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给事中默不作声地拍了拍朱夫人, 朱夫人一把推开朱给事中,指着国子监的方向,眼中满满的怨毒, 声泪齐下, “为什么文助教家的孩子被绑架时他不报官?如果他们及时报官, 可能绑架犯已经落网, 就算没有落网, 也不会如此猖獗!我的佑儿也不会被抓走!”
朱夫人抚着胸口咳了几声,缓过力气来之后继续叫骂道:“就算孩子被抓的时候不报官,为什么孩子死了尸~体都收到了还捂着不报官!天杀的竖子!他们就是帮凶!如果他们早些报了官, 我的佑儿也不会在疏于保护的情况下被绑架!”朱夫人抬眼看着面目扭曲的朱佑,泪水汹涌而出, 哽咽道:“更不会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残忍杀害!都是他们, 都是他们, 帮凶,帮凶!”
朱夫人哭倒在朱给事中怀中, 朱给事中眼角猩红的血~连着泪珠更加触目惊心。
夏侯玄眉头微蹙,文助教的行径却是有些怪异。若是被绑架时不报官还可以解释为担心绑匪撕票,为何孩子被杀了还不报官,难道另有隐情?
朱给事中手指紧紧地攥着,指尖泛白, 良久, 朱给事中轻松开手指, 拍着朱夫人的后背, 道:“夫人, 此时多说无益,找到儿子的死因才有机会找到凶手, 为儿子报仇雪恨,儿子含恨而走一定不瞑目,咱们就同意叶大人剖开他的喉管吧。儿子的在天之灵不会怪罪你的。”
朱夫人伏在朱给事中怀中抽泣着,手上还抓着朱给事中胸前的衣服,衣服已经被抓得皱成一团,朱夫人终是点了点头,若是找不到凶手,徒留一具全尸又有什么用,百年之后她以何颜面去见儿子?
仵作重新接过叶妩递过来的度革手套,妥帖地戴好,从一旁的工具箱子中取出一片细薄如纸片的小刀,刀尖闪着阴寒的光芒,一看便是无比锋利。
叶妩转身看向朱给事中夫妇,问道:“朱大人,朱夫人,请二位去隔壁等候。”
朱夫人双目含泪地摇了摇头,道:“这可能是我与佑儿这辈子最后一面了,请让我们在这里看着他吧。”
夏侯玄走到叶妩身侧道:“朱大人,请。”
朱大人上前揽住朱夫人,道:“夫人,我们在这里于办案无益,到隔壁等候吧。”朱夫人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朱佑的尸体,随着朱给事中走了出去。
叶妩深深看了一眼朱夫人,戴上了特制的口罩,虚虚地指了指尸体的衣衫,仵作抬手将衣衫割裂,没有碰到尸体一丝一毫。随着衣衫破裂布条落地,朱佑身上呈现出密密麻麻的紫赤色形如粟米的小点,顺着朱佑的胸部一直向下到腹部,连成片的疹子让整个皮肤粗糙而干涩。
叶妩细细地观察了朱佑身上的疹子,而后用手虚虚地在尸体喉管上方比了一下。仵作点了点头,小心地将刀片从下颌处压进皮肉。
血顺着刀片划开的方向流了下来,却不似一般割开喉管一般喷涌,而是细细地流淌着,好似最后保有的生命迹象也随之逝去。
仵作看着血~管往外冒~血,手一抖,切着喉管的刀子不由向一旁划去,叶妩眼疾手快地擒住仵作的手臂,道:“不要被外界干扰。”
仵作轻吸一口气,稳了稳手上的力道,沿着尸~体的喉管一路割了下去。
喉管剖面一点一点展开,只有少量的血液顺着刀片划过的地方流出,而微微哆开的喉管和食道里确有暗红黑色的血块,好似沉寂在暗流之中的礁石,食道和喉管的管壁有颜色不均的黑色出现,甚至在某一处黑色比较深的地方已经穿孔。
浓重的味道顺着切开的喉管和食道散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微微的腐蚀导致的焦臭味,低弓着身子的仵作被呛的一阵闷咳,边咳嗽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没成想鼻子眼睛一酸,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仵作隔着口罩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叶小姐,有股好大的气味。”
叶妩点了点头,她也闻到了,在这些混合着的味道里她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卤水味道。叶妩微微掩鼻,道:“朱佑死前应该被强行喂食了大量腐蚀性东西,所以他的喉管和食道才会如此严重地被灼伤。食道里残留的血和被灼焦的穿孔之处也是证据。”
“咳咳!”血腥味中夹杂着浓浓的泔水味,好似在三九天放了许久生了蛆虫的烂猪肉,又像是农田里刚刚浇灌上的肥料,在阳光的发酵下发出的作呕味道。朱夫人捂着嘴干咳了几声,随即一阵恶心从肠胃中翻涌而出,朱夫人慢慢蹲下了身。
朱给事中紧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紧关着的门,身侧的朱夫人已经吐得只剩下干呕,门如此紧闭尚且散发出如此味道,他们到底对佑儿的尸体做了什么?
“你们对佑儿的尸体做了什么?”朱给事中一把拽起半蹲在地上的朱夫人,用力地敲了敲门,门被人从里边闩住,朱给事中抬起脚,正准备破门而入,门旁的官兵一把拉住他,道:“朱大人,你不能进去。”
朱给事中双目怒视着官兵,吼道:“你闻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我难道不应该进去看看吗?”
正僵持了,门从内打开。叶妩和仵作走了出来。
仵作两眼通红,眼中不停地冒着眼泪,似是被什么呛到了,而她的手上只是拿着他们出去之前的利刃。叶妩双手垂在两侧,眼睛微眯,正看着他。
叶妩看着朱给事中,道:“我们已经通过解剖获得了一些线索,朱佑是死于腐蚀性毒品。”
朱夫人呜咽一声,向后仰倒,又晕在朱给事中的怀中,朱给事中也感到眼睛一阵酸涩,扶着朱夫人的手也逐渐收紧,好似没有察觉到已经晕倒的朱夫人手臂已经青紫了起来。
“竟然如此折磨我儿,我朱氏一族与绑匪不共戴天!若有一日此人落入我手中,拼着一身剐,我也要让他尝尝这灼烧身体的感觉!”朱给事中面目狰狞地怒视着尸体烧焦的喉管,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然,问道:“敢问叶小姐能否断出我儿被灌下的是何东西”
叶妩略微沉吟一下,道:“暂时并不能断出具体为何物。请问朱大人是否有仇家?“叶妩微叹,她其实闻到了一丝盐卤的味道,若真的是盐卤,盐卤中的镁离子应当已与蛋白质结合,按照现有的技术手段,根本无法分离出来检测,只能凭借尸体灼伤的食道与身上的疹子以及微薄的气味来猜测。
朱给事中叹了口气,道:“不瞒叶姑娘,你也看到我夫人的性子了,自打来了京城,随着我官职的升迁,她越来越泼辣,无论怎么说都没用,倒是得罪了不少人,街坊邻居小摊小贩都跟人争执过,虽说捞不到好,但也不至于结仇。”
朱给事中揽着已经昏厥的朱夫人,朝着叶妩深深一躬,道:“内子之前有冲撞之处,叶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叶妩忙侧身避过朱给事中的大礼,道:“这本是大理寺份内之事,朱大人如此说倒是折煞了小女。不过还请朱大人移步侧室,待朱夫人清醒了我还有话要问。”
朱给事中抿了抿唇,伸手掐向了朱夫人的人中,朱夫人身体微微一颤,幽幽转醒。
朱给事中扶着朱夫人,道:“夫人,叶姑娘有话要问你。“
朱夫人双眼无神地看了一眼叶妩,借助朱给事中的手臂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不知道朱夫人有没有人什么人结过仇?”叶妩问道。
朱夫人想了想,道:“没有,我不记得与何人结仇过。”
叶妩点点头,又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市井上与谁有过争执?”
朱夫人锤了锤头,半饷忽然抬头道:“我想起来了,佑儿出事的前一天,我跟一个卖豆花的吵过一架!她说我嘴毒,应该断子绝孙!”
叶妩眼睛亮了亮,道:“哪个卖豆花的?”
朱夫人道:“是个中年女子,多了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市井小民?对了,还有之后我去了另一家卖豆腐的摊儿上,哪个摊儿上有个长得妖妖娆娆的女的,我看不太惯说了几句,还把女的说哭了,他相公就骂我嘴毒,我说他总有一天头顶绿光,他说我缺子孙德!”
叶妩无语地看了一眼朱夫人,拿出纸和炭笔细细记下,问道:“还有吗?”
“我忽然想起来,在佑儿被绑架前几天,我去买盐,那个卖盐的嘴上长了个疮,我就说了两句,他就说我坏的流脓,我相公是倒了霉才娶了我!”
叶妩默默记下,朱夫人接着说道,“还有那个卖咸鸭蛋的和卖醋的,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天天眉来眼去的还以为别人看不到!就是城东卖猪头的老婆,老是跟卖醋的走在一块!”
叶妩记下后,看着忿忿不平的朱夫人,问道:“还有吗?”
朱夫人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叶妩收起纸笔道:“若是想起什么再来告诉我。”
朱给事中点了点头,揽着朱夫人转身向外走去。背着朝阳的两夫妻剪影显得无限孤寂而萧条,茕茕孑立,形影相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