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闻她述说东北一战的难民,本来均耸然动容,听到最后一句,却均是一怔,忍不住莞尔。皇帝却已大笑出声,指着她点了点,转向阮一鸣,说道,“爱卿诗书传家,清风傲骨,怎么生出一个掉在钱眼儿里的女儿!”
虽然是说笑,却听得出龙心大悦,众臣均是轻轻松了口气,暗中挥汗,倒是颇有些感激这位睿敏郡主,若不是她,这堂上的气氛,生生将人闷死!
阮一鸣也是轻轻松了口气,强笑着上前行礼,说道,“是臣管教无方,教皇上见笑!”
皇帝连连摆手,大笑道,“如此真性情,倒是少见,朕喜欢!”想了想,向阮云欢说道,“你从县主到郡主,虽然食些俸禄,却并没有封地,前次你助东北大军筹粮,解了大军燃眉之急,如今又收留那方的一众孤儿,可以说造福一方,朕便将此次拒敌的七岭赏你做封地罢!”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大为意外,齐齐向阮云欢望来。七岭地处东北,虽然土地并不肥沃,可是以一个外姓郡主得到封地的,大邺朝建国以来,这可是头一次。
阮云欢此次揭穿申屠杰,一则虽说相助秦鹏,实则是为了席秋月,刚才的一番说话,不过是为了移去皇帝的注目,哪知道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大为意外,一怔之下,忙又跪下,磕头谢恩。
皇帝笑道,“快免礼罢,改日去你自个儿封地瞧瞧,回来也与朕说说,是何等风光!”
阮云欢含笑应命,又磕一个头站起身来。
众臣见虽出了申屠杰一事,皇帝却心情甚好,一时都凑趣向阮一鸣祝贺,便有人笑道,“睿敏郡主的‘睿敏’二字是皇上所赐,如今又将七岭赐给郡主,不知日后是该唤‘睿敏郡主’还是‘七岭郡主’?”
阮一鸣也觉得脸有容光,含笑道,“均是皇上御口所封,如何称呼,自然是听皇上的!”
这个老马屁精!
众人心中腹谤,却人人均是一张笑脸,又有谁敢诽议一句?
汪世闻说皇帝将七岭封给阮云欢,却不由连连摇头,苦笑道,“七岭孤寒,土地贫瘠不说,那高山上常有猛兽出没,故而整个七岭县居民甚少,皇上此举,听似天恩浩荡,实则不过是将一块无用之地丢给小姐罢了!”
阮云欢侧头想了想,不禁笑起,说道,“我说呢!想来经过这次大战,七岭更是荒无人烟!”
汪世点头,叹道,“皇上将此地封给郡主,郡主便担上了这一方土地的生计民生,若不能善加打理,日后若皇上问起,怕不能交待!”
阮云欢点了点头,笑道,“闻说七岭是步应关回帝京的必经之地?”
汪世回道,“是!”
阮云欢抿唇,笑道,“舅舅和大表哥回师,也要经过七岭,你便先一步赶去,请他们留下买路钱罢!”
汪世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侯爷和世子爷会剥了小人的皮!”说着施礼退了出去,自去收拾行装,去收买路钱。
离驿馆回宫,皇上一张笑脸终于落下,一手将御案上奏章扫落,咬牙道,“逆子!”
太子终究是他的长子,至今仍记得初为人父的骄傲和喜悦。近几年,随着麻氏的没落,皇后开始变的不安,不但暗中培植势力,还屡屡打压别的皇子,可是他念及太子一向淳厚,并没有起意废去太子,却精心为他挑选世家之女为妃,只为了他多一个支撑。
哪里知道,他一意瞧上了白家的女儿,在殿外跪了三日三夜,立意要娶那白家女儿为妃。他无法,只能答应,可也在那时,对这个太子失了栽培之心。而,要废太子,眼看着自己一向钟爱的儿子幽闭一生,终究不忍,却不料,竟然埋下那样的祸端。
太子逼宫,他心中虽有震怒,却也可喜太子不耽于儿女私情,肯为皇权放手一搏,终于像一个男儿一样,挺身立马,站在他的面前。
转身间,皇帝的目光,扫上委落于地的布防图,心头不禁一阵锐痛。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太子,竟会勾结异族,出卖大邺!
难怪,难怪太子宫变,帝京城郊轻易被太子控制,原来,竟然是有昔久国那五千亲兵压制。可是,他就不知道吗?此举无异与虎谋皮,纵他得了江山,日后昔久国兵临城下,大邺所有的布防皆在敌手,他又如何抵挡?
正在气恨难平,但闻殿外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道,“皇上,祥云公主求见!”
皇帝一怔,皱眉道,“祥云?她来做什么?”申屠杰脱逃,她可是申屠杰已定了名份的妻子,而也是他亲封的公主,如今留在宫中,不能杀,不能驱,还不能拿来威胁申屠杰,倒成了一个大大的尴尬。
小太监道,“祥云公主道,昔久国王子既为大邺之敌,她誓死不嫁,如今容颜已毁,也再无家室之想,自请出家为尼,为我大邺祈福!”
皇帝一怔,说道,“瞧不出这小小女子,竟有如此的胸襟!”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回她,只说让她安心在宫里住着,待申屠杰之事一了,朕自然会给她一个答复!”
“是!”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低应,悄悄退了出去。
帝京城闭门大搜,一连两日,都没有申屠杰的踪影。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满身征尘的秦鹏却在城下唤门,一进了城,便直奔皇宫。
皇帝闻说他回来,立时唤入御书房。秦鹏进门便即跪倒请罪,说道,“微臣带领人马赶到昔久国亲兵驻地,只见一片焦土,那五千人马已不翼而飞。微臣急命人四方追了下去,哪知始终没有这队兵马的消息,竟如凭空消失一般!”
皇帝惊异,说道,“浩浩五千人马,怎么会没有一点踪迹?”
秦鹏磕头,说道,“是微臣无能,请皇上治罪!”
皇帝见他一身铠甲满是尘土,人也显出一些疲态,可见这两日不曾合眼。叹了口气,说道,“那申屠杰极是奸滑,也怪不得你,先回府歇息罢!”
秦鹏磕头领命,却迟疑道,“皇上,如今申屠杰也未擒获,会不会已经出城,率兵返回昔久,我们要不要传令沿途拦截?”
皇帝点头,说道,“沿路拦截的旨意已下,如今并没有消息!”垂目向秦鹏一望,点头道,“秦家有你,也算有后,退下罢!”
秦鹏闻言,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磕头退了出去。
帝京城封城六日,城中禁卫翻遍全城,竟然没有申屠杰一丝踪影。而通往昔久国一路驿站回报,也不曾见那五千人马。这一干人,竟然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
而这六日,百姓从最初的惊惧,渐渐变为平淡,最后,城内城外音讯不通,渐渐转为民怨。皇帝万不得己,只好下令开城,命禁军暗中继续盘查。
阮云欢闻讯,不禁微微皱眉。申屠杰身为昔久国人,在这帝京应该没有什么藏身之地。更何况,帝京城虽大,这六天搜下来,早已翻了数遍。如今申屠杰没有查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申屠杰早已逃出帝京,二,便是帝京城中,那些禁军搜不到的朝中重臣,名门世家,窝藏收留。
一想到此节,阮云欢便不禁暗暗心惊。第一种情况也倒罢了,大邺朝纵能擒下申屠杰,但他是昔久国王子,也断断不会将他如何,最多不过遣送出境罢了。而若是第二种情况,那大邺朝岂不是又有一个重大的隐患?
白芍见她皱眉思索,不由问道,“小姐,那天我们明明能截下申屠杰,为何不让赵承动手?”
阮云欢摇头,说道,“仅行宫一役,皇上已记住赵承的名字,如今便是想将他留在宫里。若是风头太盛,怕不是好事!更何况,那申屠杰擒住,为了两国邦交,也必不能将他如何,反而令祥云公主不能脱身。”
白芍微一抿唇,笑道,“小姐将他们十一人尽数放了出去,还为他们谋前程,偏将赵承放在身边,也不怕他心里埋怨?”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他若肯走,我岂有不放的道理?只是如今若是被皇上要去,难免被人当成五殿下的人,便不是我所愿!”
白芍轻轻点头,想到她那桩赐婚,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那里红莲却道,“小姐嫁给五殿下,我们便自然是五殿下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阮云欢向她一望,含笑道,“自然不同!”却也不多做解释。
转眼一月有余,各处田庄已进入秋收,而申屠杰的五千兵马仍然没有下落,东海那方战事却突然急转。
原来,齐王淳于信拒落日国降书于东海,继续节节进逼,落日国惊怒之下,声称大邺欲平东海,秘密联合东海诸国,共抗大邺。齐王十万水师与东海诸国对峙于珍珠岛,战事从节节取胜,又变为胶着状态。
皇帝闻奏,不由暗惊,连下急召,命淳于信回兵,固守东海。
也就在此时,东北一方的大军终于回师,屯兵于帝京十里之外的绿屏山,公孙明远、汤思炎率一干出征将领与几木使者殿上见驾,详述此战战况。皇帝闻后,连连嘉奖,有功将士,各自封赏,命礼部尚书苗成化好生接待几木使者。
几木为战败一国,使者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见皇帝神态平和,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连声谢恩,退出殿去。
而在步应关一战中受伤的秦天宇,却因伤重不能上朝,皇帝细细问了一回,便传旨,命他在府中好生休养。
阮云欢闻讯,早早便细细收拾一翻,赶赴靖安侯府等候。汤氏也是一脸喜悦,握着阮云欢的手连声道,“回来了!云欢,不知你舅舅如何,有没有受伤?”
一会儿又道,“老大跟着你舅舅,想来又受了不少教训,回头做些他喜欢吃的送去。”
隔了一会儿,又说,“这父子两个往日便如仇人一般,这次一同征战,也不知道有没有窝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