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刘奕仁、甘英自然知道原委,他们热泪盈眶,身边别部屯长、班超信赖的战将,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站起来一吐为快!
建武末年,莎车国小霸王国王贤击破鄯善国,占领驩泥城,囚禁年轻的国王陀广伽为其仆,并逼其三日内交出陈穀,否则便夺其王、杀贵族、屠其城。已经带着年幼的伊兰、陀儯躲进南山(注:即阿尔金山)的王妃陈穀,不得不返回驩泥城,自入虎口,陪小霸王贤整整一个月。
几年前,于阗国国王尉迟广德令大将军呈于霸袭破且末国,鄯善国兵败且末。为彻底击毁鄯善国斗志,善于用兵的呈于霸提区区一千人向东疾进,轻兵袭破了驩泥城。在馆舍中国宴之时,呈于霸故意令王妃陈穀率胡姬们为其当众赤足裸舞回旋舞与鼓上回旋舞,成为鄯善国举国之耻和永远之痛!
自王莽乱汉、西域再度沦陷于北匈奴控制之下的这数十年,各城邦国互相攻伐,没有什么能比奴役、摧残占领国的女人,更能击毁被占领国的反抗意志。王城一旦破了,最倒霉的便是身为国母的王妃与年轻美丽的公主们。班超深知陀广伽心中痛苦,但他没有选择。于阗国虽然已经让呼衍獗整残,但他不能允许陀广伽袭击于阗国,这是大局!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但陀广伽毕竟还是那个胸有大志的铁血男儿,沉吟良久,他惨然一笑,拍拍王妃的胳膊,又抚摸一下爱女伊兰的小脑袋,躬身抱拳面向班超道,“身为大汉诸侯,小王适才格局小了,还请大使与众将见谅。大使之言甚是,吾并周边小国原是为大汉开疆拓土,非为自利也。小王定谨记大使之言,屯田积栗铸械,绝不敢误大使国家大计!”
林曾都尉见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赶紧抱拳道,“末将也谨记大使钧令,屯田练卒,为大使后盾,大汉鄯善都尉府谨听大使节制、调遣!”接着,他又指着缣图道,“据报,且末、精绝等国虽入鄯善,然并不稳固。于阗虎视眈眈,且西域都尉府焉渑夫人派出若干巡哨小队,隐于沙海,时扰精绝、且末二州。使团此行不会太平,大使西进时宜注意防范为上!”
林曾详细介绍的西域南道情况,也提供了重要情报。因鄯善发动了兼并战争,于阗高度戒备,两国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南山之南的小月氏等高原各行国,沙海之北的北线各国,再加上匈奴人,西域有随时陷入各国混战之中的可能。
作为经略西域的重要一环,这次帐议,班超明确了鄯善国在棋盘上的角色和地位,意义非同寻常!
在汉使团入西域之前,汉朝的西域事务一直由敦煌郡署理,朝廷专门在敦煌郡派了一名中郎将,专门负责西域事务。汉明帝刘庄给班超的诏书,也只是明确令其出使于阗国,此时的朝廷没人敢想象仅靠班超区区三十余骑就能下西域。但是,班超自重建蒲类国时起,潜意识中便将西域作为一个整体在谋划。这次帐议,他靠自己的战功、威望和经略西域的整体构想,折服了众人,进而将伊循屯田使署、大汉鄯善国都尉府和鄯善国王庭,完全收归于汉使团的节制之下,从而为汉使团在沙海东南建立了一个可靠的后方基地。
此后三十余年,在班超经略西域的历程中,鄯善国一直充当了他最稳固的后方,源源不绝地提供钱粮、兵械、甲服、兵源。而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则成为班超帐下最重要的战将之一,伊循屯田使署则成为汉使团最重要的后方练兵基地!
这次重要的帐议之后,国王陀广伽雷厉风行,帐议一结束便迅速派出驿吏,将驻防于精绝州并与于阗国兵呈现战略对峙态势的五千国兵,调回驩泥城。而于阗国王尉迟广德得知鄯善国退兵,便也从拘弥国撤回了一万国兵,已经一触即发的大战骤然烟消云散。
汉使团在驩泥城休整三日,这三日班超还是专为兑现诺言故意在此停留的。
他利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为甘英、刘奕仁二将隆重地办了婚事,这三日自然也就成了使团和鄯善国吏民的狂欢之日。出嫁之日,馆舍被装饰一新,丘庶在馆舍专门腾出一个院落,当成二将婚房。刑卒们则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驾着披红挂彩的辎车,将两位公主从王宫接到馆舍。国王与王妃、贵族、百官也尽至馆舍,按照汉仪举行了隆重的新婚大典!
遗憾的是,因白山军情吃紧,蒲类国国王霜刺和王妃黑稗、伊吾都尉夫人麦香都未能来参加金栗的婚礼,但班超还是通过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好消息驰报给他们。
新婚第二日,两位公主就带着自己的小新郎移居到自己的小窝,位于南山下的碧桐苑。碧桐是梧桐的一种,桐苑是国王、王妃送给二位公主的嫁妆,取凤凰栖梧桐(注:指中国青桐,非今日法国梧桐)寓义,其实就是位于山根密林中的一座坚固木寨城堡。这里既是公主们的新家,也是汉使团一个地下驿站,更是楼兰屯田公署的后勤基地。
在刑卒们狂欢的时候,班超、淳于蓟利用这宝贵的三天时间,带着班秉、班驺、胡焰、肖初月等将,在周令带领下,瞅空一起来到城南一个不起眼的村庄。
这里离南山不过几十里,茂密的丛林掩映中,是几十户破烂的民居。丛林外,便是延绵的农田,麦田已经基本收获完毕,而夏栗正随风翻滚,秋粮定然又丰收在望。这是一块水草丰美之地,丛林间和草地上,牛羊在静静地啃食着青草。
正是饷午之前,众人进入村内,见村子空落落的。大忙季节,青壮年男女都在田内劳作,村中只剩下老人、孩子。低矮的木头栅栏、马架子房、茅草房,房前屋后堆着乱糟糟的草垛,赤足的老人与孩童,遍地人畜粪便,燥热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牲畜粪臭气味。
村子最东端的一户人家,院落与其它民居格局相同,很是不起眼。院子四周也没有围栏、草垛,一大圈松柏和高大粗壮的黑杨,将院子围了起来。院中露出正房、厢房几排草庐,比村中的马架子房略高一些。与民居院落最大的不同,是院墙四角的四座夯土茅屋,墙壁较厚,多开小窗,细看分明是四座隐蔽型的小型箭楼。
班超、淳于蓟不约而同的哑然失笑,这不是民居,这他妈的可是名符其实的匪巢啊,班超甚至怀疑这座村落整个就是一个大匪窝!
院门紧紧关闭,周令轻拍柴扉,门拉开一条细缝,渐渐露出一张年轻的笑脸,见是周令,便从里面陡然拉开大门。院内挺大,别有洞天,水井、蒲桃架、马厩、秋千、晾衣木架、花圃等干净整洁,与村落中的肮脏乱象仿佛两个世界。
除正房、厢房外,最气派的便是巨大的马厩,里面有驼十几峰,马十余匹。院中有十五六名护院,腰上都挂着弯刀。仆人、婢女多名,一个婢女正在带着一个一身汉服、精美如瓷器一般的小女孩在花圃旁边追逐玩儿,院中却未见蒙榆身影。
几条凶悍的看门狗,原来还吠了几声。一见了小姑、寡妇,便象泄气的皮球,恭恭敬敬地畏缩到墙边,战战兢兢的样子。小姑、寡妇还跑到一条黄色的母狗身边,委琐地闻闻母狗尾巴下的气味,母狗见到帅哥,或许乐得心里正花枝乱颤着,它干脆四肢朝上躺到地上,献媚地露出黄黄的肚皮,挠首弄姿、公然勾引小姑、寡妇。
“狗日的,没出息……”班驺忍住笑骂了一声。众人也担心这两个混蛋当着人家三个丈夫的面把**狗给办了呢,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知,二犬到底是战犬,眼界够高,对土狗终于未提起兴趣,又索然无味地跑了回来。
“太公正在午睡,请贵客堂上看茶!”一个“帐头”一样的人,手提着袍角,躬身请班超、淳于蓟等人进屋。
周令是有备而来,手里突然变戏法似的在空中掷起花花绿绿的沙包,手法极是灵活,嘴里对小女孩叫道,“晋儿,晋晋,快看看哪,尕叔又带什么来了?”正与婢女玩耍的小女孩闻言便扭过头,迅即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过来,小嘴里稚声稚气地叫道,“尕叔,吾要,吾要……”
“嗷嗷嗷——”周令先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巴哧一声先狼吻了一口,然后在女孩的惊叫声中不断地将其掷向天空。女孩儿得了沙包,小嘴里咯咯咯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院落上空。
班超进入正堂,他心里已经明白,这里便是蒙榆、周令在鄯善国王治的一个隐秘落脚点。从其外表刻意伪装的格局看,甚至可能是他们的老巢。而这院内众人,除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其余则分明便是这沙漠上臭名远扬、地地道道的沙匪。淳于蓟是墨侠,眼高于顶,他对这些沙匪根本不屑一顾,脱口问道,“蒙榆何在?”
“帐头”不敢言,周令将晋儿交给婢女,对淳于蓟道,“嘻嘻,淳于军侯勿急,蒙兄必在地下‘受难’,请随吾来!”
“受难?”淳于蓟不解。胡焰、肖初月、周令则哄然而笑,淳于蓟恍然大悟,恼怒地瞪了三匪一眼。
说笑着,周令便带着众人来到西头房。不知他在墙面灯洞内摸索了什么,然后用双手将墙向两边推,西墙竟然轰隆隆的分开了,原来后面是一道门,里面是一个大房间。
进入房间,只见地面铺着毡毯,靠北墙有一堵大坑,坑上靠墙摆放着箱笼,箱顶有铜镜、妆奁,旁边叠干净的麻被。炕案上则摆放着铜壶、云纹漆耳杯。地上粗糙的木雕屏风外有三案,主案后的一座博山香炉内幽香如缕,一切都略为讲究。周令将炕上席卷起,掀起木板,下面竟然现出一个地道。众人跟着端着油灯的周令顺着土坯垒成的台阶拾级而下,到底下才看清,这是一个砖垒的两人多宽、一人多高的大地道,黑黝黝的似乎没有尽头。
顺着地道又向东走了二三十丈远,其间分别有四道有机关的厚木门阻挡,便来到一个大厅。
厅内墙壁上小洞内点着油灯,周围是几个开着黑洞洞房门的房间。其中一间里面亮着灯,且正传出男女吵架声。只听一个女人高声斥责道,“汝有完没完,啊?与周秃子就知道祸害驼队,挖人家祖宗坟,不停往回运这些劳什子,无穷无尽……这洞别人又不能下,藏匿地下,不见天日,吾一个女人呆下面陪这些死人之物,一会魂便吓没了,那敢来数,汝还敢怪吾?!”
“哎哎哎,好好说就行,汝狗日的勿动手勿动手……”蒙榆求饶的声音传出,“司马、军侯或已来也,给吾留点面子、留点面子啊……”
“汝还有面子?啊?!”女人分明在施暴,嘴里发着狠骂道,“吾便是狗日的,汝便是那狗,一回来就象条发情的公狗日不够……不,是骚驼,举着根驼屌,丢死算了……人家男人疼女人,汝倒好,吾早晚让汝折腾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