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向南 （上）
三日后，茂山城化作了一只火炬，浓烟扶摇而上。
又过七日，选锋营在返回岗子寨的途中，强攻甲山。城中伪军一哄而散，倭寇见势不妙，弃城而走。
因为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多，而选锋营的老班底儿，全部加起来只有区区数百人。所以李彤不愿意再折损弟兄，当机立断，将追杀倭寇的任务，交给了完全由朝鲜义勇组成了选锋营右部骑兵司。
骑兵司把总张重生李彤在上次救援祖承训的途中，顺手救下的两位义军将领之一。正愁没机会报答他的活命之恩。听闻他将任务交给了自己，顿时喜出望外。答应一声，立刻领命而去。很快，就在旷野中咬住了倭寇的尾巴。
城外洁白的雪地上，仓皇逃命的倭寇看起来比和尚脑袋上的虱子还要明显。
四百朝鲜义勇紧追不舍。弓箭从马背上接二连三射出，每一波，都能将数名倭寇放翻在地。
分明停住脚步，就有机会打朝鲜义勇一个措手不及。然而，逃命的倭寇们，却谁都不敢放慢速度，更没胆子转身迎战。
打败身后的朝鲜义勇，对他们来说一点儿都不难。至少到目前为止，绝大部分倭寇，在与朝鲜人作战之时，心理上依旧占据绝对优势。然而，再简单的战斗，都需要消耗时间。只要他们耽搁的时间超过一刻钟，跟在朝鲜义勇身后的大明天兵，肯定会冲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让他们个个都插翅难飞！
所以，倭寇们明知道胜券在握，也只能继续逃命。沿途有同伙纷纷掉队，然后被追过来的朝鲜义勇大卸八块，他们却谁也不敢回头相救。
而士气高涨的朝鲜义勇们，则咬住倭寇的尾巴紧追不舍。每个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哪怕累死在马背上，都在所不惜。
沿途不停地有朝鲜猎户，农夫，加入追杀队伍，哪怕明知道自己加入后发挥不了多大做用，也争先恐后。
倭寇的军纪败坏，几个月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如今，这群魔鬼终于遭到了报应，哪个受害者不想冲上去痛打落水狗？！
不知不觉间，斥候总旗车立箭囊里的羽箭，就射得一干二尽。不知不觉间，义军将领金百万手中的钢刀，就砍成了锯子，但是他们两个，却依旧不愿意停手。从倭寇的尸体上捡起兵器，继续策动坐骑紧追，直到身边所有能替换的战马，包括从倭寇手里缴获来的，全都累得脱了力，才带着满脸的不甘停了下来。
“放心，他们，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李将军已经派人去镜城通知姜文祐，要他出兵帮忙在前面堵截了，还有，还有周围的女直人，也恨不能将倭寇全都点了天灯！” 义勇把总张重生气喘吁吁地拉住坐骑，对着车立和金百万两个大声安慰。
“知道，我们不是不放心，而是，能亲手将倭寇斩尽杀绝，总比求天兵帮忙好！”
“可不是么？请天兵帮忙，哪有自己亲手报仇痛快？！”
金百万和车立二人一边拼命喘息，一边大声回应。嘴巴里喷出来的热气儿，瞬间化作两道浓浓的白烟。
“是啊，咱们有手有脚，不能总指望天兵！”
“天兵的确厉害，可就那么点儿人马，能顶多大用？以后，咱们还得多靠自己！”
“对，咱们不能老指望别人！”
…
白烟越聚越多，周围其他义勇也纷纷凑上前，喘着粗气叫嚷。
“这倒也是，不过，回到营中之后，可千万别这么说！” 张重生脸色迅速发黑，迅速朝周围看了看，非常认真地叮嘱，“咱们都不是大明子民，李将军把咱们编入先锋营，给咱们发兵器铠甲，可是担着老大风险的。刚才那些混账话，将军大人大量，听了肯定不会介意。可万一落到别人耳朵里，再添油加醋一番…”
“知道，知道！”金百万和车立二人听了一半儿，就不耐烦地打断，“我们也就是跟你熟，才什么话都说。回到营后，肯定把嘴闭得严丝合缝！”
“是啊，您又不是大明人，我们只是跟您说，回去后才不会吭声！”其余朝鲜义勇，也觉得张重生小题大做。
“放屁，全都是放屁！” 张重生勃然大怒，抽出马鞭，朝着四下乱抽，“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要不是有将军帮忙，你们见了倭寇，只有抱头鼠窜的份，怎么可能能像现在这样，追着他们砍！”
众义勇畏惧他的官威，纷纷抱着脑袋闪避。然而众人脸上的表情，却明显透漏出来几分不服的味道。
右部骑兵司把总张重生见了，心中怒火更旺，追上去，又狠狠给了带头乱说话的车立和金百万几鞭子，然后对着所有义勇大声咆哮，“你们这群王八蛋，都给老子摸着心口想想！李将军没来之时，大伙都打的是什么仗？！当初老子在车将军麾下，做梦都想追着倭寇砍。可一直到车将军被狗官害死，老子都没打赢过一回。而现在，前后不过几个月功夫，弟兄们就全都跟换了个人一般。当初若是大伙有现在三分本事和胆色，也不至于被倭寇从釜山一路杀到鸭绿江！”
“这…” 众义勇楞了楞，红着脸无言以对。。
同样是面对倭寇，当初大伙屡战屡败，从朝鲜的最南端，一路败到了鸭绿江。开战不到三个月，两京沦陷，八道丢光，连国王都跑到了辽东去避难。而现在，三百朝鲜义勇，却可以追得同样数量的倭寇，如老虎追赶绵羊！
是倭寇的战斗力忽然变差了么，恐怕不是！朝鲜义勇们，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全都脱胎换骨。当初和现在唯一的差别，就是有没有大明天兵参战。没有，无论官军还是义勇，对上倭寇，都一败涂地。有，则每个参战者都变得英勇了十倍！
“你们俩也别嫌我下手狠，实在是你们这群王八蛋，太没良心！” 见周围的兄弟，好像多少明白了点儿自己的意思，张洪生想了想，继续大声补充，“你们想想，从上回祖总兵去攻打平壤，到现在，你们见过的大明将爷也不止一个了，除了咱家将军，谁还拿正眼看过咱们？”
“这话，这话的确没错！李将军的确对大伙不薄！” 车立和金百万等人，纷纷点头。刚才因为挨鞭子而产生的怨气，迅速被寒风吹散。
“岂止是不薄，而是恩同再造！” 张重生迅速接过话头，继续大声教训，“咱家将军，跟咱们以前见到的当官的，完全不一样。跟大明的其他将军，也不太一样。 他是真拿咱们当人看，才将咱们都纳入麾下。换了别的大明将军，恐怕根本不会相信咱们，更不会看上咱们这点儿本事。”
对于前半句话，众人毫无疑义。但对于后半句话，周围的义勇们却老大不服气。以前大伙之所以总吃败仗，不是没本事，而是被当官的给耽误了。而现在，大伙的本事发挥了个十足十，当然就能追着倭寇打。
不光是他们这十几个人持如此观点，选锋营中，很多义军将佐，其实心中都生出了类似的想法。特别是在李彤顺利拿下了会宁，然后反过手来，又接连拔掉了茂山、甲山这两颗难啃的钉子之后，一些心思活络的义军将佐，忽然就发现了，原来被大伙畏如虎狼的倭寇，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儿。只要大伙鼓足的勇气，再齐心协力而战，即便没有明军撑腰，也能“轻松”将其打得落花流水。
在许多义军将佐看来，大明天兵在几次战斗中，起到的“仅仅”壮胆儿作用。每次战斗的关键时刻，真正与倭寇面对面厮杀的，还是朝鲜义勇。特别是在听说姜文祐独力光复了镜城之后，抱这种想法的义军将佐越来越多。
大伙私下里纷纷议论，天兵也就是铠甲结实一些，刀枪锋利一些，外加鸟铳配备充足。如果带了李将军给大伙配备的铠甲，兵器，再顺手“借”走一些鸟铳，大伙同样也能不费多少力气，就光复被倭寇夺走的三千里江山！
“怎么，不服是不？！别打过几场胜仗，就都觉得自己长本事了，是不？” 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张重生心中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再度高高地举起了马鞭，“老子知道你们都羡慕姓姜的，巴不得自己也早日自立门户。老子不拦着你们，想走可以，把铠甲兵器战马，当初怎么从李将军手里领的，就怎么给人家留下！ 咱们受了将军这么多恩惠，不报答也就算了，总不能临走时，还想顺带偷人家一把。老子还放一句话在这儿，离开了选锋营，你们原来怎么吃败仗，将来还怎么吃，再想像现在这样痛痛快快杀倭寇，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