了整整半个小时,是什么样的力量,让额头上中了一弹,本来早该倒下的霍宁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我不成了……”
霍宁用身子勉强倚住重机枪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机枪。机枪无论如何不能停止……”
弹药手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到霍宁笑了笑。慢慢倒在了地上。
也许鲜血早已流光。他地身体。看起来竟然如此地枯瘦……
日本人又开始发动进攻了。弹药手缓缓抽出了一根烟。点着。叼在了嘴里。用力吸了两口。忽然大叫了声:
“弹药手。给老子来个弹药手!”
重机枪又再次响了起来。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这挺重机枪始终都没有停止过吼叫,无论日军的炮火有多么的疯狂……
霍宁死了,副机枪手死了,很快,弹药手也死了。
但机枪还在那轰鸣着,每当一个机枪手死了,总会有他的同伴接过了这挺重机枪,从来也不会停止它的吼叫……
“战斗打得怎么样了?”躺在太师椅上,邢亚创懒懒地问道。
“日本人攻得很凶。今天一天就进行了三十余次冲锋。”副旅长兼团团长风振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得干干净净,抹了抹嘴:
“日本人是真急了,白天到晚上进攻就没有停止过,飞机快把咱们的阵地炸平了。一波一波的接着冲锋,这不,才刚刚太平了一些。”
“估计外围阵地是守不住了,准备撤退到城里抵抗吧。”邢亚创扔给了风振华一包烟:
“城北之虞山能俯瞰常熟全城,是防御常熟重中之重。我在那安排了一个团,由我亲自掌握。”
“恩。”风振华点了点头:
“你负责虞山阵地之防御,我负责其它地方,希望能够坚守到十六师团被全歼的时刻,”
“坚持不了也得坚持。不然你和我,除了自杀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邢亚创点了下自己和风振华说道:
“老风,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这次觉得心里老不对劲,老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我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得交代在这了……”
风振华愣了一下:“瞎说什么呢,咱们这么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
“你不明白我的感觉。”邢亚创笑了笑,并没有什么害怕地样子:
“在东北,在长城,在上海,咱们仗打得够激烈吧?可咱们也一样挺过来了,但这次。这次我的感觉真的不是很好。”
见风振华还要说话,邢亚创摆摆手说道:
“没事,咱从吃上这碗饭开始,不就做好了这心理准备?我就一件事情放不下来,你嫂子吧,给我怀上了,要是我真的那什么了,还麻烦你帮着照看下你嫂子和你侄子……”
风振华沉默在了那,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老战友。
和这老伙计一起作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子过。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对于防御方来说是件好事,起码明天不会遭到飞机地轰炸了,但屋子里的这两个人,却相视沉默无语,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军队全部退守城内。
在外围阵地防御战整整的一天时间里,中国军队击毙击伤日军三百余人,自身阵亡一百余人。负伤八十余人。
这等于在外围阵地坚守的两个连。几乎非死即伤。
看起来外围阵地仅仅顶了一天便告放弃,但此次常熟保卫战的意义并不在于坚守多长时间。击毙多少日军,而是在为主力彻底歼灭日军第十六师团和国崎支队争取到最大的时间。
日军也知道时间的紧迫性,夺取常熟外围之后,并没有任何过多的停留,迅速在第一时间投入到了对常熟地攻击之中。
老天总是垂青勇者,这一日细雨连绵,使得日军飞机无法为地面部队助战,而雨水和泥泞的地面也增大了攻击的难度。
这一天地防御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到晚上的时候,保卫常熟的旅并没有遭受什么重大损失。
夜间,传来了好消息,我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已初步完成对十六师团之合围,总攻即将开始。
这是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也让旅原本就不弱的士气变得愈发高涨。
由旅旅长邢亚创亲自督战的虞山阵地至今未曾接战。但邢亚创知道,虞山不接战则已,一旦接战势必是一场恶战。
指挥部被设在了高地上。
听着夜间不断传来的炮击声,邢亚创让勤务兵二子拿来了一瓶酒,打了开来倒上一杯,仔细品尝了一口,惬意的含在嘴里,闭上眼睛享受了好一会才咽了下去。
睁开眼睛看到二子正在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邢亚创笑着把酒杯递了过去:
“喝一口?”
二子赶紧用力点了点头,接过了杯子凑到了嘴边,才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一边摇头,一边把杯子还给了邢亚创:
“旅座,这什么味道啊,酸不溜秋地,你咋喜欢喝这怪味道的东西。”
邢亚创哈哈笑了起来:
“二子,你这个土老帽,这叫葡萄酒,就是这味,我告诉你,上流人都喝这酒,你小子想做上流人不?”
“我才不想做呢!”
二子想也没想就说道:“我看过你在不打仗的时候,穿的那什么怪衣服,拿根棍子,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还有脖子上挂根带子,和吊死鬼似的……”
邢亚创正含在嘴里的一口酒,被二子这么一说,全都喷了出来。
二子赶紧上来帮他擦抹,邢亚创顺手拿起边上的马鞭,抽了他几鞭子:
“你小子说话怎么那么缺德,吊死鬼?你他妈的这是在咒我死呢?”
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二子嘟囔着说道:“我说地是真话,你又不爱听了。脖子上吊根东西,可不就是吊死鬼吗?”
邢亚创是真的要被这愣头愣脑的家伙气疯了。
这小子是个孤儿,还是自己的小老乡,当年在南京整训的时候,自己在路上看到了他,当时二子就卷缩在路边,都快要冻死了。
自己那时也是好心,买了两个馒头给他吃,不想一说话,却居然发现和自己是一个地方的人。
结果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收留下来当了勤务兵。
谁想到从此后就算给自己找来了“麻烦”。
这小子不爱钱,不爱官,一点都不像自己的性格,自己几次想派他到部队,打上几仗,只要能不把小命丢了,顶多几年就能混个连长什么的。
可谁想到这小子一点都不买账,死活就愿意呆在自己身边当个侍侯的人勤务兵了。
“二子啊,二子啊。”
邢亚创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你小子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却部队上呆上了几年呢?”
“我不,我就是不乐意去?”
收拾好了东西,二子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就是愿意呆在你地身边。”
邢亚创苦笑着站了起来:
“二子,要是你旅座我有一天阵亡了,记得,给我出葬地时候,在我棺材里放瓶好酒,再放上一把枪,你给千万别忘记了啊……”
“旅座……”二子怔了一会,忽然大声说道:
“你肯定不会死的,你那么厉害,东洋人一定杀不了你地!”
邢亚创笑了一下走到了门口,雨还在那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的心里真的希望这样的细雨永远也不会有停下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