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好人或坏人

从医院出来,方莹看到了在门口等自己的方振。丁平认罪之后,丁满意大病了一场,方莹刚去探望他出来。

“丁大叔怎么样了?”

“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可是一看到我眼泪就流个不停,我都内疚了,唉,我不该去看他。方振,你是不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丁平,心里愧疚不敢去看丁大叔呀。”

“有没有我,丁平的结局都一样。他并不想逃脱法网,他只是想为母亲复仇。”

方莹点点头,丁平最后的表现确实如此。“十五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赵友善不仅深陷囹圄,他的妻女也跟他断绝了关系。赵晓月说,她被抓时,丁平曾跟她赌赵友善会不会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交代罪行。结果,赵友善让赵晓月失望了。他当时心存侥幸,只想拖延时间让警方找到丁平。可这也是拿女儿的性命在冒险。”

方振开车上路,方莹看看路牌,疑惑:“你带我去哪儿呀?”

“刑警队。胡杨说,丁平想见我。”

“他想见你,为什么?”

方振笑笑:“不用担心,在警察局里,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对了,案件的具体情况你应该了解吧,给我讲讲。胡杨最近忙,都没怎么搭理我。”

“那得从十五年前说起了。”

丁平被拐卖后,并没有失忆,他不肯叫养父母为爸爸妈妈,因此经常被毒打。有一次,他被打伤了头,昏昏沉沉睡了很久,他担心自己会就这样死去。醒来之后,他就假装失忆。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可还是免不了遭受虐待,直到他可以外出挣钱才好了一些。养父母死后,他终于能够拜托他们的控制回到Z市。

刚回到Z市时,赵友善和刘彩霞十分惊慌,尤其是刘彩霞,时不时来家里试探,可善于隐忍的丁平并没有露出破绽,二人才慢慢放松警惕。直到今年8月初,丁平以路村人的语气给刘彩霞发威胁信,说自己知道刘彩霞的秘密,向她勒索20万,刘彩霞顿时慌了,找赵友善商量。两人又试探了丁平几天,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才相信自己是被路村的人认出来了。

后来,她按照信件的要求的时间来到翡翠城小区,在那里遇到了正在派件的丁平。被丁平制服后放入快递车带走了。那些勒索信件都是直接放入他家信箱的,刘彩霞担心信件被人看到,销毁了,所以警方并没有找到相关线索。丁平把刘彩霞关到以赵晓月明月租用的仓库里,逼她说出曾经有过不正当关系的人,最后杀了她。

至于丁义仓,丁平之前在外打工时学过配钥匙。我们在家时通常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他之前利用送快递之机偷偷拿了他家的钥匙,配好之后又还回去了。杀丁义仓那天,他也是借口送快递进入他家,在丁义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抓住了他。丁平常在丁庄小区出没,熟悉那里的监控情况和丁义仓家的情况,可以绕过监控,实在绕不过的,他就让王悦帮自己打掩护。

“那仓库呢,怎么是用赵晓月的名义租的。”

“丁义仓回来之后不久,就和赵晓月取得了联系,他们经常通过网络和微信联系。去年国庆节时,他对赵晓月说自己没有学历和技术,想做点小生意,怕父亲担心不想让他知道,而且自己的新身份证还没办理好,就借用了赵晓月的身份证。赵晓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对了,杀害丁义仓的凶器,也是丁平利用赵晓月得到的。不过,丁平总算没有辜负赵晓月的信任,他说,他从没想过要伤害赵晓月。”

“和赵友善相比,丁平的恶是有底线的。”

“我不明白,丁平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复仇。”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看守所里,方振见到了丁平,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丁平看起来憔悴了一些,但是神情却很放松。方振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见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想到是我?”

“因为你太好了,方莹每次谈起你,都赞不绝口,小区里的那些叔叔阿姨也是。我小的时候,爸爸背叛了妈妈,跟小三结婚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他心怀怨恨。我经历和你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可你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怨恨和不满,让我觉得很假。第一次见面时,你引导我发现栅栏的漏洞,让我觉得奇怪,后来我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你在一个人时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一个人隐瞒自己的情感和真实面目,一定有所图,而刚好,你所在的小区就发生了命案。当然,一开始我只是猜测,并对你的过去感兴趣,没想到,真的是你。”

“结果证明,你对了。你很高兴吧。”

“不,知道是你,莹莹很不开心。你应该明白,你会让很多人伤心,尤其是你的爸爸。可你还是这样做了,让我猜猜,你这样做有你不得已的原因。那就是……”方振压低声音说,“你收不了手了。”

丁平目光一凛,看着方振沉默,而后笑了。“你果然聪明。”

“你的养父母,还有王悦的养父,都是意外身亡,当意外出现太频繁的时候,就会让人怀疑。”方振看着丁平,他的表情让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王悦的养父对王悦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对吗?”

丁平目光变得阴沉。

“你放心。我没有证据,不会去揭发你们的。只是,你这丁庄的案子里,还是连累了王悦,不是吗?虽然你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仍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的大学生活恐怕要就此中止了。”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连累她。”

“我想知道,你并没有失忆,为什么不想办法和你父亲联系?”

丁平双目变得幽深:“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经常吵架,虽然他们会避开我们,但我还是听到,他们吵架的原因是刘彩霞。爸爸觉得刘彩霞温柔贤惠,而且漂亮有气质,妈妈根本不能和她比。最后那次吵架,我听到爸爸说:我就是喜欢刘彩霞,怎么着?她比你有味儿多了,你走了正好。赶紧走吧!妈妈说:你这是嫌我们娘仨碍事了,好,我们走了,你们就快活了。现在明白,那时父母生气吵架说的气话,可那时候我只有六七岁,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后来,妈妈带着我们离开,赵友善和刘彩霞不知道,我看到他们杀了我妈妈,那时候,我不仅恨赵友善和刘彩霞,也恨我爸爸,他喜欢的女人,杀了我妈妈。”

“所以,你并不信任你爸爸,只想靠自己报仇,找回妹妹。”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自己的妈妈被他们杀死,我搂着妹妹躲在一个黑暗狭窄的空间里,那里很冷,可是,妹妹还是被人带走了。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的妹妹也卖掉。所以,我很听话,刘彩霞对别人说她是我的妈妈,我也点头。可是,她拉着我的手,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你说过,你童年也有不幸的遭遇。我知道,很多人心里都有痛,可我的痛太过沉重,它们日夜折磨我,让我无力承受,也没办法消除,所以,我只能用最惨烈的方式,带着它一起消失。”

“如果你没有被抓,你是不是还要杀了***。”

“是。”

“你恨你爸爸吗?”

“曾经,现在不了”

“可你这样做,等于又把他推进了地狱。”

“他不是一个好爸爸,我也不是一个好孩子。也许,我们这一辈子注定要互相伤害吧。不过,我给他留了希望。”

“你确实不是一个好孩子,可是,我们并不觉得你是一个坏人。在你报仇的道路上,你从没伤害过无辜的人,包括仇人的女儿。你最终选择投案自首,是因为你的逃不过自己的良心。”

丁平目光一亮,看着方振。

“你的爸爸、莹莹、赵晓月,丁庄小区的很多人都不觉得你是个坏人。赵晓月拒绝见赵友善,可是她一直在关心你。还有我,我觉得你只是被坏人逼着犯了法的人。莹莹说,丁庄小区的叔叔阿姨在联名写申请书,希望法院对你从轻发落。”

丁平的眼睛红了,而后他趴在桌子,将头埋在双臂里。

“丁平,你想见我,就是希望有人能理解你吧。丁平,你不是坏人。没有人觉得你是坏人。丁平,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丁平的双肩微微抖动着,方振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哭声渐渐变大,最后,仿佛一个孩子般毫无顾忌的大哭。

方振起身要走,丁平突然叫住他:“请你告诉赵姨,你没有找到我。”

“好。”

走出刑警队的大门,方振心里也觉得沉闷压抑。丁平犯了法,可他愿意去承受后果,这一点,足以证明他比赵友善刘彩霞之辈无法相比的。只是,那个年幼时自己一人度过无数黑暗夜晚的孩子,无数次回忆母亲被杀时情景的孩子,想想便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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