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蜂起

日暮。

水月观。

松涛阵阵送来寒意。

“阿嚏。”

王六指打了个喷嚏,他小声骂了几句,紧了紧身上的公服,抬头张望。

别院空阔,红色的晚霞与紫色的藤萝交相辉映,色彩晕染开来,渡在壁画上,使得画上的鬼神愈加鲜活,仿佛随时都能睁开双眼,跳出噬人。

他愈加感到这山里寒气逼人。

但好在。

他瞧了瞧日头,交班的时间快到了。

王六指连忙结束摸鱼,快步回到岗位,翘首以待,可等到不耐烦了,顶班的衙役才带着一身酒气姗姗来迟。

彼其娘之!

至少迟了半个钟头。

他心里暗骂,赶紧把值班所用的符箓、法器,一股脑儿塞给这醉汉,恨不得长出翅膀,快快离开这清寒的山林、恐怖的道观,回到城里温暖又快活的赌档与女支馆里。

可交班这厮却磨磨蹭蹭,醉醺醺拉着他不停废话。

“老爷们到底怎么想的?让咱们来看守妖怪?嘿!我要有这本事,还当你的差?”

“道士也是多事。妖怪头子么,抓着了,早早杀了就是,何必关着押着,倒教咱们担心受累?”

王六指心里早就骂娘了,但为了尽快交接,只好耐起性子应付。

“说是为了拷问出潜藏的妖怪。”

“放他娘的屁,这几日风平浪静,哪儿藏着什么妖怪。”

“还为研制解药。”

“呸!都成妖怪吃人了,还救个啥?不若早早杀了,滥发个什么善心?”

王六枝随口应付,忽的瞥见一个短发道人落拓拓走来,赶忙恭声问安。

“见过仙长。”

醉汉闻声一颤,赶紧也跟着问安,那点头哈腰的模样,哪里有半分醉意?

王六枝暗里啐了一口,就知道这厮是装嘴撒酒疯,正好趁机交接,溜班下岗。

……

“辛苦了。”

李长安温声回应一句。

他没注意到两个衙役小小的撕扯,就算注意到了,也不过哂然一笑而已。

毕竟是看守妖怪的苦差事,危险又没什么油水,划水或推脱也是人之常情。

从金府挣脱梦魇,抓住妖魔头子—郎中,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这些日子来,虞眉连同她身后的镇抚司高人都销声匿迹,也不知在暗地里鼓捣些什么,却把郎中连同妖魔们都给留了下来。

这可是一帮子烫手山芋!

潇水府衙是不愿管却不得不管,整好冯翀说服了青萍真人水月观于观主出面,老爷们便顺水推舟,把妖怪们尽数关押进水月观,交给了冯翀拷问研究,并派遣了许多衙役充作看守。

先前那个王六指就是其中一员。

可在李长安看来,这纯粹就是多此一举,毕竟镇压妖魔,靠的是水月观立观百年的香火与庇护,靠的是冯翀不惜血本布下的法阵禁制,而不是这帮彷如惊弓之鸟,随时随地都准备一哄而散的衙役。

他们唯一的作用大抵是给官老爷们一个放手不管的借口,以及拦住某些人吧。

比如,整天杵着拐杖揣着刀子,在山门附近转悠的张少楠;再比如,不晓得从哪里听了二手消息,要来分块太岁肉的憨批。

想到这里,李长安摇头失笑,慢慢悠悠晃到了水月观后山石洞,关押妖魔的监牢,在这里,冯翀、薄子瑜已然等待多时。

时隔数日,三人再度聚首。

不同两个伤势没好利索的道士,薄子瑜这几日过得分外滋润,脸颊都丰盈了不少。

李长安还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

那是多种名贵香料混合的味道,整个潇水,独一份儿……

“又去了狸儿楼?”

薄子瑜没急着开口,先递来了两壶好酒,李长安揭开红绸塞子,入鼻别致香醇。

“好酒。”

捕快嘿嘿一笑。

“三娘子的珍藏能不是好酒?”

他似是感慨,又似是自嘲。

“往日喝上半滴都是奢望,没成想,今儿借了这妖怪的光,天天都能混个肚饱。”

梦魇事件之后。

也许是出于报答,也许是心有余悸,金员外与三娘子、衙门一齐出面,多次在狸儿楼宴饮城中富豪,商议出钱出力搜捕城中可能存在的妖魔余孽。

本来这等宴会,凭薄子瑜的身份顶多在门外站岗,可一来,三人中李长安和冯翀对此不感兴趣,二来衙门中关于妖魔的事宜一直由他在负责,这一来二去,倒是让他得以敬陪末座。

但也仅仅是“敬陪”。

话是半句发不上的,带个耳朵听,带个嘴巴吃而已。顶天,散席后,能顺手摸走两壶佳酿。

几天下来。

他脸上油光厚了一层,贵人们还在吵吵嚷嚷没个准头,就是准备拿出来作悬赏的银子加了一层又一层。

到了今儿,已然丰厚到薄子瑜每每提及,都不住摇头咂舌的地步。

“那么大把银钱洒出来,也不晓得是福是祸?”

李道士小小抿了一口美酒。

“福祸成败自有天数,凡事尽力而为、不愧于心就是。”

嗯,滋味不错。

一壶挂上腰间,一壶塞给冯翀。

“说说吧,着急唤我上山,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几日。

薄子瑜忙于公务。

冯翀一头扎进水月观,醉心妖疫研究。

李长安则是一边休养,一边在城中探查妖魔余孽。可惜,打郎中被捕起,城里突兀风平浪静,倒教李长安长剑空利、无处下手。

探查之事,落在实处,就成了西市沽酒,东坊吃肉,北郊看花,南城泛舟。今儿天光和煦,他正猫在青(和谐)楼里,看今年的花魁跳舞,冷不丁,就被冯翀传信叫回了这深林老观。

洞口不是谈事儿的地,冯翀招呼两人进了石洞。

才跨进来。

好似换了人间。

洞里阴潮秽臭,火光昏暗,影影绰绰里捆缚、关押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妖怪。它们或是呻吟、或是哀嚎,石室仿佛成了一座拥挤的地狱。

怪不得冯道士伤势比自个儿轻,脸色却反而更憔悴,呆在这种鬼地方,好得起来才怪。

李长安心里嘀咕,这边冯翀已领着两人到了一张厚木桌子前。

这桌子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腥臭,桌面覆着一层褐色,那不是油漆,是血水浸透木料后留下的污迹。

也无怪桌上的倒霉蛋忘了妖怪的尊严,在封镇中,涕泪横流、瑟瑟发抖了。

这是一只蚊母,就是在金府被猖将一叉放翻那只。

此刻被仰面绑着,腹部的羽毛被仔细清理干净,露出粉红色的皮肉。

冯翀熟练地聚拢光源,抄起小刀。

“这几日,我一直呆在这小小石室,就是为了研制出逆转妖变的法子,可惜我多番试验,尝尽所学,仍是一无所获,除了……”

说着,他干净利落一刀刨开了蚊母的胸腹,将这妖怪的五脏六腑展示给两人。

薄子瑜凑过来,啧啧有声。

“嘿!这妖怪看来凶恶,刨开肚皮,里头跟鸡鸭也没甚区别么,就是大上一些……咦?”他一挑眉,“它肚子里没有寄生妖虫!”

诚然。

这只蚊母就跟那头祸斗一样,腹中没有妖虫。

“不止。”

李长安接过小刀,仔细翻检蚊母的内脏,甚至切下了一小片肝。

“你看,这妖怪脏器与肌肉的肉质纹理是一样的。”

“有何问题?”薄子瑜不明所以。

问题大了!

蚊母这种妖怪,李长安是清楚的。

多出现在南方瘴疠之地,生来能与蚊群伴生,可驱使蚊群作祟。据说成气候者,能在呼吸之间,吞(和谐)吐蚊群遮天蔽日,方圆十里之内,无论人畜,尽成干尸。在某些偏僻地方,甚至被当做神明祭祀。

其肉质似鸡而柴,肝脏肥嫩鲜美,但有剧毒,须得用雄黄、八角、草果……咳咳,总而言之,正常蚊母的内脏肉质纹理决不会如此。

“正如道兄所言。”

冯翀点头,又搬出一个坛子,从里面捞出了一副连着寄生妖虫的胃囊。

这胃囊一半都被妖虫同化,呈乳白色;另一半没被同化,呈暗红色。

冯翀各切了一刀。

但见,没被同化的地方,切口还是正常的胃壁纹理,但被同化的部分,切口截然不同,却与蚊母的一般无二。

“这……”

薄子瑜福至心灵。

“妖怪看来是只鸟,实则是条虫!”

“没错。”

冯翀目光凝重。

“我也剖开了其他妖怪,发现金府里捕获的妖怪,都同这只蚊母一般。如若抛开那只祸斗不谈,我推测这妖疫实则是妖虫潜入人体,一开始取代肠道,将人变作妖魔,然后逐步感染、同化胃囊、食道、其余脏器,再是血肉、筋骨、毛发,最后……”

“彻彻底底,取而代之!”

李长安沉思不语,薄子瑜也是脸色难看。

因为这情况意味着,妖疫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加诡异,更加危险,也更加棘手。

三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周遭妖怪们虚弱的哀嚎、呻吟愈加凄厉、刺耳。

良久。

“他还不开口?”

李长安口中的他,当然是妖怪头子,自称为幕后元凶的郎中。

冯翀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唤道兄上山,就是为此。”

他迟疑了一阵,目光透着不解。

“他说,他要见你。”

…………

周身缠满符箓铁索,铁钩穿进琵琶骨,气海、膻中、百会钉入钢钉。

石室深处。

李长安第一次见到这位妖疫元凶时,他便是这副凄惨模样。

确如他人所描述的,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一个寻常路人模样,却怪异地给人一种“此人是郎中”的感觉。

他看来并不凶戾危险,但李长安丝毫不认为这些封禁有任何多余。

不仅因他是妖疫的源头,艹纵诸多妖魔的元凶;也不仅是冯翀曾多番尝试,却发现许多法术对其无用,只能辨出他是非人之身,却终究不知是何种妖魔。

更重要的是,它在这极致而酷烈的封镇下,却仍能言笑晏晏,语态轻松地招呼自己。

“多日不见,道长身体安康否?”

道士深深看了它一眼。

“承蒙挂念,暂且无恙。”

道士会同妖魔礼貌问候,却不会和仇敌虚与委蛇。

他开门见山。

“我听冯道友说,阁下几日来不曾有丁点儿言语,今日甫一开口,就要单独见某。如今贫道如约而至,有何话语,不妨明言。”

“李道长还真是一贯的爽直。”

郎中作势要拱手行礼,奈何铁索缚得紧,让他难以动弹。

他也不介意,只是笑道:

“我只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

“取我性命的时间。”

“阁下倒是有自知之明。”

郎中浑不在意。

“毕竟诸位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留我性命,不过是为从我口中得到妖变详情,可我前几日不言不语,诸位留下我性命又有什么用呢?”

他倒是猜中了李长安的心思。

这几日来潇水风平浪静,没见着有何妖怪作祟,这厮还一言不发,哪个有闲心等他开口?道士早寻思,过几日,懵管冯翀这边有没有头绪,先把这祸根宰了再说!

“今日为何又要开口?”

“因为时间差不多了。”

李长安不自觉按住剑柄,他敏锐地意识到,此时间非彼时间。

郎中微笑着,侃侃而谈。

“兵法云,未虑胜先虑败,此言深得我心。所以,金府之前,我也做了一点小小的准备,我带上了所有完成蜕变的孩儿,然后把尚在茧中的留了下来,嘱咐它们小心潜藏,切勿暴(和谐)露行迹。但毕竟只是孩子,没了约束,又能坚忍到几时呢?”

“你听。”

说着,他微微侧耳,好似有什么只有他能听到美妙声乐传入耳朵。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到时间了。”

李长安脸色大变,返身就往回走。

还没出石室。

“班头、道长。”

外头响起慌张的呼喊。

“城里出事啦!”

李长安两三步抢出去,寻了个开阔高地,向着山下张望。

夜幕下。

往昔宁静的潇水城已成了一锅沸水。

长街短巷打起了无数灯烛,人流奔跑中,偶尔窥见一些或怪异或狰狞或巨大的影子。

人的呼嚎、尖叫、哭喊沸反盈天,妖魔的嘶吼夹杂其中。

果然。

前些日子的和平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今夜。

群妖已然出笼。

第七十二章 拨云见日第五十八章 梦醒第三章 孤村第六十九章 幻毒第六章 疯子第二十五章 俎鬼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佛第四十七章 软饭第一百二十七章 负青天,绝云气第四章 潇水第七十章 重围第十六章 狐狸第九十一章 怪雾第五十二章 魂灯第五十六章 雨行僧第五十章 梦兆三第一百二十五章 了难第四十四章 女警第八十四章 化魔窟第一百一十八章 尸犼第三十四章 剑器舞浑脱第八十二章 贪痴第四十五章 入伙第五十五章 梦兆八第八十二章 贪痴第三十三章 梁上客第二十一章 斩妖第十六章 失手第三十九章 恶少年第一百一十四章 决断第二十九章 尸宴第九十五章 秤恶量善第三十四章 剑器舞浑脱第一百一十章 乱像第十七章 白狐拜月第二十六章 飞飞第二十三章 夜会第四十三章 天干物燥 宜用火攻第三十七章 手术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佛第五十章 梦兆三第四十一章 太岁妖第二十一章 一个童年的恐怖故事第十八章 突袭第十八章 突袭第九十六章 往事与波折第三十五章 雾第十五章 夜黑勿开灯第九十七章 决绝第十章 鬼屋第八十五章 羊叩首第八十七章 围捕第七十一章 真身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佛第四十六章 御风第一百一十二章 飞剑第七十三章 斗法第十一章 诱饵第二章 江神第六十五章 惊疑第十六章 狐狸第七十八章 邸店第四十三章 天干物燥 宜用火攻第六十二章 捉鼠第四十三章 天干物燥 宜用火攻第四章 潇水第五十四章 梦兆七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第十二章 噩梦第十七章 白狐拜月九十四章 图穷匕见第七章 一意孤行第七十一章 真身第五十二章 梦兆五第四章 画皮第二十章 夜访第四十七章 软饭第一百零一章 幽冥第二十五章 飞剑?第十四章 鬼脸第四十章 痴人第十章 采石场闹鬼事件 下第六十六章 鬼太守第五章 大黄狗第一百零六章 前夜第一百零八章 旧钟(迟来的新年快乐)第六十章 勇夫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儿节快乐第九十三章 看破第七十六章 始末第四十八章 白修业第八十三章 葫芦书生第二十三章 祭奠第十九章 落幕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儿节快乐第二十五章 飞剑?第七十章 重围第四十三章 厉变第三十七章 佳人有约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
第七十二章 拨云见日第五十八章 梦醒第三章 孤村第六十九章 幻毒第六章 疯子第二十五章 俎鬼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佛第四十七章 软饭第一百二十七章 负青天,绝云气第四章 潇水第七十章 重围第十六章 狐狸第九十一章 怪雾第五十二章 魂灯第五十六章 雨行僧第五十章 梦兆三第一百二十五章 了难第四十四章 女警第八十四章 化魔窟第一百一十八章 尸犼第三十四章 剑器舞浑脱第八十二章 贪痴第四十五章 入伙第五十五章 梦兆八第八十二章 贪痴第三十三章 梁上客第二十一章 斩妖第十六章 失手第三十九章 恶少年第一百一十四章 决断第二十九章 尸宴第九十五章 秤恶量善第三十四章 剑器舞浑脱第一百一十章 乱像第十七章 白狐拜月第二十六章 飞飞第二十三章 夜会第四十三章 天干物燥 宜用火攻第三十七章 手术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佛第五十章 梦兆三第四十一章 太岁妖第二十一章 一个童年的恐怖故事第十八章 突袭第十八章 突袭第九十六章 往事与波折第三十五章 雾第十五章 夜黑勿开灯第九十七章 决绝第十章 鬼屋第八十五章 羊叩首第八十七章 围捕第七十一章 真身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佛第四十六章 御风第一百一十二章 飞剑第七十三章 斗法第十一章 诱饵第二章 江神第六十五章 惊疑第十六章 狐狸第七十八章 邸店第四十三章 天干物燥 宜用火攻第六十二章 捉鼠第四十三章 天干物燥 宜用火攻第四章 潇水第五十四章 梦兆七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第十二章 噩梦第十七章 白狐拜月九十四章 图穷匕见第七章 一意孤行第七十一章 真身第五十二章 梦兆五第四章 画皮第二十章 夜访第四十七章 软饭第一百零一章 幽冥第二十五章 飞剑?第十四章 鬼脸第四十章 痴人第十章 采石场闹鬼事件 下第六十六章 鬼太守第五章 大黄狗第一百零六章 前夜第一百零八章 旧钟(迟来的新年快乐)第六十章 勇夫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儿节快乐第九十三章 看破第七十六章 始末第四十八章 白修业第八十三章 葫芦书生第二十三章 祭奠第十九章 落幕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儿节快乐第二十五章 飞剑?第七十章 重围第四十三章 厉变第三十七章 佳人有约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