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潜龙在渊见祥瑞

五月三十,官道岔口,通向海棠渡的官道被拒马挡住,身着无袖红褙子的壮丁正在吆喝:“前方只供步行,尊客往南百步寄停车马!”

一老两少三个儒生下了马车,吩咐仆人自去寄存不提,放眼东望,海棠渡官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老者有些讶异:“宝历寺都没什么人,还以为今次小游江要办砸了,为何人都在这里?”

接着他又皱眉道:“万一再出乱子,可就难收拾了。”

身边那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儒生道:“叔父,你没见行人多是丁壮吗?当日王守正聚起三县义民四五千平乱,个个有酒有菜有犒赏,今日办小游江,这些人自要再来。我们家中那些请假的护院,都是来这里了。”

另一个更年少的儒生道:“多半还是奔着好汉酒来的。”

稍长的儒生咦了一声:“不是叫三碗醉么,怎的又变了?”

年少儒生笑道:“那一日快活林三掌柜喊‘一碗酒一个好汉’,召集了好几百参加赛酒会的汉子,三碗醉就变作好汉酒了。”

老者呵呵道:“原来是奔着酒而来啊……”

年少儒生道:“王公不与大府同舟而行,倒是抢得了头筹,今日小游江,重头戏都在海棠渡,赛酒会比出文武状元,只是其一。”

老者正是王仲修,两个年轻人则是王昂和张浚。听得此话,王仲修来了兴趣:“真没想到,怕水不敢乘舟,反得了便宜。”

王昂咦道:“当日我就在守正身边,怎没听他说到赛酒会还要比出文武状元?”

张浚微微自得:“昨日我来看守正,被他抓了夫。遣去筹备此事,自然知得详尽。”

说话间便进了海棠渡,岔道口竖着十来根高杆,杆上彩旗飘展。王仲修再问:“听说那一夜,上面挂的是蕃人尸体?”

说到这事,王昂又自得地瞄了张浚一眼:“正是,王守正不仅领着海棠渡民众将作乱的蕃人尽数击杀,还亲自手刃了蕃酋董允!那董允的来意已经查清,就是趁泸州之乱浑水摸鱼。董守信正是被董允所杀!前日晚间,我陪许大府来时,那董允就挂在正中的杆子上。”

张浚自不愿服输,补充细节道:“守正是先遭了蕃人袭击,带着伤再击杀董允的。在此之前。守正之父王夫子也是仗剑拒敌,与董允挥刃相斗……”

将那一日的情形细细说到,听到王冲决绝地下令砍了蕃人的马腿,再以自己换人质,王仲修和王昂的神色也随之变幻,到最后王冲趁乱一刀将董允毙命,两人下意识地出了口长气。

“少年英雄。真如……徐元直一般。”

王仲修由衷地赞叹着,脑子里走马灯般转过无数人,却都觉与王冲对不上号,勉强抓了个徐庶。出口后又觉不妥。

王昂委婉地纠正道:“守正击杀蕃人后,又端坐孔明车,以美婢为僚佐,分派数千人如使臂指。许大府来时。就笑言再多一羽扇,守正便是少年孔明了。”

张浚却笑道:“孔明?不像!孔明自比管、乐。我看守正,更似管仲!王公,叔兴,你们行下去便知!”

一路走来,王仲修和王昂兴致也一分分提了起来。五月正是西府海棠怒放之时,官道两侧红白缤纷。若在平日还不觉这色彩艳丽,可间或布置在道旁木架上的排排盆海棠,却如点睛一般,将这景色提聚而起。

行到高挂着“三碗不过江”酒招的快活林时,人已聚得层层相叠。不少人正大吹法螺,道自己在前日平乱时怎般勇武出众,道自己三碗好汉酒下肚,依旧脚下稳稳地带队出征。而当快活林前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队红衣玄裤作兵丁装扮,却又披着轻纱彩绸,梳着高高环髻的女子现身时,顿时引爆了观众的情绪。

冲天的呼喝声中,王仲修对王昂张浚喊道:“这引客作得别致!”

张浚脸上已自得满溢:“正是学生所定!”

所谓“引客”,就是勾栏瓦肆里,正式节目之前现身的女子,或作小节目,或收钱,或派小利市。容貌过人,身姿曼妙,说话大胆,举止放浪。甚至还常撩衣露臂腿,将那白花花的肩膀大腿小腿亮给观众。

若快活林是用这种的引客,王仲修怕要沉脸骂人了,可换作一群娘子军,不仅应景,也合王仲修这种正人君子的胃口。

王仲修话音刚落,忽然抽起了鼻子,在他前方的无数看客也是这般动作。这队娘子军上台,还荡起一股香风。这香气虽然浓艳,可也就是在这汗气蒸腾的场合下,才能穿透百味,直沁心扉,连王仲修原本掩在鼻边的袖子都放下了。

王昂倒是知道此事,“台上的引客怕都用了守正鼓捣出来的香精……听说是跟百花潘搭伙作的。”

听到这个新名词,王仲修讶异地哦了一声:“怪不得,我就在奇怪,哪有这般浓烈的香囊,也没见熏香的炉子。不过……王冲怎还在摆布这些杂碎物事?”

张浚喊道:“不然学生为何说王守正近于管仲呢?”

此时台上引客正脆生生地齐声诵念着赛酒会“武举”章程,这倒是此时的风俗,大家都熟悉得很。依旧分解试、省试和殿试。解试就是三碗好汉酒,醉了自己掏钱,不醉拔解。解试前两日已经办过了,今日是省试和殿试。

此时还只是省试环节,用的是号称“两碗醉”的烈酒,依旧是三碗不醉,便算合格。下午是殿试,要用快活林号称压店之宝:一碗醉,那就是无限制比拼了。限时之内,只要没醉,谁喝得多,还能照着引客的演示完成举石锁,开弓等动作,谁就是状元。再依次排出第二三名榜眼。第四名探花,之下为“酒进士”,直至“同酒进士”,聚齐三甲“酒进士”。

“这只是武举,文举又如何?”

王仲修也来了兴趣,此时天下兴学,府州也在办武学,这赛酒会的武举很有兴武学的味道。

“文举在海棠楼,与武举差的。只是用的酒不同,殿试要作的事不同。”

张浚刚喊完,引客已抬上一坛“两碗醉”,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压下香精气息,钻得在场汉子们同时吞咽唾沫。细不可闻的咕嘟声汇作一处,竟然清晰入耳。

王仲修再举起袖子掩鼻,这酒气太粗,他可受不了,却正是聚在此处这些贩夫走卒,农夫护院等卖力气为生的汉子所好。

由家仆护着挤出人群向前行去,张浚如导游一般作着介绍。“海棠楼用的是海棠露,有九品之分。以下三品解试,九杯不醉,还要诵诗文一篇。才算得解。而后省试用中三品,同样九杯不醉,另答字谜三道,对两道者合格。殿试用上三品海棠露。依旧九杯不醉,再自作咏酒诗一首……”

听到这。王仲修恍然:“学士今日来海棠渡,便是作这赛酒会的知贡举!?”

张浚点头:“正是,武举只是露个面,为状元榜眼探花授牒而已,许大府对文举更感兴趣,要亲自评卷。不少成都文士,甚至府学里的大部分同窗,都想在文举上扬名。”

王仲修和王昂都沉默了,依稀能见海棠楼前也人潮滚滚,王仲修道:“不知这海棠露到底是何味道?”

王昂与张浚对视一笑,王昂安慰道:“叔父莫忘了,大府到时,叔父就要陪同大府,叔父可是同知贡举,自有一品海棠露奉上,就怕叔父三杯便醉。”

王仲修捻着胡须,不屑地道:“三杯!?不要小看老夫的酒量,只要是好酒,三坛都能鲸吞而下!”

离海棠楼还有一段距离,就在快活林与海棠楼之间的那片荒地上,一层层花盆摆出各种造型,竹架裹着藤蔓,搭出简便却又意境丰沛的走廊。向深处看去,一座座花台正在紧张地施工,估计到下午就能完工,到时这里便是一片花海。

听张浚介绍说这是处花会,王仲修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区区两日筹备,怎可能联络得及彭州花户,没有天彭牡丹,怎配称花会?这便有些沐猴而冠了。据闻学士也要来花会,我看没这个必要。”

王昂倒是不太清楚,好奇地问:“怎么没有天彭牡丹,便不成花会了?”1

张浚对这事更熟悉,解释说:“蜀中芙蓉和海棠天下扬名,但毕竟是本地货色,大家都见惯不怪,不以为贵了。而牡丹乃百花之首,花大色艳,富丽堂皇,蜀人一直非常向往。可蜀地栽培不易,本地牡丹出产绝少。”

“十多年前,彭州花户纷纷奔赴洛阳移植牡丹,在彭州立起了片片牡丹园,自此蜀地就有了“天彭牡丹”。”

王昂兴致更浓:“那这天彭牡丹,与洛阳牡丹有何不同?”

王仲修也不知是被谁科普过,张口就道:“天彭牡丹虽不如洛阳牡丹气势壮阔,遮原蔽道,却是秀致多品,以至有千品之分。”

张浚接嘴,说得更具体:“红花有状元红、祥云、胭脂楼等上三十品,紫花有紫绸毯、泼墨紫、福严紫等上十品,黄花有禁苑黄、青心黄、黄气球上三品,白花有玉楼子、刘师哥、玉覆盂上三品,碧花有欧碧、苏碧、铁心碧上三品,另有转枝红、探春球、内人娇等上百品杂花,再加中下品凡花,千品绝非虚数。”

王昂见他说得高兴,竟忘了王仲修是鄙夷眼前这处花会,要建议许光凝砍掉此处行程,赶紧道:“大府决意尽快办起小游江,安定成都人心,区区两日,自然不及筹备,这花会就是应应景而已罢。须知蜀人游乐必赏花,无花不成行。”

张浚道:“此处花会,是华阳百花潘联络华阳一干花户所成,就花品数目而言,的确不成规模……”

王昂叹气,王仲修也不再说话,显是打定了取消此处行程的心意,却听张浚又道:“可大府必须来此一趟,此处是大府来海棠渡的两件必办之事。”

老少两人惊诧地同时看去,张浚却卖起了关子:“此事干系重大。学生被王守正再三警告,若是事前泄露,便没得好果子吃,只好委屈王公和叔兴兄,待时辰到时,自见分晓。”

王昂投过去一个埋怨且不满的眼神,王仲修却看向另一处,问道:“那另一件事,莫非是献道经。荐真人?”

顺着王仲修的目光看过去,却是官道南面,原本的小树林已被清出一片阔地,立着黑白相间的九宫八卦道坛,正有依稀的道乐声响起。

“那是北帝神霄庵。要在今日为蜀人和丧于乱中的生灵作阴阳两利道场,此事与小游江无关。不过王守正是此庵庵主的俗世弟子,央了大府移趾一观,为道庵盛盛香火,倒不是必要之行……”

张浚说到这,王仲修便脸色不豫地道:“不是必要,到时便让学士不必来此。王二郎怎与道士厮混起来?”

王昂辩护道:“守正不是有心入此道,他与此庵庵主的关系,据说还有一番渊源。而那庵主更在前日夜里主持一路平乱,出力不小。便只是酬功。大府也是要来来的。”

张浚不愿深谈此事,转开话题道:“另一件大事,就是守正与原华阳县学一班学子所建的书院要在今日奠基。”

王仲修点头:“此事才是正理,听说书院是王二郎一手包办。不愿假外人之手。却还要另建藏书楼,这藏书楼。我们王家定会鼎力相助。”

王昂咧嘴笑了,这事之前他就一直在说服王仲修,看来经过这一场变乱,王仲修对王冲又有新的认识,态度已从之前的观望转为支持。从另一个角度看,未尝不是王家报答王冲出面平乱,替王家女婿许光凝化解了一场危机。

再往前行去,就在海棠楼对面,那一片看起来是新立不久的大棚,又让王仲修和王昂开了眼界。

这片大棚其实就是个集市,卖木石铁器的,卖粮食果蔬的,卖布帛衣帽的,还有各色百货杂物,玲琅满目。这倒不出奇,出奇的是集市不仅布置规整,摊主也个个身着统一的无袖白褙子,胸前背后再贴一块正方形的红布(当日之乱里预借白布废物利用)。

公平秤这种东西,寻常草市都有,也没什么可说的,奇异的是,在大棚入口处,另有人发放“市钞”,说是抵钱引用,一张十文,入市就发,买什么都可以用,甚至临时入市的那些游乐摊子也能用。

王仲修一时好奇,与王昂张浚两人各取了一张市钞进去,结果发现,还真能用,没哪个摊子不收。问到摊主,对方也很老实地说,他们收了,会用这东西跟大掌柜抵摊位钱,多的也能换成钱。

听起来,这市钞其实就是变相让摊主们降价,同时又免了摊主的摊位钱。王昂一时没想明白,那“大掌柜”不是平白亏钱了?

张浚却道:“这是打下名声,不仅吸引客人来此买东西,也会吸引货主来此卖东西。”

再见到有些人进进出出,重复领“市钞”,王昂摇头道:“还是不智,这些钱用来印帖子,足以把名声传遍整个成都。”

王仲修作过地方官,对此举另有认识:“一次买卖只能用一张市钞,本无心买东西的,有了这东西,就想占到这十文钱的便宜,为此他们得掏出几十文甚至几百文。即便重复领,也是摊主受益。再说此举又能花费多少?一张市钞十文钱,便是一万人领,也不过百贯而已,被这百贯带出的钱,怕不止千贯……”

听王仲修一算,王昂和张浚暗道,好算计,真是把这小游江作成了大利市。

三人一并好奇,这大掌柜到底是谁?

两个五六十的婆子在集市里坐镇,自称二掌柜和三掌柜,被问到大掌柜,异口同声道:“那还有谁?便是王二郎!”

三人愣住,王冲还作起杂货铺……不,开起市集了?

张浚苦笑道:“昨日守正吩咐人去广都的印坊取东西,怕就是这市钞了。”

王昂对张浚道:“我开始有些明白,你为什么说守正像管仲了,这家伙连蚊子腿都不放过,杂货铺也能作出一番花样。”

三人出了集市,这才注意到大棚区的店招:“十文利”。不由同叹一声,好名字!不仅是说买家来就有十文利,也示在说货价低,卖家只赚十文利。

“守正满腹经纶,还是不要太沾利事。”

王仲修还是来了这么一句,王昂张浚都同时点头。

行到海棠楼下,海棠楼对面的河滩荒地也已搭起了台子,这自是夜晚歌舞之处。为许光凝打前站的王仲修已无心检视杂务,他的全副心神。都已被海棠楼里飘来的酒香吸引住了。

海棠楼的喧嚣一直持续到黄昏,但这仅仅只是盛会的开始。

酉时末,江面鼓乐大作,一条条彩船顺江而下,停在海棠渡上岸。原本小游江的终点是宝历寺。可这一次,和尚们丢了大生意,终点改在了海棠渡,宝历寺只作为许光凝的宿夜处。看海棠渡这光景,许光凝会不会过去宿夜,还真是难说。

与往年小游江更有一桩绝大不同,为首的官船上。不仅下来了许光凝和成都、华阳、双流、广都等县的知县或县丞,还有成都府路转运司、提举学事司、提举常平司、提点刑狱司等路司官员,甚至还包括成都府路兵马副钤辖等武官。除了碍于明制,不得与路府州县官员同游的走马承受。成都府大大小小数百官员,几乎露面了大半。

对许光凝以下众人来说,这次小游江意义非凡,就在蕃乱第三天。就组织起了盛况不小的游乐,不仅能安抚人心。更重要的是向朝廷证明,成都没乱,一点也没乱。之前的乱子,已被大家齐心协力,果断而坚决地镇压下去。乱子虽是羌蕃而起,却是受泸州之乱波及,因此他们不仅无过,还大大的有功。

当然,这样的公开邀游更是难得的好事。照故事(旧例),这样的邀游是公务,他们不仅能尽情享用美酒佳肴,还能招妓相陪,言官也说不了什么。

因此不管是许光凝、卢彦达还是赵梓,人人都喜气洋洋,谈笑风生,全无一丝本是党争敌手的模样。

大批人马先赶到道庵旁边的阔地里,在这里,一块巨石已经立起,正待石匠雕琢。巨石之后是一面照壁,也还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里,王彦中带领王冲、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一干读书人,以及海棠渡附近数百乡民拜迎许光凝一行。

这是许光凝早前立下的承诺,原本还只是说到此看一看,可经成都之乱,许光凝以及成都官员欠下王冲一个大人情,此来就非之前那般随便了。

许光凝在此发表了一番辞藻华丽的讲话,赞扬王彦中兴学乡野的仁德之心。书院虽是王冲实际操办,名义上却得由王彦中顶起来,反正他也是个乡先生,将乡中学舍扩建为书院,在这个时代也被当作德行义举。

许光凝再当场挥墨,写下了“乡庠靖德”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将被拓印到那块空白照壁上。还有他之前就写好的一篇“十里渡书院赋”,也将拓上去。他的字虽不如苏黄米蔡四大家,却也是造诣极深的,题词被高高举起展示时,引得上千人鼓掌欢呼:“好字!”

“守正啊,还是入府学吧,何必在此乡学虚费光阴。”

跟随许光凝向花会所在地行去时,许光凝语重心长地劝道。

“大府好意,王冲感激不尽。不过王冲已誓言与禁学同窗同进退,三年内不入学,还望大府成全。”

王冲将范小石唐玮等被处以若干年不等的同学扯了出来作幌子,许光凝也不好再勉强:“也罢,反正你年纪还小,静心在乡读书,日后也当有一番成就……”

王冲装作憨直地一笑,这海棠渡官道左右的产业,他全插了手,这哪是“静心在乡读书”。

接着许光凝又问:“对了,花会之事,到底有何奥妙?”

王冲也卖起了关子:“大府去了便知。”

许光凝哈哈一笑:“若是比不得海棠露,可要罚你!”

不多时,花会现场,夕阳罩住绚丽百花,另有一番动人色彩。而一身盛装,如仙宫女官一般的潘巧巧敛裳行礼后。摆出一盆花,观者顿时哗然。

两朵牡丹并枝而生,一朵花色红中有白,一朵白中有红,对映成趣,似夺天工。

“这株并枝鲜只是引客,连带今日花会,都只为迎另一宝……”

花美人也美,潘巧巧顾盼生姿。即便是许光凝,也都心神摇曳。而听到这话,更是吃了一惊。他们都是赏花高手,又位居上首,一眼便看出。这株并枝鲜非天然而生,乃人力嫁接而成。一株上生出两枝花色不同的牡丹,已是奇事,就这盆并枝鲜,卖个上千贯都不算贵。

可潘巧巧却说,这不过是引客,在场绝大多数人。好奇心顿时满怀。

潘巧巧前语尽,后语未继时,与王冲有过短暂的目光相接,这一瞬间。昨日的场景又在两人心中浮现。

当日王冲看着潘巧巧搬出这盆并枝鲜,也是大吃一惊:“成功了?”

潘巧巧笑道:“二郎你真是不懂花事,这不过是并枝花,不是并蒂花。而且花色不纯,稀奇也有限。”

王冲叹道:“真想见到红黄牡丹并蒂而生的美景。就我所知,从古至今,还未见过这样的花。”

潘巧巧自不知王冲所谓的“从古至今”还包括后九百年,她憧憬地道:“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再看看王冲,她的语气更强了一分:“还有二郎帮我,再不成功,便是老天绝我。”

王冲转回正题道:“既还未成功,姨娘是要我来看什么?”

潘巧巧拍拍巴掌,几个家仆嗨哟嗨哟推出一辆大车,大车上的花盆又大又深,竟是水土兼有。

看着花盆里那株孤零零的植物,王冲两眼渐渐发直,喃喃道:“姨娘,难道你竟然先培育出了并蒂……”

潘巧巧再笑:“罢了,二郎你真是成不了花户人家了,水生怎好嫁接培植?这是天生的!”

回忆转瞬而逝,此时在台上,潘巧巧再度拍掌,家仆们将大车又推了出来,揭开遮住车架外的绸布,一株莲蓬傲然而立。

现场静了好一阵,上首的许光凝等人,下方前排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并蒂莲!”

没错,一枝两朵,洁白如玉,货真价实的并蒂白莲,此时花期刚至,正含苞待放。

“祥瑞……”

谜底揭晓,陪同许光凝的王仲修下意识地嘀咕道。

的确是祥瑞,并蒂莲在此时就如纯白鹿獐、石生天字等等福物一般,是要报官入《符瑞志》的大事。

“祥瑞……”

许光凝、卢彦达、赵梓等官员心中还因这场乱子而半悬着的一颗心,不仅彻彻底底放下,更有浓浓的喜意上涌。

负手行到花盆边,注视着这株并蒂莲,许光凝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浊气伤了这花。而他眼中,正闪动着喜悦至极的光彩。

就在此刻,潘巧巧也与王冲再度对视,潘巧巧眼中也闪动着光彩,一如昨日她对王冲所说的话:“二郎,不是被你说服要让了花圃田地,姨娘还不会因要搬花圃花种,不舍地细细审视每一株花木,竟在荷塘里找到了这并蒂莲,这是你带来的福气啊。”

那时王冲道:“潘家王家,反正也快成一家了,姨娘的福报,也是我的福报。”

潘巧巧当时脸颊红如牡丹,却只啐了王冲一口,连辩白都不愿作。

想到王冲之言,此时在台上的潘巧巧心弦又再度荡漾,暗道有二郎这么个儿子,才是真正的福报,只是……

想想自己老拉不下脸面,二郎的爹也是一个脾性,潘巧巧就是微微一叹。眼角再见香莲玉莲并肩立着,那两张白玉细瓷般的小脸蛋,就如那并蒂莲一般。而两人一身淡黄一身火红,却又似自己这辈子的梦想之作:并蒂怜时,心绪再度沉下一分。

两姐妹正痴痴看住王冲,眼中流转着不知怎样的情意,一时让潘巧巧生出异样心思。可紧接着,她就暗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若是二郎真不选你们一人为妻,你们这辈子,就只能作二郎的妹妹。

那么这之间的情怨纠缠要怎么办呢?

潘巧巧再度看向喧嚣人群中,淡淡地笑着的少年,人群像是一副画,少年却如凌画上,也不知是正要入画,还是正要出画。

看着少年,潘巧巧就安心了,有二郎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夜幕初上,喧嚣已从花会转至海棠楼,海棠楼对面的大台上,灯火通明,丝竹悠悠,舞女莺歌燕舞,许光凝等官员踞海棠楼上,举杯欢饮。

书院所在的荒地上也是灯火通明,石匠正在对那块巨石和照壁作开工前的整理。巨石下,石匠手持一副人像,比较着巨石。那人像负手望天,一副历经沧桑的慨然之状,画像下写着“顾鸣裕丰公”。

照壁前却有几个少年书生正在争执,似乎有人在拦阻石匠。

“我妹妹和表妹,还有我婶娘,都被乱民玷污了,当时官府在哪里?许光凝在哪里!?他还好意思露面,好意思把平乱的功劳揽在身上!”

那两眼充血,几若疯癫的少年正是唐玮,他似乎想在照壁上写血书,十根手指血肉模糊,照壁上也留下了斑斑血迹。

“这事也不能全怪官府,许大府一人也揽不下此责,唐秀山,你冷静点!”

宇文柏、鲜于萌和范小石都在劝解他,陈子文则摩挲着手中的绳索,随时准备将他绑起来。

“我怎么冷静!?我家中三位女眷,两日里就各寻了三次死!不要她们死,她们以后又怎么活!?不说我家,这一乱里,死了好几百无辜,又不知有多少女子受辱,那该怪谁?老天爷么!?”

唐玮压低了嗓音,凄声说着,泪珠大颗滑下脸颊,却没人笑话他不是男儿。

“我们连这个人世到底是什么样子,都还没知全,怎么可能知道该怪谁?”

“那便学下去!学个通透!守正与我们建书院,不就志在于此吗!?”

“记得守正的话,知行都是一般,要让人世入我心,便要又知又行。你若是要追问苦难根源,又怎能像现在这样,只图泄愤!?”

众人一并劝解着,唐玮渐渐平静下来了。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彩:“你们说得对,我要跟着守正,继续看下去,学下去,行下去……”

第一卷终

ps:1:天彭即彭州天彭镇,宋时为彭州治所。天彭牡丹在此时还只是上升期,宣和年间更进一步,到南宋已经天下闻名,被誉为小西京,陆游都曾专门撰文整理花品并盛赞其美。

今日是本卷终,不愿分章打断节奏,只要并作一大章了。

第29章 惊心散花楼第29章 惊心散花楼第5章 凡人之智第94章 天涯咫尺不知心第69章 正法正道不正心第66章 百花待放兴业忙第70章 纷香满坊狂蜂袭第118章 盛衰之相知天命第22章 梦断十里渡第118章 盛衰之相知天命第164章 君子反水危崖现第104章 杀伐果断下手先第126章 恩德化仁心结解第19章 爹,不是这么坑的第19章 爹,不是这么坑的第43章 无礼不成君子仪第37章 浅影月香论诗赋第61章 盛春时节心始热第148章 龙威曲影鸦雀争第118章 盛衰之相知天命第29章 惊心散花楼第141章 祸福自取非天意第157章 事兴未醉温柔乡第51章 小局大局皆入局第18章 王门焚匾的善恶之名第58章 天意难测祸福偕第29章 惊心散花楼第22章 梦断十里渡第36章 西园晒书英豪聚第10章 义薄云天大善人第152章 奸邪未显恶忠良第22章 梦断十里渡第3章 二郎再世第132章 复古书痴真面目第149章 飓风始卷犹偷闲第67章 变乱骤起人心慌第163章 借力预推历史磨第133章 西南夷事定潜针第108章 国族兴衰僰亡慨第33章 少年学谕第140章 三王端蔡须细尝第60章 谁入道中谁为道第27章 历史之网第3章 二郎再世第167章 变中有变再生变第100章 百战初历试阵前第11章 古怪的契书第72章 杀与被杀生死间第157章 事兴未醉温柔乡第111章 歧在暴仁歧风波继第6章 善恶有分第53章 士子如妇见节义第78章 胸有丘壑起帅帐第117章 燃猴焚囤僰乱定第71章 大梦如香人自迷第22章 梦断十里渡第66章 百花待放兴业忙第58章 天意难测祸福偕第94章 天涯咫尺不知心第33章 少年学谕第41章 我心为天根在易第38章 当情当景各争鸣第22章 梦断十里渡第65章 前程种种各有梦第113章 思过思生负天命第110章 功成僰亡思恶咒第53章 士子如妇见节义第169章 洗却铅华夷事毕第114章 风声云角蕴有年第127章 泸南定局约盟事第162章 讲武预为十年备第155章 临别汴梁析心变第141章 祸福自取非天意第156章 回望东京变由微第22章 梦断十里渡第70章 纷香满坊狂蜂袭第19章 爹,不是这么坑的第113章 思过思生负天命第76章 乱潮覆来苦织网第6章 善恶有分第59章 真君真经机缘牵第96章 并蒂有怜天无怜第116章 火猴破敌也抄袭第152章 奸邪未显恶忠良第112章 功成一峰再登攀第24章 笔下生数第107章 生死辗转志破险第30章 花落无痕风仍鸣第29章 惊心散花楼第120章 白纸作画论齐民第99章 离愁在后剑在前第51章 小局大局皆入局第124章 危机四起明暗来第4章 兄长之责第8章 相公家的规矩第146章 用心至诚送鼎斗第67章 变乱骤起人心慌第129章 形势不辨自入毂第54章 风雷变鸣女儿悲第134章 人心易改钱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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