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第一都

“我辈已经竭尽所能。”李仪看着诸人,神色严肃的道:“现在便是要稳定人心,军心士气,有王上,有秦东阳,刘益,葛存忠,葛存义,张虎臣他们,待福建路出现变化,便是我东藩一飞冲天之时。”

第四百五十八

傅谦面露兴奋之色,当下只是重重点头,勉强压制住心潮澎湃。

从不名一文,人人都瞧不起的杂学生员,到现在已经是东藩的重臣之一。接下来很可能是福建路,乃至整个南方都手握重权的要员,变化就在这数年之间,安能不叫他兴奋异常?

“赵王可恶。”孔和道:“林斗耀也怀着异样心思,总还是想保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流寇不过派少量人马,他们就坐视流贼焚南安。现在士绅,商人们都是心思各异,海上的那些人也不是太听话了,若赵王胜,对咱们的打击可是不小。”

“赵王能胜?”李仪反问道:“你们谁觉得他能打胜仗?”

这个疑问,近来都是经常浮现在东藩的文武官员们的心头。

傅谦有些迟疑的道:“赵王可集结六万厢军,一万多禁军,李开明就算有十万人,毕竟新结之军,战阵未熟,兵器不多,遇到厢军能打一打,五个军的禁军,怕不是对手啊。”

“大王给我们的密令,一直是以赵王战败后出兵为假想……”李仪内心也是无比紧张,微微一叹,说道:“就继续按此准备吧。”

众人都是一抱拳,这一次东藩的准备,罕见的是在推断的前提之下,包括贸易,钱粮准备,水师和陆师,骑营的准备,俱是如此。

似乎中山王徐子先,对他的王叔赵王根本就没有丝毫的信任和信心,已经在看到大势演化之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赵王必败。

还不仅是钱粮和战事的准备,东藩还准备了很多官吏,准备直接接管大战之后的建州。

按徐子先的计划,以东藩,澎湖为基,先彻底接管建州,然后是漳州,兴化军,接下来才是邵武军,汀州,最后方是福州。

巩固福建路的同时,便是要将触角伸向荆南,同时借道江西,借由当地士绅商人的力量,影响江西路的军政大局。

江西是存在感较弱的一路,洪州为核,江州,抚州,赣州,袁州,吉州,信州等九州,四军,六十八县,人口倍于福建路,税赋额度却是远低于福建路,其种植稻米为主,土地收入不及荆湖,工商贸易只有一个瓷器,远不及福建路花样繁多,且出口贸易受阻于山河江水,货物转运不易,此前也是人杰地灵之处,近百年来,江西的解试举人数量并不少,但考中进士的比例从国初最高的三成左右,已经降到了不足一成了。

正因如此,江西只有洪州有三个军的禁军,境内也有十余万厢军,战斗力极为低下,怕是连福建路的厢军也不如。

官吏设制,自是和福建路一样,只是没有大都督府,也没有宗室和勋贵居住。

这就说明地方的军政力量更弱,徐子先以剿灭荆南荆北匪患流寇的名义进入,分驻大军,控制要道,侵吞蚕食,掌握地方力量,一两年内,除了俯首听命,就只有辞官离开这两条道路可选了。

这些打算,只有位在枢机的几个东藩重臣知道,府军大将,也就有秦东阳一人知情。

对这样的部署,李仪等人激动之余,亦是有些畏惧。

“这便是大势演化至此……”李仪语气颇为虚弱的说了一句,接着便是一摆手,不再说下去了。

李仪的成长经历还是文宗晚年和成宗年间,那时候的大魏,可不是现在的大魏。

“王上应该是判断北伐必败,”孔和也是小声道:“若真的北伐败了,北方都会一团混乱,天子威信扫地,两府政命不通,这时候不奋起扩张,就等若坐视良机从指间溜走了。”

李仪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内心才无比矛盾。”

几个东藩的高级文官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了。

……

“卢文洛!”

“属下在!”

第一军的副都指挥林存信上前一步,将一都都旗往前一伸,如巨灵神般的长毛大汉卢文洛大步前向,两臂一伸,亦是将两手搭在军旗上,林存信将手一放,卢文洛接了军旗,转过身来,将军旗往自己身旁一竖,顿时有威风凛凛,神威难犯之感。

“好一员虎将。”林存信赞了一声,接着却是道:“授旗完毕,卢文洛你现在就是第一都的都头了,带着你的副都头,哨官,队官,去团参谋那里报道,好好去学沙盘演练去。”

这一下卢文洛整张脸都跨下来,旁边顿时都是响起笑闹声。

卢文洛立下多次大功,也得了露布使的荣耀,同时还得了中山王的万贯赏赐,露布使,讲武堂短期培训,赏的是军功劳绩,这是公。而一万贯钱的赏赐,则是赏赐卢文洛替徐子先请来了王心源,救治成功,对徐子先本人有大功,所以万贯私赏,也算相当丰厚了。

正常的一个士绅家族,传承数代,拥有千亩良田,能拿出来的现钱,也未必能超过千贯,卢文洛一下子就拥钱万贯,可在岛上,老家,都购买大宅良田,一下子就是富家翁一个,使得无数人也是羡慕无比。

众人当中,也并没有人嫉妒,敢在没有军令的前提下,悍然对建州总团动手,带着八个部下,悍然邀击,斩杀数十人,击败数百人,勇悍之余,又是有无比的胆气,真是缺一不可。

海滩大战,又是斩杀颜奇,割首报功,当然是那次大战的首功。

讲武堂的短期培训,就是针对这些立下大军功的老兵,学习怎么束伍,带兵,看图,看沙盘,这些参谋作业是中下层军官最需要加强的东西。

如果卢文洛还是想要继续向上,任营或团指挥,甚至军都指挥,那么最少得再去讲武堂深造几次,将讲武堂的军令,参谋,军法,军需,后勤,排阵,军号,旗鼓,扎营等若干军事学说统统再深造学习一遍。

很多东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简单的扎营来说,需要选择水源地,地势高低,距离敌人远近,四周山丘,陵地,水流,密林等各种地理环境,行军条件,俱是需要考虑在内。

古之名将,凭着各种地图和军学传承,要知道平面的地图之上,哪里是崇山峻岭,哪里可以通行,哪里是古之隘道,必有强兵驻守。

甚至敌军部署,士气高低,军械,训练,内部的士气,是否团结等等,俱要考虑在内。

扎营,行军,排阵,金鼓,旗号,这些是中层武官的必备素质。

到高级武官,那么就是地图,情报,判断敌情,划定战场,乃至到攻城,围城,会战,不掌握这些,永远只是一员庸将。

卢文洛现在只是个都头,所有人都感觉他前途无量,都头级别的武官,在现在的中山府军中已经有数百人,中山王最多认得三分之一,这还是天天朝夕相处的前提下,很多人中山王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卢文洛,中山王不仅认得,并且印象十分深刻,光是这一条,最少也得值一个团指挥了。

可惜卢文洛识字不多,看地图,沙盘成了他最头疼的事情。

林存信也是笑起来,他这种将门世家,少年时就学着金鼓旗号和看地图,虽然现在多了沙盘,使地图更加立体,对将门子弟来说,也并没有多困难,对卢文洛这种半道出家的,此前不过是普通农夫的军官来说,那就相当困难了。

“最近都在研习建州沙盘。”林存信笑意温和的道:“我们第一军随时可能会出动打头阵,都头以上的武官统统要熟悉地形,以便军令指挥没有滞碍,你们行军打仗,可以做到内心有数,卢都头,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卢文洛脸上有若有所思的醒悟之色,也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可是谷口人,建阳,建安,崇安,建州的山峻城池他都走过无数次,早就熟悉,沙盘配合原本的印象,可以事半功倍,不需要太挠头,被那些没上过战场,但天资聪明,这两年来一直在学习军学,学着绘图和布置沙盘的参谋军官们骂了。

“恭喜,恭喜!”

“好家伙,成都头了啊。”

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围过来,一个个象模象样的抱拳贺喜。

卢文洛感觉不妙,转身想逃,却是被这一群袍泽兄弟围过来,七手八脚的抱起来,接着丢掷到半空。

七八轮过后,被抛的头晕的卢文洛才被放下来,这个战场上的杀神,长矟,盾牌,大横刀,斧子,步弓,俱是用的出神入化,冲阵之时,可谓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但在这些袍泽兄弟面前,却是如长虫般的被众人盘弄,只得乖乖出声求饶,饶是如此,也是荡了他七八下,方才被放下来。

众人都是嘿嘿而乐,张仲德立下大功,没有离开府军去当警备士,和林凤山,周怀勇等人一样俱是成了队官和哨官级别的武官。

第一都号称府军第一,这些武官也多半是悍勇之级,周怀勇的武力便是不在卢文洛之下,几人一伸胳膊,俱是感觉要比小孩的腰粗,身体高壮,力大无穷,反应敏捷,擅长各种兵器,在战场上也能保持冷静,这样的好汉子,在第一都里并不出奇,如果全套甲胄,兵器在手,弓箭在腰,回到江滩一战时,便是以一人敌百名无赖子,怕也并不畏惧。

这便是显著的变化,当初江滩战时,各人还战战兢兢,惟恐战败,现在不要千人以上,只要几个都的兵力,全套甲胄兵器,不必固守,直接锐阵冲敌,怕是那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对手,一冲之下,便即溃散!

这支军队,从普通的农夫,菜农,力夫,伙计集结而成,经历多次苦战,力战败敌,最终成就了眼下的虎狼之师。

“别当了都头就拿大啊。”周怀勇对着卢文洛笑道:“敢拿大,兄弟们就敢把你抛海里头去。”周怀勇和卢文洛一样身高体壮,就是一个脸黑,一个脸红,俱是长身宽肩细腰的汉子,也都是一脸的络腮胡须,说话的豪迈之态,亦是相当。

“那怎么会。”卢文洛揽住周怀勇和张仲德,笑道:“咱们同出一都,又是同乡,老子是都头不假,平时你们要服管,军法之下,我可不敢留情。平时相处,大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话说的不错。”林凤山笑道:“不过光说无用,醉仙楼里今晚摆一桌,这才是正经。”

卢文洛脸苦起来,说道:“醉仙楼是专门为海上那些大豪商开的,赚的就是狠钱,你们要杀俺,也不能这么狠。”

“你他娘的拿着王上的一万贯钱,装什么穷。”

“不管,除了醉仙楼,别的地方都不行。”

众人七嘴八舌,揽着卢文洛便是要走,这时有个灰袍军吏跑过来,对着卢文洛道:“卢都头,要清点你们都的军需物资了,赶紧随我走。”

卢文洛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跟着这个营军需官派来的军吏离开。

众人知道卢文洛有正事要办,当下也只能返回军营。

第一军已经从花溪一带改驻南安,事实上三个军基本上都在南安一带驻防了,并且所有人都知道,海船腾出空来之后,各军就会立刻开拔,准备往岐州港去隐匿备战。

卢文洛跟着走,从木栅营区走进去,绕过排水沟,一群辎重兵正赶着大车,将营区里的垃圾推出去掩埋,所有的垃圾都是用深坑填埋,不能随意处置,这也是军营条例规矩,卢文洛已经见怪不怪了。

军营中还有引水渠,两千多军人的饮用水,洗漱用水都是引水而来。

卢文洛眼前有一队医官走过,都是短灰袍,装着一些医疗用的器具,有一种医官和医助士特有的冷淡和从容的姿态,他们外罩的是白色的大褂,其实军中并不太赞同,汉人习俗,尚黄,红,蓝,绿,最不济也是灰色,也就是这时代棉布织好之后的原色,棉袍并不是白色,在纺织过程中会变成灰白色,讲究一些的人会买印染过的棉布,大魏民间,除了明黄色和紫色禁百姓穿着外,一般的人,男子也不会穿红色,因为有鱼目混珠之嫌。除了黄,紫,红三色外,民间最多的便是浅黄,浅紫,浅红,蓝,绿,灰等诸色。

白色一般是用在丧葬之事上,有些晦气,不过用中山王的话说,医者,便是从阎王手里抢命,原本就是插手两界之间,身着白袍,置死地而后生,其实是大吉之色。

这么一说,想想也确实是这般道理,反对声顿时便是被压制了下去。

徐子先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白袍医士已经成了他思维定式,看着顺眼,也容易识别。

战场之上,死伤无数,医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被找到,穿着白色,也确实有其真正的用意和道理在。

卢文洛站在一旁,等着这些军医官经过。

三年以上经验的军医官,最少是都头级,骨科和伤科的名医,最少也是营指挥或团指挥的级别。他们的俸禄极高,级别也高,给这么高的俸禄和级别,就是要叫这些医生有高人一等的身份,而不被视为贱业。

医生未被视为下流,但在士绅,生员们的眼里,这不过是副业,是读书不成的退步,先天性的就弱了一筹。

而在东藩这里,医生的地位却是相当的高,眼前走过来的这几个医生都是营指挥的级别,身上的铜星相当显眼夺目,就是那些学徒级别的医助士,也都有队官,哨官的对应级别。

在和军医官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卢文洛先抱拳一礼,四周的军官,将士们也纷纷行礼。

军医们多半点头致意,他们手中多半拿着各种工具,并不是故意不还礼。

沿着帐篷区的大道向前,有一些军中杂役正在用工具去除稻壳,制出精米,装入袋中,然后点清数目,有精通算学,粗通文墨的军需吏,清点好数字后,将装好的米袋放置在库房帐篷中,或是直接装运上车,由大车拖到码头上,上船运走,到岐州之后,也是军中专用的粮食,民用粮食,由户房清点发送,与军中无涉。

还有一些车马,络绎不绝的进来,将一些铁镐,锹,铲等用具送入,由工兵辎重营领取。

火兵属辎重营的一种,帐篷营区里,粮食和熏肉最多,此外就是储备了大量的罐头。

卢文洛若有所悟,看起来为了这一次的远征,东藩这边已经是出尽了全力。

很多功夫,润物无声,于局中人才能看的出来明显的变化,而局外人,可能最多看到军队在这边集结,却不清楚内里已经发生了多少变化,又是投注了多少心血于其中。

“卢都头,来领你们的装备和兼管你们都的杂役人员。”

有个姓张的军需司的官员迎上来,和卢文洛彼此都是换拳一礼。

“按制,每队有马六匹,无马则发骡,你们第一都当然是全部配给杂马,我替你们挑过了,都是健壮的五六岁左右的壮年马。别的都,有的马不齐备,只能配骡子,甚至毛驴,第七都就配了十来头毛驴,把他们杨头都气的够呛。”

马三岁以上才是成年,从三岁到十五岁是壮年期,十五岁之后可以称为老马了,但杂马服役期一般都在二十岁左右,很多杂马的寿命因为驭使过度,很少有超过二十年的,就算是民间,二十岁的老马一般也不会再叫它做什么活计,有钱的便是留下来给马儿养老,没钱的也是卖了给屠户,杀了吃肉,不过一般舍得这么做的人家也是极少。

对方释放善意,卢文洛当然也是有数,当下一抱拳,说道:“张兄有心,多谢了。”

张军需笑道:“你初为都头,各种物资什么的一定要领足,领好,否则你们都的军需吏可是要叫喊,到时候少不得你来头疼。”

其实军需上达下发,都是从军级到团级,再到营,都级别,队级别的就是直接领用,入帐就可以了,不需要交接入库。

但每级的军需官都不能独立行事,需得和主官一起领取物资,彼此制衡,入帐则是给军政官入帐,如果出现错漏,军政司要追责,要是有贪污之事,军法司可是也不会留情。

六十余匹杂马被牵了过来,都是备着一致的鞍具,同时还有十辆轻便的大车,前低后高,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

虽然看着不大,也很轻便,拉起物资来却是比普通的四轮大车并不差,比起笨拙的两轮大车来,更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你们一都是一百一十三人。”张军需列着单子,颇为认真的道:“六十匹马,十辆车,有铁碗一百一十三个,锅十个,铲二十,小勺一百一十三,大勺十,生火石百斤,生火炉十个,生火铁叉十个,此外还有布马槽六十,铲五十,铁镐二十,碓十,斧子十,凿子十,钳子十,锯子十,镰刀十……原本这些器具更多,因为很多事俱是要战兵自己做,现在战兵和杂役,辎重兵,工程兵分开,很多大工程是辎重工兵去做,战兵省事了。”

“确实如此。”卢文洛听着这些器物已经够头疼了,平时的保管是军需官的事,战马和马车还有工具会下发给各队,记录报册,无故损坏,遗失,各队报上来,都头记录,然后上报,不管是赔补还是处罚,都是上级说了算,但如果工具,骡马损失过大,都头一样会被记录在案,影响日后的升迁。

一支军队,可不是真的拿支长矟就能上战场……防守战可以,远道出击当然不行。

中山府军的动员,补给,装备,都是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形,还有唐律的行军规定来做,到做这些事的时候,徐子先才感慨到大唐的强大,十人小队,纯粹的步兵就装备六匹马,并且有大量的器械,古时物资匮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远道千里,万里出征,仍然可以保障军队的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有了生存能力,才谈的上战力。

更多的粮食,军械,比如数以十万捆的弓箭,长矟,盾牌,铠甲,还有修补建造工具,这些都拨付给了辎重工兵营,每军有一营,三百余人,负责修筑桥梁,阵前挖壕沟,建造箭楼,甚至攻城时挖地道,造土山,俱是工程战兵来做这些事。

所以工程兵的待遇与战兵相同,因为一样要阵前冒险,平时承担很多额外的劳力,普通的汉子根本没有那个体能和技术,他们一样成为战兵的一份子,府军上下也并不曾反对。

辎兵则是负责赶车,维护,装卸,一样是力气活,算是杂兵。

每个营和都还有少量的杂役人员,那就是真正的杂活,他们在营中久了,可以转为辎兵,虽然待遇不如正兵战兵,薪饷收入和整体待遇,也是比现在的厢军还强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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