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临扬州

船抵扬州。

徐子陵从左舷眺望在晨霭中这临海的贸易大港,满怀感触!就若一个离乡的浪子,经过了万水千山和重重劫难后,终於回归到起点处。

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扬州见炀帝那昏君时,却没有眼前的感受。

就是那令人神伤魂断的船程,让素素作出贻误终生的选择。

徐子陵心中绞痛。

旁边的幸容叹道:扬一益二,若论全国贸易,始终是我们的扬州居首,否则我们竹花帮就不能成为南方巴陵帮外的另一大帮。所以在兜兜转转之后,始终都要把总舵迁回这里,邵令周这么卖李子通的账,自有其前因后果。

扬是指扬州!案摇惫指益州,即四川蜀郡。

扬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阳,是通汇各地的水陆枢纽,尤其水路方面,处於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又是长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优越性可以想见。

陆路方面,扬州乃东达山东、西至四川,南延湖广的驿路大站。

各方面合起来,使她成为海、陆、河的枢纽要地,南北水陆转运的中心。自隋以来,大量的米盐、布帛经此北运供应中原与冀陕地区。而她本身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庞大城市,主要经营的货物有珠宝、盐运、木材、锦缎、铜器等。

当年炀帝被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叛军所杀,杜伏威的江淮军迟来一步,坐看李子通夺得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确是棋差一。

像长江这种汇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谁也没有能力完全又或长期封锁。要把扬州重重围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与沈法兴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船队,而沈法兴的水师,则是以海沙帮的庞大船队作骨干。

海沙帮帮主本为龙王韩盖天,於偷袭常熟新成立的双龙帮大本营时,被徐子陵重创,内伤一直不能痊好,最后让位於爱妗案美人印惫游秋雁,以胖刺客尤贵和闯将

凌志高分任左右副帮主,重整阵脚,稍露中兴之势。

江都扬州是由衙城骸案罗场惫两城合组而成,城池连贯蜀岗上下。

衙城是皇宫所在,也是总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东都洛阳的皇城,位处蜀岗之上,易守难攻。当年若非宇文化及窝里反,有独孤阀全力保护的炀帝亦未必那么轻易遭弑。

在衙城之下扩展的商业和民居的地区为罗城,就在这长方形的城池内,聚居近二十万人,其数之众,乃南方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罗城南北十一里,东西七里,周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奋斗和艰难的珍贵童年岁月,就在这方圆八十里许的城内渡过。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岂能无感。

另一边的桂锡良见徐子陵眼露奇异神色,还以为他因不见有围城兵马而奇怪,解释道:

这年多来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叁面临江海,港口深阔,要围城谈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锺离置有重兵,不时从水道来偷袭围城的敌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纶每次於轮番攻城后,都要退军重整生息,好恢复元气,否则李子通怎能捱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两军之所以不愿联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则把握到他们间这至关重要的矛盾,於是从容定下离间计策。他却不知首先想到此关键的人,是虚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码头处虽远不及以往的千帆并列,帆樯蔽天,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只,似乎要趁这短暂的和平时光,狠做买卖。

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来迎的只有骆奉和十多名帮众,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将。

只看这种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对桂锡良毫不重视。

徐子陵往后退开,免得那么惹人触目。

洛其飞移到他身旁道:看来会有点小麻烦。

徐子陵点头道:只好随机应变。

风帆终於泊岸,骆奉首先登船,带点无奈的语调向桂锡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只,都要彻查人货,验证无误后,始可入城。

桂锡良色变道:连我们竹花帮的人都不能例外,我今趟可是为大王办事哩!

骆奉探手抓他肩膊道:忍耐点!大家心知肚明内里是甚么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处,问道!案这些贵客是否来自少帅军的兄弟惫徐子陵弄哑声音,抱拳道:小弟山东『风刀』凌封,见过骆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帅之命,听候桂堂主差遣。

骆奉当然从未听过山东武林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嘀咕,表面只好装出久闻大名的样子,然后道:查验入货的事合情合理,该不是有人故意刁难,望凌兄谅察,否则如何与少帅合作。

回头向岸上的李军打个手势,他们上来查船。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麻烦才是刚开始。

***

回到扬州,就像回到一个久远但却永不会遗忘的梦里。

无论城内城外,随处可见战火留下触目惊心的遗痕,坍塌破损的城墙、烧焦废弃的各式各样攻城工具,沉没的战船,路上乾黑的血迹,大火后的废屋,颓垣败瓦更是随处可见。

但人们对这种种景象都习以为常,除了负责修补城墙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

由於缺乏战马,众人入城都要倚赖双腿,缓步细察满目疮痍的情景。

竹花帮的总舵重设於罗城紧靠蜀岗之下的旧址,但建物却是新的,规模比前更宏伟,由七组建物合成,各有独立隔墙,以门道走廊相连,其中四组分别是风、晴、雨、露四堂。

未抵总舵之前,骆奉和桂锡良领先而行,不住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幸容则在队尾,当经过扬州最着名的花街柳巷时,幸容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案玉玲夫人重开天香楼,现在已成了扬州最有名的青楼,天香双绝更是南方最有名的两位才女,等闲人想见她们一面都不容易,今晚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惫柳巷之西是横贯南北的旧城河,横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两道大桥,两岸风光旖旎,长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

再远处是与旧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东而的大南门街,就是扬州最兴旺繁盛,商铺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时充满触景生情的情怀,那有兴致去想青楼的事,但亦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起当年只可用偷窥的方法去欣赏天香楼的姑娘,现在却可登堂入室去扮阔大爷,可知今昔有别,他们已是长大**。

对少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扬州城是捉迷藏或四处逃命的好地方。

在炀帝把扬州发展成江都前,城区内的房屋大多自发形成,结果是布局毫不规则,斜街弯道,芜杂交错,除了几条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叁弯,歧路处处,成为扬州的特色。

两人当年最爱混的除大南门街外,尚有与大南门街十字交错的缎子街,不但售卖锦、缎、绢、绸的店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饰物和工艺的店子,故最多腰缠万贯的豪客到这里溜,对当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则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见徐子陵没说话,还以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楼,便转往另一话题道:骆堂主对我们算是最好的了!只有他肯帮我们说两句话。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压低声音道:沈老头很阴沉,谁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甚么,我看邵令周对他很有顾忌。

徐子凌皱眉道:玉玲夫人对我们竹花帮有没有影响力?

幸容道:当然有哩!她对我们很支持,可是她从不插手帮务,在帮内更没有实权。故她的影响力只是来自帮中兄弟对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便难生作用。

此时一行五十多人刚进入院门,邵令周和沈北昌两人联袂而出,截骆奉和桂锡良。

四人围作一团说话,事实上桂锡良只有垂首恭答的份儿,真正对话的是邵令周和骆奉。

接骆奉挥手召唤队尾的徐子陵过去,先介绍与邵令周和沈北昌认识,然后邵令周以带点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凌兄能否代表少帅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可以!否则少帅就不会派我随桂堂主回来。

邵令周露出怀疑的神色,好片晌才点头道:好!请凌兄立即随邵某到总管府见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帅的人说话。

又同桂锡良和骆奉道:两位堂主不用随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

陈长林在虚行之这个老友陪同下,进书斋见寇仲,这位少帅正捧鲁妙子的《机关学》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飞色舞,见陈长林到,大讶道:长林兄竟可以这么快回来?

两人坐下后,陈长林道:轻舟顺流,到东海不过大半天,回程时顺风,也不过费了一晚多几个时辰。长林幸而不负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们用的都是自备的兵器。

虚行之补加一句道:全是江南各大铁器老字号打制,要冒充都冒充不来。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今次我们只是要离间敌人,而不是真的去攻击老杜的江淮军,有甚么方法可既不会损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误会和怒火呢?

虚行之从容道:详细计划,虽待听得其飞的情报方可定细节。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别的形势下,刺杀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爱将,不论成功与否,都不愁他们不引起猜疑,进而翻脸大动干戈。

陈长林不解问道:甚么特别形势?

虚行之解释道:现在杜沈两军是轮流攻打江都扬州,可以想像无论是谁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饮那口头啖汤,其中两方面自有协议。据江都来的消息说,上一次刚好是沈军攻城,攻守双方均损折甚钜,待江淮军再攻城时,便极有破城的可能,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形势。

寇仲拍案叫绝道:此计妙绝,正好提供了沈纶破坏合作的动机,就是怕江淮军先一步入城,尽收胜利成果。

接使人去召卜天志来。

虚行之道:现在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避过杜沈两军,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为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动过千人,行上极难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变得大有可能。哈!救星来啦!

卜天志匆匆来到,弄清楚后,拍胸保证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个码头的龙头大哥多少都有点交情,只要长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们送至江都附近我们一个秘巢内,等待行动的良机。

虚行之喜道:那就万事俱备,只欠情报这东风了。

寇仲道:不若我们把行刺的对象改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针到肉吗?横竖我们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虚张点声势,遗下些江南老字号的箭矢兵器,大叫几声江南口音的话就大功告成,叁人无不点头称善。

陈长林关心的却是另一问题,道:假设杜伏威真的中计反击沈纶,我们又如何利用这情势?

虚行之道:杜伏威的实力远胜沈纶,必可予沈纶军士沉重的打击,那时沈纶只有循江南运河退返毗陵一途,我们可於运河上截击沈纶,攻他一个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问道:此事可行吗?

卜天志欣然道:对江南的分歧水道,我们了若指掌,可保证当我们的战船突然於运河出现时,江南军始如梦初醒,只要我们能抢上沈纶的帅船,长林兄将可手刃沈纶。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准备的工夫,到时我会亲自陪长林兄上船拜会沈纶那小子,看看老天爷是否肯主持公道。

陈长林剧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开始,就是少帅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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