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道路上的大坑很快被填满了,乌利可本部的骑兵们饱含着眼泪把一具具尸首拖过来丢进坑里,看着一具具平日熟悉的同伴的面孔在七零八乱的尸首下被掩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士兵竟然哭泣着抽出随身的弯刀抹过自己的脖子,随着同伴一起跌落沟中,成为填埋的基石,剩下的士兵无不用恶毒的目光从背后狠狠地盯着一旁指挥的乌利可,而乌利可却视若未见般毫不在意。
无论怎么样,通向南方的坑沟已经被填实了,草原大军所剩的不足万人的骑兵大队,一个挨着一个踏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终于冲出了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的阴山大营。斛律勃勃带着不足万人的队伍,向西边兜了一个圈子,绕开阴山大营,远远的,他看见北方另有一处同样是火光冲天,他知道那处正是草原大军对阴山大营对持的营地,草原大军倾巢而出却中了埋伏,自己的大营肯定也已经被胤祺军整个端了。斛律勃勃也不敢多做停留,趁着引起军队还没有完全把北返的道路封 锁,找了一个防御薄弱的地方冲了过去,全力向草原腹地逃窜而去。
乌利可却没有随行,连同他本部,也就是搬运尸体填埋坑沟的一千多人马留了下来,只是对斛律勃勃说为了阻拦追兵。斛律勃勃在他的眼中看到无尽的悲哀和落寞,知道手下这位大将已经心存死志,亲手带队将数以千计的草原士兵的尸首填入坑沟,即使乌利可活着回到大草原,也会受到无尽的唾骂和仇视,不如永远留在这块染血的沙场上。
斛律勃勃知道事情无法挽回,许诺将视乌利达为亲生兄弟,视氏族为第二母族,总算换来乌利可一点欣慰的笑意。
旭日初起,朝阳隐现,胤祺军似乎发现了草原残军突破了自己的包围圈,大队骑兵四出,开始围追堵截北逃的草原残兵。经过一夜苦战和烟熏火燎,草原骑兵精湛的骑术在养精蓄力的胤祺骑兵面前荡然无存。如有有雄鹰的视野,从高空中往下望去,会发现由阴山山口向大草原数十里的地域里,无数黑色的小点时而分散、时而汇聚着成放射状向北方奔去,每时每刻,总有数十、上百的小点滚落到地面,不在动弹,任凭缓缓升起的太阳,将大地连同他们的身体染上一层血色的绯红。
这一夜的上庸城会很乱,很乱……
皇帝胤祺冉死了、太子胤祺
旭死了、吉山王胤祺封、黎山王胤祺源都死了,景江王胤祺洛中毒昏迷,手上掌着兵权的景江军右将军王伯夷守着胤祺洛,城卫军都统赵凯毅关上总指挥衙门不问外事,偌大一个上庸城顿时没有了开始管事的主心骨。
于是,禁卫军的败兵、吉山军的残兵、黎山军的乱兵,景江军的散兵和城卫军的游兵在上庸城内四处游弋,从开始地相互争斗,到冲入百姓家中搜刮抢夺,最后一些城中的商铺、富户和朝廷的大小官员也不能幸免,士兵似乎已经暴 乱起来,处处发生着奸淫掳掠之事,遇上有胆敢抵抗的,每每把这些抢红了的士兵一刀砍翻在地,末了还在你的房屋里点上一把大火。一夜的兵祸、一夜的暴 乱、一夜的大火、一夜的哀嚎,如果让有心私下统计一下就会发现,那些损失最惨重的、几乎家毁人亡、全家死光光的商铺、富户、官员几乎都是太子胤祺旭一系的亲信、党羽或是与之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产业。
皇城内一座偏殿里,七八名御医正在全力抢救了中毒昏迷的胤祺洛,他脸上的阴影越发沉重,整张连都泛起来不详的青色。王伯夷站在殿门外面,看着里面御医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露出不屑的笑意,无论如何,这帮御医是治不好胤祺洛的,当然,胤祺洛也不会就这么死掉,因为时间还有没有到。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只需要等待,王伯夷心中浮现出一脸年轻的面孔。抬起头望向天际,东方的黑幕上已经泛起了一轮朝阳的红晕,太阳就快来出来了。
这,又将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一身银甲的李遐嵩站在昨天汪子将遇袭的那个小山包顶上,望着已经烧成废墟的斛律勃勃的军营,远处一队队胤祺骑兵四下搜寻、追逐、剿杀着落队的草原士兵,他的脸上不由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大帅,”身后一名面容略带稚嫩的少年将军轻声禀报道:“此役我军大胜,初步统计,歼敌应该超过三万五千以上。”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不过,昨晚我军坚守阴山大营的三万将士同样损失惨重,幸存下来的还不足两千人。”
李遐嵩看了对方一眼,微微笑道:“修文,你可是心有不忍?”
“以三万步兵对换对方的三万骑兵,从战争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一场大胜,”名唤修文的少年将军
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大帅明明可以不在大营中安排那么多的人手,或者伏兵早一些出动……”
李遐嵩打断道:“你记得斛律勃勃袭营的大军是分两次攻入大营的吗?若是当时营中兵力不足,以他谨慎的性格肯定会更早的发现,草原军团的主力未必就会咬钩上当。还有,若是我们伏兵早出,斛律勃勃发现无法向南突破阴山大营而留在演练场与我们缠斗,或是直接向北方突围,那样硬碰硬我们的损失就会更大。只有算准时间,伏兵在他用尽全力攻破演练场防线的时候杀到草原军团身后,才能让他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主动钻进大营南面那个巨大的火场陷阱。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决绝,竟然用自己士兵的尸体填平了我们预挖的坑沟,让他突围出来,本帅也算漏了一步。”
望望修文似乎有些明了的眼神,李遐嵩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温和随和很多,继续说道:“修文,我膝下无出,只有你这个义子,也随了我姓,我的一些心思和所作所为也不曾蛮你。坐到我这个位置,所考虑的不仅仅是沙场,还有庙堂。你知道吗,我安排在阴山大营中坚守的三万将士,大都是汪子将的心腹和直属部下。”
李修文听了一愣,想起李遐嵩曾经向自己说起过这个小山包上发生的那一起草原刺客“行刺”的真相,顿时明白过来,脸上浮出丝丝汗珠,单膝跪下行礼道:“修文明白了,修文愚钝,还请义父责罚。”
李遐嵩宽厚地笑了笑,说道:“年轻人,思想单纯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你要记住,真豪杰立于世间,为人处事,一不可辜负华汉,二不可辜负国家,三不能辜负自己。”
说话间,李遐嵩心中却浮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带着平和温雅的微笑,可就是这张脸,给他心里带来难以明状的压力。其实,李遐嵩心底,将那三万将士至于绝境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出于对这张面孔主人的畏惧,一场太完美的胜仗,特别是对草原民族的大胜,足以留下“功高震主”的阴影,而一场不损伤自己根基的“惨胜”,则是恰到好处。
甩甩头,将那张面孔抛在脑后,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剩下的就只是等待了,李遐嵩扬起脸,迎向发出万丈光芒的太阳。
这,又将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