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二七一年。南宋咸淳八年六月初十,经过十天时间的耐心等待战机后,阿里不哥军的五万骑兵主力终于离开鲁山大营北上,与驻扎于淄水河畔的宋军主力寻求决战。但六月天向来就是孩儿脸,兵行刚刚十里,连续晴朗多日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电大作,蚕豆大的雨点飘洒而落,转眼便成倾盆之势。
大军刚行,就遇如此大雨,阿里不哥和蒙古众将都大觉不吉,迷信鬼神的阿里不哥甚至都生出了收兵改日再战的念头。只有刘整看出他们的担忧,在风雨中欣喜若狂的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贾似道老贼,老天爷都帮我们蒙古,你死定了!你的蛮子主力,也死定了!”
“放屁!老子的大军刚刚出动就下大雨,贼老天是在帮老子?”阿里不哥没好气的冲刘整喝道。刘整大笑,答道:“大汗,这点你可太冤枉老天爷了。你想想。天上的雨下得这么大,宋蛮子对我们威胁最大的火器还能用么?”
“对啊!”阿里不哥终于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叫道:“天降暴雨,宋蛮子的火器就没办法点火,我们就有机会把蛮子主力杀光杀绝了!”那边蒙古众将也是恍然大悟,赶紧一起高声赞美,这场暴雨正是在大汗的圣明光辉照耀下,才下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基本以骑兵为主的蒙古军上下士气大振,纷纷誓言此战必破宋军,久违了的《阿刺来》军歌声也在雨幕之中回荡起来。阿里不哥更是悄悄的向刘整问道:“刘爱卿,干脆我们也别诈败了,乘着这个机会重创宋蛮子如何?”
“万万不可。”刘整果断摇头,又低声说道:“大汗,请不要忘了,这场大雨不仅限制蛮子的火器威力,同时也限制了我们的弓箭威力,我们最多只能和蛮子打得两败俱伤,仍然无法将之歼灭。而且一旦把宋蛮子打跑回了济南,以贾老贼的奸诈,我们就别想再抓住野战机会了,所以我军最好还是按计划行事的好。”
阿里不哥大失所望,但也知道蒙古圆弓的兽筋弓弦最怕大雨,不得不采纳刘整的建议,咬牙道:“好吧,按原计划行事!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在雨停前杀到蛮子大营门前!”
…………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打乱了蒙古军队的节奏,已经无比依赖火器的宋军将士也大为恐慌,前几天还在不断信誓旦旦要让鞑子主力尝尝厉害的宋军火器营更是一片慌乱,公推文天祥到贾老贼面前请教对策。当文天祥顶着暴雨冲到中军大帐时,贾老贼刚好下令吹响升帐号角,见帐中同僚不多,文天祥赶紧抓住机会问道:“恩师,天降暴雨,我军火器无法发挥威力,鞑子又乘雨来袭,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急,我们的火器无法发挥威力,鞑子的弓弦被雨水泡软,同样无法发挥威力。”贾老贼胸有成竹,微笑道:“不过履善你这一次是没法上阵了,休息吧,做好火器的防水工作。让张世杰、杨晨焕和阿术他们上阵,和鞑子打一场纯冷兵器的正规野战。”
“可鞑子最擅长野战,我们大宋军队没了火器,胜算不大啊。”文天祥提心吊胆的问道。贾老贼大笑。答道:“放心,如果鞑子真心想要和我军野外决战,那我军此战必胜。”
“为什么?”文天祥脱口问道。贾老贼笑着说道:“鞑子骑兵最拿手的就是诈败诱敌,把敌人拖垮拖累,再掉过头来包围歼灭。鞑子早就在野战中吃过我们神臂弓和火器的苦头,今天又放着伪宋步兵不用,出动的全是骑兵,很明显就是想用老战术了。”
“不错,恩师果然对鞑子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文天祥十分赞同贾老贼的分析,又试探着问道:“恩师,那你今天不会追杀鞑子吧?要不先牵制鞑子一会,等到大雨停了,学生掌管的火器营也就有了发挥机会了。”
贾老贼大笑,半晌才笑着答道:“到时候再说。”文天祥本还想提醒贾老贼不要轻易追击,可考虑到自己的老师滑得象是一条涂了油老泥鳅,这才没有浪费口舌。
片刻后,宋军众将到齐,贾老贼点将发兵,果真布置了一个标准的冷兵器野战阵容,让擅长打硬战的邛应和张世杰二将各自率领一万五千步兵出营,组成两个坚实的步兵方阵正面迎战;阿术和杨晨焕各率五千大宋骑兵保护两翼,随时准备反击;贾老贼则率领剩下的军队坐镇大营,保护粮草辎重并指挥全盘。
天上的炸雷一个接着一个,雨也越下越大,地面流水成河,随便一脚踩下去,地面积水最少都能淹没脚背,雨点密集伸手难见五指。在这样天气里,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行动艰难。至于兽筋所制的弓弦,在雨水中是一拉就软,根本无法将箭镞有力射出。见此情景,贾老贼干脆把正面方阵里的弓弩全部撤掉,换成刀枪以增强近战能力。
刚调整好迎战阵容,阿里不哥军的五万铁骑已经杀到近处,蒙古铁骑也确如其名的精锐,从望远镜里去,地平线上的蒙古骑兵就好象一群蝗虫般密密麻麻,无边无岸,一眼看不到头,发出巨大的马蹄声,甚至将天上的惊雷声音都完全掩盖。见此情景,就连贾老贼都有些脸上变色,暗暗惊叹于蒙古骑兵的声势之浩大。子聪和咎万寿更是乘机说道:“太师,鞑子的骑兵阵实在惊人,现在还只是阿里不哥鞑子在中原的骑兵主力,要是他的漠北援军到了,那声势就更加不敢想象。——我们的冒险战术,太师是不是再详细考虑一下?”
贾老贼笑而不答,知道子聪和咎万寿是在婉转奉劝自己不可固执豪赌,只是微笑道:“别急,先打一仗再说。”
说话间。阿里不哥铁骑已经杀到阵前三里处扎定,迅速在雨幕中调整队伍,组织冲锋,贾老贼拒绝了好战份子杨晨焕的乘乱进攻建议,只是静静等待蒙古骑兵调整,同时密切观察蒙古骑兵的阵容布置,借以判断蒙古军队的战术意图。只可惜雨下得太大,贾老贼即便拿着望远镜也难以观察全局,仅仅是看到蒙古骑兵在前阵组织了一个十分密集的冲锋阵形,准备用蛮力冲破宋军步兵方阵。贾老贼暗暗点头,心中自言自语。“鞑子没用最有效的两翼包抄,是因为暴雨中道路松软泥泞,骑兵行动不便?还是如我所料,打算诈败诱敌?”
在短时间内,贾老贼的问题无法得到答案,只能苦苦等候蒙古骑兵抢先出招。又过片刻后,阿里不哥军队伍中忽然响起整齐的口号声,“大汗万岁!阿拉——!”如雷口号刚歇,数量至少在两万以上的蒙古骑兵排着密集阵形,催马小跑起来,几乎是以步行一般的速度缓缓逼近宋军方阵。见此情景,宋军步兵方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少许骚动。
贾老贼喝道:“传令下去,道路泥泞,鞑子骑兵无法冲锋。我军方阵扎稳阵脚,退后一步者,立斩!”命令传达,稍微有些骚动的宋军步兵方阵迅速稳定下来,肃立在暴雨中有如两块磐石,静静的等待蒙古骑兵步步逼近。直到同样无法使用弓箭的蒙古骑兵逼近至五十步之内,贾老贼才大吼道:“擂鼓!接战!”
令旗挥动,宋军帐篷里的两百面牛皮大鼓整齐敲响,刚才还肃立不动的宋军方阵也同时发出怒吼,“大宋——!”张世杰和邛应二将双双率先杀出,三万宋军步兵如潮涌上,蒙古骑兵同样加速,两军就象两面巨墙东西对撞,当互相撞在一起时,撞击处立时发出惊天动地的金铁交加声和人喊马嘶声。
狂风暴雨仍在持续,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幕中,到处都是挥舞的刀枪斧棍,钢铁在激烈的碰撞声、人马骨骼破碎声、惨叫哀嚎、厮杀殒命的嘶叫、受伤士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战马的狂啸和刀剑劈砍甲盔的铿锵声混作一片,那可怕的轰响犹如阴曹地府里的万千冤魂都在齐声尖叫。血肉飞溅,战马长嘶,无数的士兵在泥水中翻滚撕打,互相啃咬着对方的喉咙,鲜血几乎是在瞬间就染红了地面的积水,被暴雨冲成一片淡红。人和战马的残肢血肉在泥泞的血水中漂浮翻滚,一匹接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冲出战场,惨嘶着逃进狂风暴雨中消失不见。宋蒙两军近身混战,不相上下,谁也没有露出半分怯意!
“好,我们的步兵和鞑子的骑兵打得不分上下!”咎万寿兴奋的挥动手臂,很是庆幸廉价的步兵能够和昂贵步兵一比一消耗。贾老贼则不动声色的说道:“错了!如果没有这场忽然来的暴雨,机动力又相等的情况下,那我大宋步兵和蒙古军队交战,必胜!”
“不错,如果没有暴雨,双方又都是步兵,那我大宋军队必胜蒙古步兵!”子聪也赞同贾老贼的看法,同时也明白了贾老贼指挥宋军与蒙古军队血拼消耗的深意。子聪分析道:“如果没有暴雨,机动力又相等,那我大宋军队的远程火器,根本不会给蒙古步兵任何结阵迎战的机会!同时步兵远战,我军的神臂弓也可以完全压制蒙古步兵的圆弓,到了近战,习惯了居高临下作战的蒙古骑兵一旦没有了战马,只会手足无措,任由习惯了步战的大宋步兵屠杀。”
“明白了,太师原来是想借着这场暴雨试验我军和鞑子混战的能力,为将来使出秘密武器后做准备。”咎万寿也醒悟过来,明白贾老贼的恶毒用心。贾老贼却阴阴一笑,心说你们两个都没完全猜对,我之所以选择在春季发动北伐,就是为了准备在夏天的雨季和鞑子决战,有了这场暴雨,北方的蚊虫也该大量繁殖了…………
因为人口基数的限制,最纯粹的蒙古骑兵几乎从来不和体力充沛的轻步兵打近身战,在没有异族炮灰消耗的前提下,向来都是拖跨冲散对方,最大限度消耗敌人体力再行屠杀。所以这场决战的结果也正如贾老贼所料,在一比一对耗损失超过两千骑兵后,阿里不哥开始沉不住气了,亲自率领剩下的三万骑兵发动向征性冲锋,看似进攻,实则为了接应陷入近战泥潭的骑兵队伍撤离。
“好,鞑子准备佯败了。”贾老贼敏锐的判断到阿里不哥的企图,果断命令道:“吹号,骑兵包抄鞑子后队两翼!”
“呜——!”号角长鸣,早就憋足了劲的阿术和杨晨焕各自率领大宋骑兵两翼杀出,同时杀向蒙古骑兵两翼。而阿里不哥这次干脆连打都不打,直接就下令敲响收兵铜锣,蒙古军后队掉头就跑,前队也壮士断腕,抛下少部分被宋军步兵包围的同伴撤退,迅速脱离战场。见此情景,正在右翼的刘整气得直咬牙,在心中破口大骂阿里不哥其蠢如猪——诈败做得如此明显,比狐狸还滑的贾老贼会追才怪!
“擂鼓,全军追击!”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贾老贼竟然一反常态的下令全军追击。这下子宋军众将不乐意了,包括文天祥和王安节两个贾老贼学生都顶着风雨冲了过来,一起向贾老贼叫道:“太师(恩师),鞑子撤得太快,肯定是诈败,不可贸然追击!”
“你们懂什么?”贾老贼呵斥道:“今日天降暴雨,鞑子骑兵机动受限,最拿手的骑射战术也无法施展,正是我军步兵大破鞑子骑兵的最好机会!如此天赐良机,怎能错过?”
“真是这样吗?”宋军众将面面相窥,实在搞不懂贾老贼究竟是擅长捕捉战机?还是被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头脑,阴沟里翻船轻敌冒进?
“还楞着干什么?拔营起寨,全军追击!”贾老贼不容分说,固执的大吼道:“传令下去,再有顶撞军令贻误战机者,立斩!今天晚上,本官要在鞑子的鲁山大营里过夜!”
“遵命。”宋军众将无奈,只得各自统率本部拔营追击,已经派出去的邛应、张世杰、阿术和杨晨焕更是穷追不舍,死死咬住了阿里不哥军的尾巴。
宋军的动向被蒙古斥候飞报到阿里不哥军面前后,阿里不哥笑得几乎从摔下来,“哈哈哈哈哈,贾似道老贼,你终于中了朕的计了!”刘整则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脱口叫道:“贾老贼今天吃错药了?竟然会用出这样的昏招?”
让刘整更加惊讶的还在后面,宋军主力六月初十在蒙古军诈败主动退让的情况下夺取鲁山大营后,才仅仅休息了一夜,就又全军拔营而起,再度追着蒙古骑兵杀来,一天之中,以步兵为主的宋军主力竟然强行军追出六十余里,被阿里不哥军骑兵诱到鲁山的最南端方才停下。第三天和第四天又是如此,又被阿里不哥军带着跑了一百多里,一直追到鲁山和沂山之间的平原上,方才背靠洱水旧道扎营——更让阿里不哥笑得合不拢的嘴的是,宋军的扎营地点不仅是一个无险可守的绝地,撤退都必须绕过鲁山山脉才能返回济南,更连运送重型钢炮的辎重队都与主力脱节,被单独甩在了后面。
事情到了这步,阿里不哥的欣喜若狂就不用说了,一边派出骑兵迂回偷袭宋军运送重炮的辎重队,一边发出死命令,要求已经赶赴益都的援军骑兵务必在六月十四日天明前赶赴战场,彻底合围宋军主力!刘整也完全放下心并得出结论——贾老贼这次如果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就肯定是象诸葛亮一样得了重病自知将死,所以急着和蒙古主力决一死战,一战而定中原,所以才会使出这样的超级昏招来。
…………
和即将得逞的蒙古军上下喜气洋洋不同,宋军全军上下除了极少数知情人外,都是极度的揣揣不安。以至于到了六月十三晚上宋军扎营后。贾老贼的三个学生李庭芝、文天祥、王安节和一大帮将领都佩刀赶到中军大帐,一起在帐中捧刀向贾老贼跪下。这么一来,正在帐篷里数蚊子的贾老贼倒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倒行逆施激起兵变,直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恩师,学生不知道你是什么用意,但你如果再不及时撤军,我大宋八万主力,只怕匹马难回江南!”贾老贼门生中官职最高的两淮安抚制置大使李庭芝眼含热泪,哽咽着说道:“恩师,你执意追击鞑子骑兵主力,孤军深入至此,现在军中粮草已经只够十天之用,如果再不迅速撤回济南,鞑子骑兵一旦切断我军归路,我军主力必然重蹈李璮偏师覆辙!到那时候,不光我大宋光复中原梦碎,就是江南半壁江山,只怕也难……保全。所以学生等冒死进谏,请恩师速速收兵。”
“哦,原来是这样。”贾老贼松了口气,向李庭芝笑道:“祥甫,别人也就算了,你跟了老师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你老师使出昏招?难道说,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
“恩师,请恕学生无礼。”文天祥抢着说道:“你这已经不是昏招了,简直就是把我们大宋主力往死路里逼!现在军营里都有人在抱怨,说……说……说老师你已经老糊涂了!”
“切!说这些话的人才老糊涂,根本不知道本官的妙计。”贾老贼不屑答道。只可惜贾老贼这次没蒙混过关,李庭芝带头,宋军众将异口同声举刀说道:“太师(恩师)若不立即收兵,请立斩末将之头!”
“砍你们的头?”贾老贼苦笑,反问道:“把你们都杀了,本官过几天派谁去杀鞑子?去杀刘整和张弘范这两个狗汉奸?都别急,本官自有妙计大破鞑子主力。”
“那请恩师示下,以稳定我大宋军心。”李庭芝高声说道。贾老贼有些犹豫,正盘算是否告诉众将实情时,门口亲兵忽然高声叫道:“杨亮节将军——到!”
话音未落,满身尘土的杨亮节便快步冲进了大帐,兴奋万分的向贾老贼叫道:“恩师,得手了!和你预料的一样,鞑子骑兵果然来劫学生押运的重炮!”
“鞑子骑兵去劫我们的炮队?”宋军众将一起脸上变色。贾老贼则激动万分,一跃而起没头没脑的问道:“那战马呢?拉重炮那些战马有没有被鞑子劫走?”
“鞑子也要战马拉炮,当然一起劫走了。”杨亮节笑着答道:“为了预防万一,学生还冒险折回头看了一下情况,连炮带马都被鞑子骑兵带走了。”说到这里,杨亮节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和兴奋,疯狂的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杨亮节,你笑什么?”文天祥跳起来怒吼,“你把我们大宋军队的纯钢重炮丢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呜……。”忽然响起的哭泣声音打断了文天祥的咆哮。宋军众将惊讶回头,却更加惊讶看到贾老贼已经坐在地上掩面大哭,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道:“牺牲了那么多战士和战马,花费二十多万贯,总算是得手了。……大宋……中兴有望了,……汉家江山……也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