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蓝烟
[忆]
她的梦中是大片的蓝。如同她沁心入骨的血脉,开出千万朵碧蓝的水莲花;延着漫长的水泽一直烧到天际,成为苍青天幕下交融的一片。
梦间,他的身影是淡淡的堇紫,倒映在水中如同绽裂浮动的花树,漾出一曲绝世独立的风华,在晃荡的水中弥散,弥散。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是传说她怀抱着一柄剑在这里守望,亘古长眠。
燕山脚下的朔风撕扯着寂寞的声音,在墓草上流转了一年,又一年。她只是一个等待的女子,等着那柄剑的主人许下的诺言实现。
他说过,他会回来。
我一直相信,诛仙是三界间最强的剑。一如我相信他未死。所以,请将我封印在这燕山底。我要等他回来,以一个女人的姿态。
那一天,她这样说,声音是无波澜的静。眉尖轻蹙,竟是悲天悯人的神色。
妖族女子拥有这样的神情,只能是悲哀吧。。。
至少的至少,她不想成为浩劫的源起,至少,她想留住湮迷的红尘,因为这里残存着她最后的眷恋。
——千年前
[破]
祸起,竟是心心念念的剑。
孽?说不得。
她只怕孽字出口,万般缘也只落人口实,将他牵扯进这场劫数而遭人唾骂。
转念一想,却又笑了。唾骂也得由人来,一旦劫起,苍生尽灭,哪里还有众口攸攸,哪里还有人?怕只有那柄诛仙,还残活着冷观人世无常。
它是一柄太好的,人人欲得的好剑。为它,竟有后人冒着冲撞神灵的险来掘它重见天日。
但,当掘墓人在微迷的月色下掘开这座荒坟时,他怔住了。从来,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坟中的女子竟丝毫未曾腐化,颊上还有着淡然嫣红,旖旎如同桃花相映。
仿佛她没有死去,而是睡在一个深沉美好的梦里,秀美得不染尘息。
他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年。诛仙正被环奉在她胸前,班驳古旧。但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他的梦想中从此就只有她一个人 ——只求这个沉睡的女子能醒来,然后相伴生生。
那女子真的醒来了。
笑,浅如飞烟。却是双眸明澈,飞散着杀意。
起身,启步一切都如此缓慢。
掘墓人仍旧痴痴地望,忽然,她转身,纤指拈转。他的血液一瞬间飞散出身体,在她指间凝结成一朵血色的花,妖娆怒放。
他仆身倒地,她抬眼静望苍穹。
一千年的光阴埋葬不了刻骨的思念。
一千年孕育恨意滋长的土壤,消磨善男信女的恩慈。
一千年,反掌而过,三界都如同眼下的夜色般静泊。而她的醒来就是为了毁灭。
“千万个人夺去一个人的性命,那就用千万个人的血来还。”她恨恨地咬牙喃,“媚灵早已不是一千年前那个怯懦的女人。”
刹那,风骤起,卷起她周身妖异的蓝气,直冲天庭。
[忧]
而此刻,逍遥正轻悠地坐在瑶池边,看那仙子静气凝神,以天眼查探人间世情。
突然,她心头一痛,几欲晕厥。
“你怎么样?”他面色惊变,急急拥她入怀,只见玄天眉宇间竟浮起一抹蓝色,如同妖族血液的颜色。
她痛苦地微微喘气,说:“媚灵,是媚灵……”她破除封印了。
逍遥望那瑶池下翻涌的尘雾,满脸忧色。
她才调整过气息,重重一叹:“浩劫啊……”一千年了,该来的还是会来。逍遥心疼地看看她,那支皓腕支着她千绪纠葛的臻首,仿佛要支不起这许多愁。
那种同媚灵当年一样的悲天悯人的神色,让她显得愈发憔悴。
“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时所想所为到底是对是错。这样一个天界不过是散沙一盘,怎么抵挡得住七世妖狐的法力。。。”
天庭在一千年前诛灭了唯一可控制今天局面的人,又该如何算这对错了?
原就是有些事,皓首穷思也是不明的啊。
[不忘]
人说,往事如烟,怎堪回首。
人说,记忆是痛苦的根源,一个忘字绕心头,万种前尘皆成灰。
能忘,似乎也成了福气。
但媚灵永远也忘不得,那纠缠了她一生的执念。
夜色幽迷,正如千年前她还是山林中一只野狐,遇见飞剑的时候一般。从那天开始,她要为他做一个女人,一个可伴他年年岁岁,日来抚琴论剑,夜来红袖添香的女人。
在这之前,她已牢记他的名字,飞剑。
尤记得她修成人形,是在他怀中。
他带她去燕山岚顶的掬云崖,他的居所,那长年为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峰顶。
行走于崎岖山间竟是如飞的速,步若碾云。
而她才知道,自己生长的燕山竟是这样美,千里所见,都是浩渺的流云烟波,浓翠的群岚在云中掩映成苍青的影子,融入天幕。
飞剑的衣料上有着淡淡的清香。长发是银白色,用青缨束在身后,仿佛是掬挽着一泓脉脉的月华。手指修长而洁净,轻巧地拈转,指间就多了一多初绽的桃花。
当时的当时,夕影弥漫了整个燕山顶,初成的身体在他掌心如花绽放。
她将首埋于他肩头,疼,撕心地疼。
掬云崖上的风好大,牵扯着皮毛,瞬间成就三千云丝。
“不要怕,你看,你修成人了呢。媚灵是女人了。”
媚灵,这是你为我取的名字吗?瑟瑟颤抖。她不知道,妖族流传了万年的传说中,那个毁弃天地的狐女,名唤媚灵。而唯一作为她生死相克的人,叫作飞剑。
是人了吗?女人,是吗?无声的问,在他温柔的眼光中得到肯定,如此心安。
想念一声自己的名字,奈何还说不得人言,她只是三百年方才修成人形的狐。
他将花别在她鬓边,用堇墨的披风裹住蓝色月华般的长发和少女的身子,在山洞中为她穿上人类女子的衣裳。群袂在她的足下轻轻展开,她的模样亦就此凝固。
至少在飞剑的眼里,在他的一生中。
钗,不过是荆木细细削就,衣,也只是质朴的黯蓝,与贫寒人家无异。偏生她穿上就如此和体,像是贴身的裁剪。
他温和的掌心轻拍她的头。“等我,去拾些柴。”
“飞……”“恩?”
“飞,飞……剑,”那柔软的声音虽是陌生,可又怀着熟昵。
他讶然转身,只对上一双眸子,烟波横掠,流幻着惑意,却是一点尘息不染的澄澈。
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念的是他的名。
飞剑只是看着她,缓缓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媚灵似懂非懂,惟见那眼神,竟惹得一颗心怦怦然乱跳,像那小鹿儿快撞出胸口似的,连忙低头去,面上已是赧红的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