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诸位都不是蠢人,略一联想蔡庸广的话语,大约就猜出了什么。没想到被众人一致看好的马远真迹,竟然有一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它是赝品,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没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穿着中山装的男子听到蔡庸广的话语之后,瞥向卫修的目光豁然闪过一道精芒。
这中山装男子名曰周破军,乃是其师傅捡到他时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出他命属紫微斗数十四主星之一的破军星,周破军师傅见其命主耗星(破军星古语),乃是冲锋陷阵,破而后立之军星,正适合掘岭一脉剑侠冲锋陷阵,便取名周破军。
说起这周破军,自然另有一番故事。不过此人在遭逢变故之后,便金盆洗手,依靠倒斗赚的钱,做起了正当生意。大约是命格太好的缘故,破军化禄,不想这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一代豪商。
只是这深入骨子里的倒斗之术,令他还是情不自禁接触古玩这一行。别看他对古董系统知识所知颇为欠缺,但是这倒斗的经历多了,却历练就出他惊人的嗅觉。大凡新出土的古董,总有一股人尸的臭味,这如丝如缕的臭味一般人是闻不到,但是周破军一丈之内必然可以察觉。
而这卷马远真迹,他却没闻到一丝尸臭之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卷山水画并不是这伙铲地皮这次刨食的收获,而是从其他渠道获得,如此这张画的真实性自然值得怀疑?
说不准,就是有人在故意借这次倒斗事件,利用盗了一个大墓件件真品的事实给人一个错觉,洗白这件赝品,然后堂而皇之进入正规拍卖行!!
此时卫修愕然,实在没想到自己好心规劝桑老板之举,竟然会引起蔡庸广的仇视!
桑老板显然也是十分吃惊蔡老师竟然说出这话,瞥了一眼卫修,见到卫修神色如常,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赶紧开口道:“好了好了,蔡老师这事不怪卫兄弟,是我准备不周现金带得不足,省得骑虎难下。”
见到桑老板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蔡庸广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令素来好脾气的桑老板心中都生出一丝不喜。
这次拍卖说到底他才是受邀人,而你蔡庸广不过是我请来的鉴宝师而已,做好你本职鉴宝就好,买不买那是我的事,你这般态度,这是要反客为主啊?
不想,蔡庸广忽然一咬牙道:“桑老板你不愿意承担风险也好,那现金可否借我一半,我想拍下这副马远真迹!!”
桑老板愕然,想了想也不好拒绝,也就点头答应了。
只是一半的现金哪能拍下这卷山水画?不料,这蔡庸广实在是个人才,竟然离开座位寻找熟人筹措现金起来。
话说,在场的诸位,多半都是清河市人士或者说生意扎根在清河市的豪商,而且多是喜爱古玩之人,自然多多少少认识这位拍卖行的鉴定师。在考虑到自己的现金量根本无法拍下这件古董之后,竟然不少人选择出借一半现金给蔡庸广拍卖!
只是这种出借,经过数名商人的短暂商讨却发展成为一种入股。即若是拍下这件马远山水画,此画为所有出资人共同所有,其是卖还是收藏也由众多股东商讨说的算!!所有人中,只有桑老板属于借款,并不属于投资行为。
因为蔡庸广的小动作,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桑老板突然退出竞拍,竟然是因为他身边的年轻人说这卷古画乃是赝品,才促成蔡庸广的筹资竞拍之举。
于是不少人纷纷打听桑老板身边年轻人的名字,在得知叫做“卫修”之后,心中暗暗记下等着看笑话;或者说等着看桑老板听信狗屁不懂年轻人的话,错过好东西的笑话!!!
下面的拍卖陡然激烈起来,或许是因为蔡庸广这位知名鉴宝师都参与竞拍的缘故,极为财大气粗之辈也是被斗出了真火。
价格越报越高,如春笋一般节节攀高。
无奈蚁多咬死象、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件马远真迹最终竟然被蔡庸广以一百六十八万的天价拍了下来!!
一时间,入股之人精神振奋不已,他们有理由相信这件马远真迹商业运作洗白之后,绝对可以拍出比这更高的价格!!
不少人看向桑老板以及卫修的目光已经透露出一丝讥讽与玩味。
桑老板见到这一幕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希望这个卫修的身份足够令他惊喜,否则这次老脸简直丢大发了。
再下面的拍品,再也没有一件超出那件马远真迹,倒是一件文房四宝之红丝石砚拍出三十六万的高价!红丝石砚,以石质致密,色彩红黄紫三种交相辉映而著称,自唐朝便被发现,宋末据说便被开采殆尽。
这件红丝石砚拍出五十六万的价格绝对不屈,若这里不是灰色交易,三十六万想要拿下这件红丝石砚恐怕还真有些难度。
倒是卫修随后出手六次,只得手两次,一件是陪葬方形铜镜,镜面边缘雕镂颇为精致的花纹,奈何保存有些不当,铜锈极重,半边铜镜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另一件乃是一块雕花墓砖。
前者卫修花了三万人民币,后者只花了一万块。属于两件几乎没人竞争的拍品。
桑老板也在询问卫修的意见之后,拍得一套宋瓷印花民窑茶具,算是不虚此行。
夕阳西下的时候,这场灰色交易终于在一片畸形的繁荣中结束,众人在交割好钱货之后,便准备逐批离开。
因为是逐批离开,不免有一些人聚在板房之前互相吹嘘吹捧着彼此拍到的宝贝,尤其获得标王的蔡庸广一伙人更是兴奋的眉开眼笑,被一群商人恭维着。
蔡庸广难得被一群腰缠万贯豪商吹捧赞美,孤傲脸孔也忍不住飘起得意的红晕,兴致极高的道:“大家放心,这副马远山水画我回去立刻就联系燕京方面的好友,做最权威的鉴定,保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好好,蔡老师不愧是咱清河古玩圈子的鉴宝大师,这燕京都有好友,我们就等着蔡老师的好消息!!”有商人兴奋的哈哈笑道。
“燕京好啊,这天下最权威的机构不都是在燕京吗?到那鉴定让人放心啊,蔡老师你安心去鉴定,我们摆好酒宴等着给你庆功!”
一群人似乎已经肯定那副马远山水画乃是真迹了一般,开口闭口间已然十分笃定,甚至说出了庆功的话语。
蔡庸广似乎也被这群不学无术的商人给吹捧昏了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桑老板,脸色得意的道:“说起来,我能拿下这件珍宝,还真得多谢桑老板退出竞争。不然桑老板出手哪还有我们出手的机会?不过,桑老板容我多嘴一句,这古玩鉴赏拼的乃是经验与眼力,年轻人胆子小谨慎些是好事,但是该出手时不出手,那可就白白错过了宝贝了。”
蔡庸广这话可谓不狂,桑老板听到之后被气老脸都是一青。这简直就是指桑骂槐说他听信胆小如鼠年轻人的话,错失宝贝。
你一个小小拍卖行的鉴定师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教训我?老子一根小手指的财富就足够你丫的穷酸书生吃一辈子!不过淘了一件古董竟然如此猖狂起来,难不成还真以为那些商人真的是恭维你?
他们恭维你不过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与荣誉而已,倘若等到他们发现这山水画是假的,不活剥了你的皮才怪!!!
就在桑老板内心激荡之时,卫修忽然开口道:“我只是建议几句罢了,桑老板买与不买那是他的自由,你一个人家聘请过来的鉴宝师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是不是真的笃定你买的就是马一角的真迹?”
说到这,卫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可好,这件山水画若真的是马远真迹,我输你一百万,若你输了……”
蔡庸广简直被卫修那句“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给气坏了,当即大骂道:“好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狂妄的无知无惧。好,赌就赌,若我输了,也输你一百万!!”
“好!不知在场诸位谁愿意出面做个证?”卫修抬头对四周人道。
这种打赌之事,众人简直喜闻乐见,自然纷纷出言担保作证。
桑老板更是过来低声询问道:“卫兄弟,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卫修微微一笑道:“七成,那张山水画应该是古董,但是绝对不是马远之作!”
“七成?好,足够了!我也作为见证人!!”桑老板这后半句声音陡然提高,向众人宣布道。
随即这口头赌约便这般约定了下来,别看只是个口头赌约,但是有在场这么多豪商作证,在某种程度上简直比法律还有效力!商人重利,更重信誉。这群豪商为了维护信誉,绝对不竭余力的执行赌约。
倘若谁要是敢违约,清河市恐怕这一辈子是别想踏足了。
赌约定,卫修眼神随即离开蔡庸广,似乎他只是个不足为道的小人物似的。
随着卫修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大人物见得也越来越多,这身上的气度自然慢慢培养了出来。这种事情,本来他是无所谓的。
但是看这个蔡庸广简直就跟书呆子似的,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拍了宝贝就拍了宝贝呗!竟然不知数的敢落桑老板的面子,这岂不是也在落他的面子?不杀杀你的威风,还真以为古玩界就是你们一群老东西的天下似的!!
这时一辆面包车缓缓启动,摇摇晃晃的向远处的钢铁森林驶去,忽然从车窗中传来飘渺不定的昆曲唱腔:“我仅让你说几句便罢,则管里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我也不理你……”
声音咿咿呀呀听着有点令人想笑,但是语气中似乎又透露着不明不白的意思,令人意味深长,不少商人眼神意味深长的看向蔡庸广。
“这是谁在唱曲?”有人问。
“听声音,应该是周破军周老板?”
“《谢金吾诈拆清风府》,这是谢金吾中的曲子……”一位衣着颇为考究的老商人开口道,说着还微微闭着眼睛哼唱道:“我奉圣人的命在此,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你骂圣旨该得何罪?”
蔡庸广脸色铁青,众人哑然,卫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