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心中暗自得意计谋得逞,兴冲冲领着一干女眷夫人们往小抱厦里闯,屋中的丫鬟正乱成一团呢,见到来了一群主子们也忘了自家小姐在里边换衣,都没有上前拦住。
里头袁少爷方才睡醒,身上衣冠不整,尤其是吃多了酒酒劲发作,脸上红扑扑的,瞧着暧昧至极。他从里间跑出来,太过急切,不小心带倒了轻巧的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袍子下摆挂在屏风角上没有发现。整个人失了重心,猛地往前扑,恰好跌在凌秀的脚边,他完全跌到之前还想着能扶住什么东西,也没仔细看就抱住了凌秀的脚。
凌秀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发懵,正大张嘴吃惊不已,忽地脚上受力,她一个没稳住人就摔了,与袁少爷摔成了一堆。
大姑奶奶等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幅模样,女子下身只穿了一条雪白绉纱的衬裙,此刻都卷到了小腿边,露出里头浅粉色的里裤,脚上的绣鞋有一只没穿。秀发散开,半遮着脸,衬得皮肤越发苍白,眼中满是惊惧慌张,熟悉的人都能一眼就认出她是凌秀。另有一名男子抱着凌秀的脚仰面朝下,看不到脸,凌秀的一段玉腕横自他腰间,两个人的姿势充满着淫靡的气息。
大姑奶奶差一点笑出来,好计啊好计,没想到老四对自己女儿这么猴急,都扑上身了。不过她可不敢显出一点得意欢喜的样子来,还得装出大受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疾步跑到女儿身边,欲要去扶。只她动作混乱,竟不经意间把女儿推向了男子的怀里,使两个人纠缠得愈加紧密。
旁的众人都太过受惊,一下子忘了上去帮忙,只顾怔怔地望着地上几个人。唯有一个六少夫人,面上闪过疑惑、不解、惊讶的表情,这个男子的身形好像自己的哥哥?
“秀儿,秀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告诉娘,娘给你做主啊!”大姑奶奶也不扶着女儿起来,一味地哭闹推搡,不远处瘫坐在地上的那个丫鬟双目失神,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
凌秀能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发寒发冷,渐渐结了冰,寒意通过血液传递到四肢百骸,然后她的身子一点点破碎一点点被掏空。她的母亲没看见,但她已经看清了那个男子绝对不是四表哥。
母亲的计策她并不知情,但不代表她没有猜到。那日晚间,她是隐约听到了几句的,料到这几日母亲一定会有动作,而她不能知道,她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不是她有意要与母亲耍心机,而是她的母亲嘴太碎,很容易被人从中套出来自己参与其中。
她当然不愿意当杭四的妾室,可是在没有其他方法的情况下,她勉强可以接受,而她一定得是那个受害者,才能博得四表哥日后对她最多的愧疚与温存。今日,当那个丫鬟将茶水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就明白,母亲的计策开始了,因为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她的手上,温温的,不烫。
她对自己母亲的心机是不太信任的,但是那个人,她相信绝对可以做成。因为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次失手过,所以她才会这么配合,失去了平日的谨慎小心。
但是,这一切,都失败了。屋子里的男人不是四表哥,不是他啊!
大姑奶奶继续哭诉,似乎有意将实情闹得更大,而不是先把女儿与那个男子分开。再瞧她女儿,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地上的男子几次想要推开凌秀爬起来,都被大姑奶奶挡住了,相反他的衣服角都被凌秀压到了身下。袁少爷又气又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怒斥出声:“还不起来,把爷我放开。”他的声音粗鲁气愤。
三少夫人愣了半晌,直到听到男子的声音,才惊醒过来,这样的事,不管里边有什么猫腻,丢得都是杭家的脸面,客人在杭家做客除了这样的事总归不光彩。她立时大声呵斥几个年纪大些的婆子:“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
她的话惊醒了怀疑中的六少夫人,居然比婆子们动作还快,抢了过去,带着哭音问道:“大哥,是你吗?”
闻言,屋里的人再次震惊,莫非这名男子是袁家少爷。人都说袁家少爷浪荡好色,难道他胆子这么大,趁着来王府吃酒的机会偷窥女眷,还欲行轻薄之事。实在是袁少爷名头有点大,怪不得众人首先要怀疑他。
大姑奶奶哭得起劲着呢,兀自没有听清六少夫人的话。其余婆子都慌忙上前,有人去拉大姑奶奶,有人去扶凌秀,有人去搀男子。终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三人分开。
那句“老四,怎么是你?”还没出口,大姑奶奶就跟见了鬼一般,茫然而又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她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次逼视着眼前的男子,不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而凌秀如一个布偶般被人架着才没有倒下。
“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六少夫人的嗓音本就尖细,她大声说话之时更是凌厉,大家身上好似都被冰冷的风刮过。真的是袁少爷?这袁少爷太胡闹了些,闯祸闯到郡王府,还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可怜凌家小姐,清凌凌一个女儿家,怕是不嫁给袁少爷都不行了,哎,作孽呢。
袁少爷比六少夫人大几岁,也曾娶过一妻,听说不到一年就被他折磨死了。袁夫人自来溺爱儿子,生性尖酸刻薄,对媳妇就不大看得上眼,儿子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说最恐怖的是,袁少爷喜欢用那些对付青楼女子的手段对付家中的妻妾,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子小姐,怎么受得了那些非人的对待,进门不到一年就赴了黄泉。
因他名声太坏,以至无人敢把女儿许了她。虽然也有那等人想要攀附权贵,可也得考虑考虑家族名声啊,卖女求荣的名声一般官员都不敢担。因着这些,杭家上到太妃,下至奴才,对六少夫人都不大看得上眼。
风荷之前听到声音,就抬脚往这边赶,将及抱厦之时,从一边树丛里窜出一个丫鬟,是她们院里新来的秋岚,王婶子的女儿。
秋岚灵巧地凑近风荷,简洁地把方才之事尽述一边,原来第一个呼叫的人是她。
风荷听着听着露出了笑颜,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你做得很好,快回去给你沉烟姐姐汇报吧,免得她挂心。顺便叫她捆了那两个丫头,别叫她们胡乱开口。”秋岚笑得眯了眼,她第一次应承了这么大件事,心里不由得害怕担忧,怕弄砸了,没想到得了风荷的夸奖,点头应下,往凝霜院方向跑去。
这下子,风荷不急了,脚步慢悠悠的,看戏嘛,急什么,好戏还没开演呢,去的正是时候。
进了屋,恰好看到大家手忙脚乱扶起大姑奶奶三人的时候,风荷扯了扯三少夫人的衣袖,三少夫人回头见是她,估摸着是听到声音过来的,愁容满面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弟妹,你说这事怎么办?”
“三嫂,两边都是杭家的亲戚,一个处理不慎把人都得罪光了,咱们什么人,上面还有长辈呢,不如请了长辈过来吧,好不好的咱们说了也不算。”风荷亦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三少夫人连连点头,悄悄命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画枕去回报给太妃与王妃。她一向不理府中庶务,只是相夫教子,性格敦厚,不爱强出头,能避则避了。
大姑奶奶受到的刺激太大,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指着袁少爷只会“你你你”的。好半天才迸出一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又抱着女儿哭诉:“我可怜的秀儿啊,你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一定是他,是他偷偷躲在这里偷窥你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说话,娘怎么为你讨回公道?”
额头上的两戳碎发不知是因汗还是泪,湿湿地贴在凌秀鬓角,面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泛着青白色,脸上像覆了一层轻纱,虚无缥缈,更显恐怖。她浑身了无生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大姑奶奶在跟她说话,低垂着头,好似专注地研究鞋面上的绣花。
其实,大姑奶奶自己是心乱如麻,连她都不知道要凌秀说些什么,她原先想的那些都是针对杭四的,只要逼得杭家心甘情愿娶了凌秀就好,最好还能给个不低的身份。
但是,袁家,不是她没有想过把女儿许给袁家,而是袁家少爷的名声太坏了,她不敢呢,倘若凌秀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害的。她不停想着,终于决定,绝不能把女儿嫁过去,虽然今日之事女儿的清白没了,但只要杭家能堵住客人的嘴,回头把凌秀嫁到外地的官员那里也是成的。
袁少爷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对于这没来由的一切恼火得很,听到了大姑奶奶的话,更是生气,当即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哪里偷窥了,分明就是你们自己不检点,还想诬赖人。”
在他开口之前,大家都是有几分相信大姑奶奶的话的,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总不成是人家姑娘拉你来看的吧。
六少夫人在娘家是庶出,但因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还是颇得袁尚书宠爱的,打小养在主母跟前,与这个大哥还是有一点情分的。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她哥丢了人她还不是一样丢人,对袁少爷就有几分埋怨。但这时不是搞内讧的时候,应该合理对外,也跟着嚷嚷:“大姑奶奶,你虽是我长辈,可说话要凭证据,不能这般污蔑我哥哥。”
大姑奶奶认定了是袁少爷弄走了杭四,然后自己躲在这偷窥,对他恨得半死,咬牙切齿骂道:“这么多人亲眼看见的,还有有假不成?侄媳妇不用为你哥哥推脱了,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多了。”
若说这大姑奶奶真不是什么有谋算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尽量把此事压下去,而不是吵得沸沸扬扬,引得更多人来看,想来她也是气糊涂了。
不知哪个夫人看得有趣,忍不住插嘴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你们还是想个法子吧,我看也只有把凌小姐嫁给袁少爷了,凌小姐的名声被袁少爷坏了,就委屈一下吧。”
袁家两兄妹倒还好,这个凌秀家世不算很差,又是杭家的外孙女,长得也行,娶了也不吃亏。尤其这阵势,由不得他们拒绝。
谁知竟是大姑奶奶不乐意:“不成,我们秀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嫁给这种混蛋,日后我们秀儿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说着,又去扶着女儿的双肩,絮絮叨叨:“女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都是为娘的耽误了你,若不是娘舍不得,早早定下你的亲事那该多好。你从小与你表哥青梅竹马长大的,换了外头娘也不放心,娘不该一直拖着,以至于你表哥另娶了她人,就差了几个月啊。”
大姑奶奶这是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凌秀与杭四扯到一块,牢牢绑在一起,让杭家非娶不可。不该时间太短,以她的脑袋是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法的,只能试图用这些话混淆大家的视线。
的确,她的方法还真管用,女眷们纷纷细品着大姑奶奶的话,表哥,哪个表哥?杭家这边,娶了妻子的也有几个,不过,听着话头像是最近才成婚的,那似乎只有杭家四少一个人了。难道杭四少与自己表妹暗中有情,这倒不是不可能,以杭四少的性子,是个美貌女子都不会放过,何况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呢。
今儿这事越来越有看头了,杭家这酒吃得真值,回去一定要跟人好生宣传一番。
风荷被气得哭笑不得,都到这个份上了,大姑奶奶依然不死心,还想要绕上自家爷,凭你,休想!你既不愿嫁,我就非要你嫁,还要你颜面尽失的嫁,嫁过去之前就先得罪了夫家所有的人。风荷承认自己有点坏心眼了,不过纯粹是你们自找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既这样,阎王爷不肯收,自己帮忙收了。
大姑奶奶的话把袁家两兄妹气得脸色铁青,自己就当吃了个暗亏,谁知你们还看不上眼,好,真好,堂堂兵部尚书府你们看不上眼,还没问问你们配不配呢。
六少夫人本就是个厉害的主,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容人,当即大怒,高声斥骂:“什么下贱东西,还想高攀我们尚书府,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哼。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来这勾引男人呢,衣服都不穿,给大家看啊。”袁家家学渊源,六少夫人深得她嫡母的真传。
风荷算了算时间,知道太妃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忙挽了六少夫人的肩膀劝慰:“弟妹,先不说这些,你看舅爷这副样子,你还是叫人给他先梳洗一下吧,你们兄妹俩也能商议出个结果来。大姑奶奶,难道你就这么看着表妹衣衫不整地站着吗?快穿了衣裳再说吧。事情发生了,大家还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六少夫人平时瞧不顺眼风荷,不过眼下对于人家的好意还是领了,想想也是,她必须问问自家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头吵起来也理直气壮些,以免她话中出现漏洞,被人抓了当把柄。
大姑奶奶看看女儿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妥,她只顾着把事情扭转回来,却忘了女儿至今没有穿上外裙,今天丢人是丢到家了。忙一把抓了凌秀往里间去,一边喝骂道:“死蹄子们,快进来伺候你们主子。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请出去,难道偷窥一回还不够,还想再偷窥一次!”
袁少爷被大姑奶奶的话窒得跳脚,甩了袖子往外边走。六少夫人赶紧跟上,知道这事情没完,一边派人去请父母,一边将兄长拉到了对面的东厢房。
“三嫂,大姑奶奶这边交给你了,我去劝劝六弟妹。”风荷对三夫人使了一个眼色,又对看好戏的女眷们勉强笑道:“叫大家看笑话了,实在抱歉得很。我手头上有事,不能陪几位夫人了,你们几个,好生招待着。”这是对屋里的丫鬟说的。当然,风荷笑得一点都不勉强,相反她很满意,大姑奶奶竟然能鼓动这么多人来看她女儿的笑话。
女眷们一点都不生气,都是强忍着笑意,推她去忙,心中都道,这个少夫人真是个妙人,处置事情很对把握时间,又好似忘了请她们离开,看来是不介意让她们继续看戏了。会不会,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风荷不管大家想什么,忙忙追上了六少夫人的脚步。
六少夫人见是她,心里承她的情,不好再冷言冷语,只是淡淡问道:“四嫂有何吩咐?”
“弟妹,说句真心话,你的苦楚我是知道的,而我在王府的处境,想来弟妹也看得明白。弟妹是个聪明人,大姑奶奶话里的意思想来你是比我还要了解的,这根本是要毁了贵府上的清誉,只怕伯父在官场上都要受影响呢。”袁少爷气鼓鼓地跑到厢房独自坐下,风荷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悠悠说道。
六少夫人的性子就是牙尖嘴利,但心眼不多,对风荷一向是嫉妒产生的厌恶。闻言,也有点着慌了忙拉着风荷的衣袖问道:“真有这么严重?这,这不是什么大事吧?”她的语气分明很不确定。
风荷故意扫了出事的屋子一眼,不屑地说道:“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他们毕竟是三品的将军府,即便是闲职,也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倘若风声传到了圣上耳里,伯父就得落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轻则贬职,重则停职,你兄长日后的仕途怕是也走到底了。”
“天呢,这么严重。那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没有?”六少夫人能嫁到杭家,全亏了她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若没了这层关系,以她那个刁钻婆婆的性子,非得马上将她休了不可。
她自然是着急得不行,这已经不是兄长一人的事了,事关整个尚书府。
“办法不是没有,但眼下咱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弟妹还是先去问问你兄长,究竟是什么事,咱们才能再作计较啊。”风荷循循善诱,今儿这事多亏栽到了袁氏身上,换了旁的妯娌几个,她不一定有把握说服她。
袁氏一听,觉得很对,顾不得再与风荷唠叨,一阵风般卷到了屋子里。
“大哥,你是不是真的,真的……”袁氏对于自己这个哥哥还是有些发怵的,虽然外头的传闻不全属实,但相差无几。
小丫头恰好上了茶来,袁少爷拼命灌了一口,恨恨地斥道:“哼,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子要玩女人秦华居里多的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袁氏暗暗撇了撇嘴,到底只问了一句:“那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知道就好了。”说到这,袁少爷愈加气愤,他自己都没弄清楚呢。
袁氏有些不信,但她不敢追着问,只是噢了一声。
袁少爷知道她不信,强忍着怒气把他记得的事情说了一遍,袁氏听得愁眉不展,这样看来根本是个巧合了?可是传出去,谁会相信,尚书府的名声都会被连累的。
门口进来一个穿紫衣戴着金簪的体面丫鬟,是云暮,福了福身,说道:“我们少夫人问六少夫人想到对策了没有,一会子太妃过来,怕就拿了主意呢。”
袁氏有些着慌,想到太妃自来宠爱风荷,若是风荷肯在太妃面前美言几句,他们家不一定吃太大的亏,不然由着大姑奶奶闹起来,尚书府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回头,她那婆婆还不知怎生磨搓她呢,眼下她应该与风荷处好关系,才能博得太妃一点半点的怜爱。
想到这,忙道:“我去与四嫂说几句话,大哥在这等一会,可别随意走动了。”
袁少爷很是不耐,对她摆了摆手:“我何曾随意走动过了。”
袁氏没有时间理会他,匆匆去了外边,对着风荷的神色和气许多:“四嫂。”
风荷点点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指了指回廊角落一颗桂花树旁边,袁氏会意,住了口,随着她过去。这边僻静,说话时不易被人听到,而且桂花树大,冬天都是枝繁叶茂的,能挡住她们的身影。
“令兄怎么说?”
袁氏就把她兄长的解释说了一遍,还怕风荷不信,紧张地盯着她看。
“这个好办,咱们只要传了那几个送令兄过来的婆子前来一问就清楚了。”风荷压低了声音,转而故作神秘之色,瞅着袁氏问道:“你可知道,我的丫鬟方才在那屋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安神香。云碧带小丫鬟去给表小姐送梳洗的热水巾帕等物,隐约闻到房子里有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她就留了意,故意在房中转了转,真被她在炭盆里看到了一丁点安神香的踪迹。你看,这不是?”风荷从袖里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里边包着指甲长的香末,递与袁氏看。
袁氏闻了闻,香味不甚浓,她素来不大点香,有也是普通的,极少用安神香这样名贵的好香料,是以不明白。
风荷也不等她发问,继续说道:“云碧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一向爱摆弄这些胭脂香粉等玩意,在我娘家时见过这个东西,只因我觉得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就没大用,她倒是闻了一次就记下了。”
“对身子不好?”袁氏小小吃了一惊,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安神香顾名思义有镇定安神的效果,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只它性子有些霸气,很容易叫人昏昏欲睡,等闲之人闻不到一刻钟就会很快睡去。以前我也曾请教过常去我们府里诊病的太医,他不建议做日常使用,实在睡不着用一丁点就够了。”风荷徐徐道来,早在秋岚告诉她杭天曜觉得屋子里不对劲之时,她就让丫鬟暗中注意了,果然被她们找到了。
点香之人精准计算了时间,在杭天曜进去之时是最浓郁的时候,随即就会渐渐消失,众人闯进去之后只剩下一点点味道,效果不显。
袁氏又惊又急,她也不是那等蠢笨人,倘若是她大哥去偷窥人,一定是临时起意的,不可能随身准备这种东西。若不是她大哥,就是别人了,难道是送她大哥过去的婆子?四嫂说这是金贵东西,想来几个婆子不可能有,更不会为她大哥浪费。总不成是凌秀的吧,她又是为了什么?
以袁氏的头脑,大约一时半会是想不完整的,风荷决定再添一把火:“弟妹,怕只怕是你大哥叫人算计了还不知呢。当时表小姐的裙子被泼湿那一节你可能没注意到,而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想想,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为客人上茶用的定是刚出炉的热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招待这么对贵重的客人。可我冷眼瞧着,表小姐被水烫到之后却是一点都没有呼痛呼烫之类的意思,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如今前后一联系,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四嫂,你果真看见了?凌小姐素来娇惯,别说热水了,就是杯子碎了的声音都能吓得她脸色白一白呢,今儿倒是好,不声不响,旁边人都没有被惊动,真是巧了。你说说,四哥明明是叫那几个婆子将我大哥送到前边客房,交给我们家跟来的小厮,那几个婆子怎么敢不听四哥的话,把我家大哥扔在了这里,我看就是借她们几个胆她们也不敢。一定是背后有人发了话。我只不知,她为何要处心积虑算计我大哥,弄出了这样的事来,她的闺誉不就全毁了,试问京城还有哪个大家公子愿意娶她?”袁氏还不算笨,稍加提点几句就能前后串联起来,咬着牙,忿忿的。如果自己大哥被人安了一个偷窥女眷的罪名,她那婆婆一定又会拿她撇性子。
风荷点头应是,院子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估计是太妃带着人过来了。就悄悄与袁氏说道:“两个婆子那里,弟妹放心交给我,跑不了她们的。你先进去劝着令兄些,叫他待会别发怒,免得太妃生气。如果一会太妃问话,让他只管实话实说,令兄不但没有一点错,反而还受了惊,不用怕。”
袁氏胆子更是壮了不少,兴兴头与风荷道了谢,转身去安慰她大哥。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风荷招手叫了云暮到近前,沉声吩咐:“派人把那几个婆子抓了,如何回话你心里明白。此前云碧还趁着大乱之时捡到了一样东西,你拿去用吧。”说着,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叶丝缠绕的翠玉镯子,成色上等,却不是最好的东西。
或是因为喜欢做针线的原因,云暮对这些小玩意都是过目不忘的,她曾见过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绮儿手上戴过,一定是屋里混乱之时掉了的。如此更好了,越发容易取信于人。她抿了嘴,笑着去了,小姐终于要发威了。
随即,风荷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有点点不明显的褶皱,但依然整洁,浅笑着快步而去,恰在太妃一行人进屋之前迎上去。
看起来,太妃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而去不太高兴,见到风荷倒是没有说什么,搭着手扶了过去。除了太妃之外,还有两个今日的客人,袁尚书和袁夫人。
袁尚书及夫人本来正要打算告辞,突然听到里边发生的事,气了个半死,连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儿子惹出来的祸事,恨不得立时就给打死了事。太妃为着杭家的脸面,尽量压下了此事,外头席间的宾客们还未知情。当然,今天日落之后,应该会传遍整个安京城吧。
进了屋,就看见一屋子女眷三三两两议论着呢,有那皱眉的,有那笑眯眯的,有那低头不语的,不过毫无疑问,大家都对此事相当之好奇。
太妃略有些头痛,风荷这孩子也糊涂了,忘了将这几位夫人们请到前头去,又想着她是晚辈,连三媳妇都不开口,她更是不好开口了。
风荷一面搀扶着太妃,一面与她附耳低语:“祖母,孙媳只记挂着让大姑奶奶带凌表妹去梳洗,又叫六弟妹先劝着她兄长些,一时没来得及安排几位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太妃哪里还有责罚她的心思,她是了解老三媳妇的个性的,遇事没个主意,一味听凭长辈吩咐,出了这种丢脸的事,估计早慌了,老四媳妇一个人确实有些顾不过来,还要去给自己捎信。她身边人手少,又不能丢下这边事不管,先陪着几位夫人去前头。就勉强笑着对风荷摇头:“与你有什么关系,好在你赶来了,不然怕是更乱些。”
几位夫人见来了杭家老太妃,都赶紧起身行礼。
太妃那句请夫人去前边看戏的话还没出口,大姑奶奶就风风火火冲了出来,扑到太妃身上,差点把太妃都撞翻了,好在风荷撑住了。嘴里哭嚷着:“母妃,你要给我们秀儿做主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无缘无故受了混人的气,我们凌家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几位夫人都能为我们见证呢。”
几位夫人那是笑得嘴都要咧开了,连连应着很是很是。太妃差点气得倒仰,不知事的蠢笨妇人,这不是留下几位夫人光明正大地看笑话吗,明儿事情传遍京城,凌秀还要不要活了。有这样一个糊涂娘亲,那孩子可怜了。
大姑奶奶的想法非常简单,她以为只要确定杭四与凌秀有私情,又做准了袁家混账偷看自己女儿,并不管女儿什么事。那时候,众人都会劝着太妃让杭四纳了凌秀的,太妃迫于大家的压力,不得不应了。所以她眼下,还是需要这几位夫人的。
“祖母,您走了一路,先坐下喘口气,袁伯父和伯母也得请他们坐下说啊。”风荷赶紧笑着,怕太妃真被大姑奶奶气坏了身子。
太妃想起这么多人在场,咽下了心头的怒气,无奈地请众人坐。
袁尚书不足五十的年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没有一般文官的儒雅之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果决。袁夫人长得尚属中等,身材偏胖,上下差不多看不到有腰,眉目间都是凌厉恼怒之气。
表小姐,摊上这样的公公婆婆丈夫,你可别怪我啊,要怪就怪你的母亲,谁叫她一心想着用你去攀附权贵。比起来,袁家比你们凌家还是高了那么一点半点的,人家手握实权,又是圣上心腹之人呢,风荷很腹黑地想着。
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气,看都不看大姑奶奶,兀自问道:“秀儿呢,你有没有派人好生照料着,别叫她想不开。”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凌秀,但太妃对年轻姑娘家都是比较宽容的,好歹都是他们杭家出去的外孙女,出了什么事杭家不好看。
“三侄儿媳妇陪着她呢,只是流泪,一句话都不肯说,叫我心中又急又痛。”大姑奶奶顺势抹了把眼泪,又狠狠地瞪了袁夫人一眼,尖着嗓子说道:“袁夫人,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不成?这还是在亲戚家呢,居然行此等偷窥女眷之事,还兄妹俩一人一句的抢白。合着我们凌家女儿就是那小门小户的,活该被欺负?”
袁夫人虽觉得自家儿子有错,但她是个最护短的人,自己可以打骂儿子,别人却是不许的。尤其她自觉身份比大姑奶奶高了一等,若不是看在杭家的面上,她还不屑于与她说话呢,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闺阁女儿,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换起了衣裳,不怪被人看了。”
“住嘴。”袁尚书厉声呵斥了自己夫人一句,他最重声誉,偏偏娶了这么个夫人,教导着孩子不成材,把他一辈子的老脸都丢了,还敢在杭家胡言乱语,恨不得立时把她休了。
大姑奶奶觉得自己赢了一仗,脸面上有光,放缓了声气:“你们儿子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可我的女儿是好姑娘,不敢叫你们糟蹋了。你们只管叫你们儿子与我们道了歉,重重地赔礼,这件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此言一出,不止袁家人,满屋子女眷仆妇,连太妃娘娘,都震惊地盯视着大姑奶奶,以为她发了疯,清清白白女儿家被人看见换衣裙,就这样算了,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混账,胡说什么?”太妃哆嗦着唇角,真想上前甩一巴掌。这个杭明倩,常常仗着自己是杭家女儿在外头招摇也算了,如今出了天大的事,不与她商量一番,就私自定了主意,还是个这么荒诞离谱的主意。
大姑奶奶难得被太妃喝斥,有些委屈,但心下不甘,轻咬着太妃的胳膊说道:“母妃,袁家儿子的德行,你是看见的,难得你要我们秀儿嫁给这种人?我们秀儿受不得委屈。”
太妃对袁家本来就不满意,偏偏事情闹成这样,不嫁都不行了。袁家愿意负责已经不错了,外头还有哪个肯娶凌秀呢,即使愿意门第都低了许多。凌秀自小娇生惯养的,吃不得苦,她也是为了这个外孙女儿考虑呢。
“你们不愿意最好,我还嫌委屈了我儿子呢,娶了个病秧子回去作甚,哼!”袁夫人觉得大姑奶奶还算有点眼力见,没有强逼着自己家娶了她的女儿。
大姑奶奶登时回瞪回去,却没有反驳,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妃说道:“母妃,我们秀儿从小到大,一多半时间是在你跟前长大的,她性子温柔,与表兄们又和睦,别提她与老四了,真真是青梅竹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要不是老四娶了……”
“够了。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堂堂诰命夫人,将军夫人,就没有一点脑子,这种事情也是能随意攀扯的。兄妹之间那是应该的,但只限于小时候,老四十四岁后,你几时看见他主动与外孙女说话了。”太妃真想掐死了大姑奶奶,不愿嫁个袁家就算了,居然还想觊觎着老四,老四也是你们能肖想的吗?关键是不该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这分明就是要毁了杭家的脸面,传出去就变成老四调戏表妹了。
大姑奶奶的话真就起了不小的作用,众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风荷,杭家四少的风流韵事是多得数也数不完,若说他与自己表妹有一腿,众人是非常愿意相信的。这是多么有爆炸性的消息啊,娶了新婚妻子不到两个月的杭家四少被爆出与自己表妹有私情,引得姑妈一心要把女儿嫁给他,不会已经做出了什么吧?
风荷发现自己的决定是多么英明正确,这次不把凌秀嫁出去,保不准大姑奶奶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硬把女儿栽到他们头上。背上有人轻轻拍了一下风荷,风荷回头,是云暮,眼里闪着幽深的笑意,眼角瞥向自己半藏在衣袖里的手,里边分明有一个小纸团。
风荷侧身,做出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的模样,暗中接过云暮手中的纸团,迅速打开阅览一遍:“婆子稳妥。爷审丫鬟,得一凌秀书,并交婆子,另有大礼奉上。”
前面几句风荷能想明白,凌秀手书定是什么诗词歌赋之类的,本是要两个丫鬟栽到杭天曜身上,做出什么杭天曜仰慕凌秀才华行偷窥之事来的表象,现在正好可以用到袁少爷身上。只是最后的大礼是什么意思?风荷默默计较着,一切具备,她只有一个麻烦没有解决,就是要为凌秀设计袁少爷找一个所有人都看得过去的理由,难道杭天曜已经了然她的用意,想出了应对之策?
话说大姑奶奶被太妃严厉地神色语气吓得有些失了神,但一想到将来,就咬咬牙,假装没听见,继续胡搅蛮缠:“母妃,你一向喜欢秀儿,时常与我赞她,难道你不愿她长长久久伺候在你跟前嘛。女儿受母妃爱护多年,无以为报,这亦是女儿的一片孝顺之心。秀儿是你的外孙女,岂能不比旁人更孝顺你三分。”
她一面说着,一面带着指责的目光望向风荷,好似在怨怪风荷不孝顺太妃。
风荷委屈地红了眼,期待地看向太妃。
太妃对这个女儿是彻底失望了,从前看在她自幼丧母的份上,对她多有关照,知道她性子好强手段平庸,把她嫁到了凌家,就是看中凌家儿子有官职但没实权这一点上。不然,以杭明倩的心性,都不知能仗着自己爷们的权势做出多少事来呢,那时候反倒是害了她。不想她这些年根本没有体谅自己的一片苦心,千方百计谋算着娘家的荣华富贵。
想到这,太妃欠了欠身子,拉了风荷到她怀里劝慰:“好孩子,你待祖母的一片心祖母比别人清楚,你别与一般人计较,咱们娘俩知道就成。”
她这一说,众人自然明白大姑奶奶是在诽谤风荷,越发不耻起来。女儿被人坏了闺誉,不说嫁给那男子,反口口声声要赖到杭家身上,不是明摆着看中了杭家的权势嘛!
与此同时,六少夫人进来了,她面上愤然不平,与大家行了礼,才道:“祖母,父亲母亲,各位夫人们,我大哥说他有话要说,不能平白无故被人冤了。”
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正闹得起劲之时,六少夫人来了,言语中似乎意指她哥哥是被冤枉的,众人又是一愣。袁少爷喊冤?他喊什么冤,他偷看了人家女孩儿,难道还亏了不成?
不止别人,连袁氏夫妻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那糊涂儿子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反去斥责袁氏:“你大哥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成,叫他安分些,还嫌脸丢得不够啊。”
袁氏很是委屈,但眼下不是委屈生气的时候,她强忍了心中的不满,大声说道:“大哥说他绝对没有偷窥凌小姐,分明就是被人陷害的。”袁氏难得明白得很,今儿要让凌家的算计成功了,她大哥没有脸面,凌家不会有好日子过,她更是在杭家抬不起头来,还时不时被人在背后戳上几下。
太妃倒是有几分拿不准了,还没见到正主呢,总不成就把罪名安到人家身上去,那样传出去也难以服人。即使他不是故意偷窥的,事实却是他确实看到了秀丫头换衣,也跑不掉一个迎娶秀丫头的结局,听他说说也无妨。于是,就点头对六少夫人道:“那去请你兄长过来吧。都是他的长辈,没什么避忌的,老四媳妇去后头劝劝你表妹。”
风荷正想下去问问清楚呢,忙应了声是,带了自己的丫头退下,只留下一个小丫头浅草在厅中伺候太妃。
袁少爷大大咧咧走了进来,面上的绯红没有完全褪去,看得出来吃了不少酒。袁大人一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酒后乱性是他这个儿子的一贯特性,他想相信他是被冤枉的都难,冷冷喝斥了一句:“孽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爷,先听孩子说了你再骂也不迟啊。”袁夫人自来护着儿子,倒有些不怕袁大人的样子。
袁少爷平儿胆大,但对自家老子那是天生惧怕,常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急忙躲到袁夫人身后,小声嘀咕着:“儿子没错,儿子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你给我说,谁陷害的你,为什么要陷害你?你说不出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袁大人依然不是十分相信,谁会与他们袁家过不去,还搭上人家女孩儿家的清白,凌将军那里,不至于如此急迫吧?
太妃头痛不已,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歉意地看了看在场的女眷夫人们,劝着袁大人:“亲家,孩子既如此说定是有缘由的,咱们听他说了再做定论也不迟,万不能委屈了孩子。袁少爷,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何在此吗?”
袁少爷对太妃的好感一下子上来,觉得比他父母都通情达理,也不怕袁大人了,居然敢走到中间去,理直气壮地辩解起来:“太妃娘娘,您德高望重,有您给我做主我最放心不过了。今日之事,根本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我原在后花园与四少爷他们一块吃酒取乐,后来兴致来了多吃几杯,我平日的酒量也不是这么差的,可能心情一好倒比不上平时了。”
“快说正经的来。”袁大人一边轻喝了一句。他这个儿子,一说起吃酒做耍就有点停不下来,保准说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忘了是什么场合,他只得提醒一下。
袁少爷果然讪讪地住了口,有些害怕地偷看了父亲一眼,仍是说下去:“没想到吃多了身子发晕。四少爷好意,叫几个婆子把我送到外院客房先歇一会。我当时不太清醒,事情还是记得一些,那几个婆子把我弄出了后花园之后,没有按照四少爷的吩咐送我去客房,自己扔在了这里。我意识模糊,很快就睡着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都不知。直到我从睡梦中听到几个丫头的大叫声,才吓得惊醒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往外跑,没想到屋里居然有女子在。我何曾偷窥什么换衣了,根本没有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来了。话说那什么小姐的也太不检点了些,屋里有男子在,她居然不管不顾地换起了衣裳,便是真被人看了那也怪不得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回头还来讹上我,与我有什么关系,别想逼着我娶她。”袁少爷越说越溜,心里却在琢磨着那个小姐长什么样,之前太乱了没看清,回头若是出来对质可要仔细看看。听说是杭家的外孙女儿,想来应该不差,弄回去做个妾倒是不错。他连嘴角都快翘了起来。
大姑奶奶听得面色铁青,她当然知道这极有可能就是事实,可是那又怎样,袁家至少也要好生赔偿他们一番,不然白便宜了他们。挺直了身子反驳道:“这是自己家里,谁想到内院会有外男,明明是你闯进了内院,还想推卸责任。”
太妃冷冷扫了一眼,警告她给我闭嘴,本来没有的事,愣是被这个糊涂的女人弄得人尽皆知。顿了顿,她才和缓着语气问袁少爷:“袁少爷说的一切,只要寻了那几个婆子来一对质就清楚了,不必争论。不过袁少爷之前喊着什么冤枉陷害了你之事,是怎么回事,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别人听了还以为是杭家陷害他呢,这里是杭家的地盘,外人还能耍什么花样。
说到这,袁少爷来了精神,对于有人设计他一事,他还是有几分期待的,难道那小姐暗中心许了他,只因家中不同意,就使了这么个招数,那样自己日后倒是要好生疼爱她一些。他不由得兴奋地说道:“太妃娘娘,我妹妹说有丫鬟在那个屋子里发现了安神香,我正讶异自己就算吃多了酒也不至于醉得人事不省,连人进来都不知道呢。若是这样就对了,我分明是被那安神香迷晕了。”
啊?众人禁不住发出了惊呼声,这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安神香,一个废弃不用的屋子,没必要点什么安神香吧,还是这么名贵的,一定是有人要在这里做什么事才对。
太妃亦是惊异不已,他们家中从来不准用这些东西,用多了对人身子没什么好处,那是从哪儿来的?会不会是袁家为了推卸过错撒的谎?
只有大姑奶奶脸色白了一白,身子轻轻一颤,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是怕杭四看见女儿进去,那事情就不好办多了,便想着将他迷晕一会,反正很快他就会被丫鬟的惊叫声吓醒的,不愁没人看见他在房里。
为什么会被人发现,安神香的香味与普通熏香相差不多,谁那么厉害,一下子就闻了出来?而且老四呢,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那两个丫头如何办的差事?大姑奶奶真想现在就去质问一番,不由后悔自己方才只顾宽慰女儿,忘了这件要紧事情。
大姑奶奶的变化都被有心观察她的袁氏看在了眼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袁氏是个好强的人,一丁点好处都想安到自己头上,她已经忘了是风荷提示她的,这也是风荷大胆利用她的缘故。
“大姑奶奶的脸色为什么这儿差,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发现了吧?”袁氏没有那种放人一码的宽大心胸。
大姑奶奶正在发呆,听到她这句话吓了好一跳,双眼惊惧地瞪视着她,好一会才道:“侄儿媳妇,话可不能胡说,我不过是为自己女儿伤心而已。”
她的不对劲大家都注意到了,也信了她的解释,唯有太妃微微皱眉,心下产生了一点怀疑,却很快否定了下去。
袁氏暂时放过了她,转而与太妃说道:“祖母,有一事孙媳不解,想要请教大姑奶奶和凌表妹一番。”
“什么事?你说。”太妃隐隐有些不安,只是不能阻止。
“我想请教大姑奶奶,表小姐那般一个娇弱的人儿,为什么被热水溅到,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安安静静地回来换衣服了。她要换衣服回自己的院子岂不是安全方便,何必巴巴绕了一圈,到这里来换。孙媳实在想不通,还请大姑奶奶给孙媳解释解释。”说到最后,袁氏眼里的笑意浓郁得好比盛开的花朵,她有点佩服自己也能又这样镇定自若的时候。
“咕咚”一下,大姑奶奶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后重重撞在一块坚硬的铁上,疼得她一时没了反应。她不是不知道这里边的小小漏洞,可是原来以为混乱之时,大家只顾纠缠杭四负责,而疏忽这样的小细节。当然,她也是准备了说辞的,但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紧张些。
她的辩解有些心虚的意味:“那是因为茶水不烫,只溅到了裙子上。我怕秀儿穿久了湿衣裳会着凉,叫丫鬟先赶回去给她取来,恰好在这附近遇到了,当然挨着最近的地方换了,难道再跑回去不成?”
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大姑奶奶,看戏时她们都是吃了茶的,清楚那个茶水究竟烫不烫。即便正好凌家小姐的不烫,她一个闺阁女儿,不回自己院里,随便找个地方就换起了衣裳,很有些说不通,无论叫谁听了都不太认同。即使你着急,那也该叫丫鬟们先将屋子看视一圈,确定没人了再进去,那样岂会出现今日之事。说到底,凌小姐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虽如此,众人还是没有将安神香一事想到凌秀身上,京城有哪个女孩儿会傻到要把自己嫁给袁少爷,绝对没有。
只有太妃,心下又恨又怒,不管是不是凌秀母女的计策,她们今儿都是完了,凌家脸面彻底丢尽。
不管,她不能不保凌秀,杭家外孙女儿啊,不能传出叫人诟病的缺陷。所以,她只能压下满心气恼,打着哈哈:“看来一切都是误会,袁少爷恰好在这,而小丫头们太大意了,怪不得袁少爷。”
现在,轮到袁家人不依了,先前指着他们怒骂,如今又想轻易揭过。袁大人能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多年,自然是很有两下子的,事情里边的漏洞太多,最大的就是安神香了,还没有解决呢。他故意做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来:“话虽如此,事情不得不问一下,比如那几个婆子,好歹要知道这个逆子有没有说谎话。安神香在哪里,不能凭空听我那丫头一句话。”
袁氏很想大赞父亲英明,太妃是她长辈,发了话她不敢驳,可是袁大人说得多好,人家不是为了偏袒自家儿子,人家公正着呢,甚至话里话外都不是很信自己儿女。不愧是圣上相信的重臣呢,行事果然不一般,女眷们对袁家人的态度改变不少。
太妃无奈,命人去带那几个婆子上来,又命人去请太医,叫他验验屋子里是否点过安神香,如今是她想息事宁人都没辙了。
大姑奶奶反而不是很担心,那几个婆子与她没关系,她是半点把柄都没有留在她们身上。安神香也不打紧,就算有又如何,还能证明是她的不成了?
很快,婆子被带来了,准确的说是被扭送过来的。
太妃略有不解。自己只说带人,没说抓人呢,端惠行事也不老成了。
谁知端惠面上不大好看,想要私下与太妃说,碍于一屋子人瞧着不便,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解释:“娘娘,这几位就是四少爷派去送袁少爷的婆子们。奴婢领了人正要去传她们,谁知四少爷已经叫人捆了她们几个过来,说是,说是四少夫人的乳母叶嬷嬷奉了四少爷之命来问问四少夫人怎么还不回去,却在西边紫藤廊下看到这几个婆子有些怪异。原来她们正在争抢着一样东西,叶嬷嬷眼尖,认得是一件成色极不错的翠玉手镯,就起了疑心,又听她们嘴里说得怪异,就留神听了听,好似提到什么表小姐,绮儿之类的。忍不住上前问了问,几个婆子吓一大跳,遮遮掩掩说不清楚,叶嬷嬷就唬了她们一把,假说要送去富安大娘手里。婆子被吓不过,招了这是表小姐跟前的绮儿赏给她们的,要她们将袁少爷送去小抱厦,别的她们就不知了。叶嬷嬷见事情牵扯到了亲戚家,不敢擅自做主,禀了四少爷,四少爷命她送了来,请娘娘定夺。”
她的话未说完,屋子里大半人都变了脸色,有含笑的,有发青的,有震惊的,不一而足。大姑奶奶更是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叫这几个婆子行事,女儿更不会这么做。可是端惠手里的镯子,她一眼就能认出,是初一这日女儿赏给绮儿的。
“传她们进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妃想要遮掩都不行了,她只能见机行事。好在凌家如今只能算是杭家的姻亲,不然杭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就要受大大的连累了。当然,太妃并不完全相信此事,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明倩与凌秀的作为。
一共四个婆子,神色慌张,衣衫简单,一看就是王府里最低等的婆子,依然也不会去伺候公子爷们。她们一进来,就慌得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太妃觉得自己就是掉到了一个烂泥潭里抽不出脚,没好气地质问:“行了,别磕了。这个镯子是哪里来的,都给我说清楚了,若有一句虚言,立时杖毙。”
四个婆子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其中一个略镇定些,打着颤回话:“娘娘,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贪绮儿大姑娘的东西,可是这真的是绮儿姑娘赏给我们的。她说只要咱们几个能把袁少爷送到这里,不但这个镯子就是咱们的了,回头还有重赏。余下,余下,奴婢真的不知道了。求太妃娘娘饶命啊。”
她话音一落,剩下几个亦是哭着求饶。太妃挨个问过,口径相当一致,气得太妃心口发疼,头脑发晕。
大姑奶奶满面震怒,浑然不解,她没有指使她们啊,她们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她又跳又骂:“混账东西,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们了,这个镯子,是你们偷来的。说,是谁叫你们陷害我们的,快给我说清楚了。”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婆子一个劲地磕头,口里说的依然是前一番话,咬定了是绮儿交给她们的。
“都住口,端惠,去把绮儿叫过来。”太妃的神色相当可怕,面色阴沉得如六月的雷雨,手指紧紧握成了拳。
绮儿被带了过来,形容憔悴无比,双眼无神,怔怔的,连见了太妃都没行礼,叫人看了就觉得像是计谋被戳穿之后的表情。
大姑奶奶急得冲上前,推着绮儿大喊:“绮儿,你说,这不是你给她们几个的是不是,你没有叫她们带袁家混账过来是不是?”
绮儿的视线转到了镯子上,眼中闪过讶异,倒是开了口:“咦,我的镯子怎么在这里?”
“绮儿姑娘,你可要为我们几个澄清呢,这不是你赏给我们的,还说只要办成了你吩咐的事,另有重赏,你不能不认账啊。”最先开口的婆子又一次磕头。
“什么事?你说的什么啊?”绮儿茫然无知,外面的事情都没有人报到里边去。
“大姑娘,你不能这样呢,你推得干净,咱们几个算得上什么东西,听了四少爷的吩咐岂有违背的理,要不是姑娘说了没关系,我们也不敢啊。姑娘你现在不承认,不是要害死我们吗?”几个人说得声泪俱下,叫人看不出真假来。
倒有一多半的人选择相信她们,她们是杭家的奴才,不会被袁家的人买通去陷害自己府里出去的姑奶奶们,而且那个镯子不然怎么会在她们手里,凌家的丫鬟就是想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绮儿越发迷惑了,只是分辨着:“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婆子见状,气得哑口无言,半晌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闻着绮儿:“姑娘不认,这个应该认得吧。姑娘叫我们把此物交给袁少爷,可那时候袁少爷醉得太厉害,我们只顾着放下了他人,怕被人发现,急忙离了,竟是忘了交这个东西。”
太妃点头,端惠上前接了书信,交给太妃阅览,里边摘录的是一首女子仰慕男子的情诗,纤弱的字迹一瞧就知是凌秀的,太妃愈发信了三分。太妃看毕,端惠又将书信一一给绮儿,大姑奶奶看过。
两人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转到惊怒,青白中透出黑,隐隐可怖。那是凌秀闲时抄阅的,她们一看便知,大姑奶奶更是清楚这是她从女儿那儿翻出来叫小丫头放在杭四身上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婆子身上?
袁氏一看就知书信里必有什么要紧东西,赶忙问道:“是什么?”
端惠心知太妃瞒不住众人,给了袁氏一观,袁氏看得啧啧称赞:“表小姐的字写得越发好了,我那几笔,是再不敢往外头拿了。我虽读书不多,也能看出来点意思来,原来表小姐仰慕我大哥,那直接上门提亲就好了,我家老爷和夫人一定会万分欣喜的,何必做出这种暗中私传书信之事呢。”
袁少爷听得心花怒放,他大字不识几个,听得千金小姐为他写情诗还是颇为得意的,回头还能拿出去炫耀炫耀。这趟杭家,可是没有白来。
“你胡说。我们秀儿根本不是写给你大哥的。”大姑奶奶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啊?不是写给我大哥的,那是写给谁的?那又为何叫婆子送与我大哥,大姑奶奶你说呢?”
“你、你!”大姑奶奶身子一软,人栽到地上,慌得丫鬟们忙上前搀扶。
这回都不用请太医,因为太医已经来了。闹成这般,太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宣了太医进来,直接让他去隔壁屋里看看,也不请他给大姑奶奶检查一番。
太医进去转了一圈,拱手回话:“太妃娘娘,屋子里似乎曾点过安神香,味道散去多半,角落里还是留了一点子踪影。这个东西,闻多了会使人疲惫瞌睡,等闲尽量不要使用。”太医心下怪异,杭家今儿不是请吃年酒吗,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在这个小屋子里,还莫名其妙传了自己来检查屋子,居然还出现了安神香。
袁夫人这下子趾高气扬起来了,明明是你们设计了人,还想叫儿子背了黑锅,弄得自己不得不娶你们,原来是你么上赶着嫁呢。当了这么久缩头乌龟,她的厉害性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处啊。
“哎呦呦,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夫人们,你们听说过没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贤淑贞静的闺阁女儿,这看起来娇滴滴柔怯怯的,原来还有这等本事这等心机这等、嗯、这等情肠啊。我们哥儿也是好福气,居然能博得凌小姐私心爱慕,甚至为他不惜毁了清誉。照理说,凌小姐愿以身相许,我们袁家自是极喜欢的,可她应该与长辈们商议了,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不是天作一段姻缘!闹成了这幅样子,倒是叫大家看了笑话。而且自古有言奔则为妾,凌小姐妇德已失,是做不了我们袁家当家少夫人的,看在太妃娘娘的面上,侧室夫人我是一定会为她留着的。”
一面说着,袁夫人一面对着众人做着夸张的动作,还不时用帕子掩了嘴笑,整个人花枝乱颤的,扬眉吐气啊。
大姑奶奶早没了把女儿许给杭四的心肠,只指望着能挽回此事,心中悔恨万千,是她自己害了女儿啊,想出了这个么上不得台面的计谋,赔了女儿还丢面子。又不能说女儿是与杭四来幽会的,那样同样没脸,而杭四若不认就更难堪了。
不能,她绝不同意把女儿许给袁家做妾,凌秀生得花容月貌,还有满腹诗书,岂能给那种粗人糟蹋了,尤其是她一心要叫女儿攀上了王公贵族府邸,就是叫凌秀给什么王爷世子的当个侧妃她也愿意啊。袁家那儿子,百无一用,家中又没有爵位可以继承,怎么帮得了凌家?
想到这,大姑奶奶面容狰狞,张牙舞爪地吼道:“你做梦,我们秀儿绝不会给你们做妾的。”
当下,女眷们是不是在杭家都顾不得了,低声指点着,无不是讽刺凌家小姐人大心大,自己为自己择了夫婿,都不用爹娘操心,还想出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若不是有太妃坐在上首,她们此刻怕是早就大说大笑起来了,还要呼朋唤友前来看这一场世所罕见的好戏。
老王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太妃娘娘相信要是早知今日,她当年大姑奶奶出生那一刻,拼着与老王爷对立,也要掐死她。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她收拾这样的烂摊子,太妃知道这绝非凌秀的意思,一定是她那个糊涂混蛋母亲做下的。当然,她心下还是有一丝怀疑的,那就是凌家如何肯将女儿嫁给那样一个无赖呢,这与他们好处不大啊。
浅草觉得这戏看的差不多了,有必要报给里边的小姐知道,自然不是她自己的小姐了,一切都在掌握中呢,她是要间接报给表小姐。她如果聪明,就认了,如果看不清形势,那确实就只有做妾一条路了,本来风荷还不打算把落水狗打得太惨。
凌秀听完浅草的叙述,哇的一声昏死过去,她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这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她顶多以为袁少爷是巧合,只要杭家有心保她,她可以安然脱身,就是名誉受了些损伤。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三少夫人唬了一跳,慌得要认请太医,风荷忙止住了她,叫丫鬟掐凌秀的人中,口中解释道:“三嫂,不能把表小姐的情况传出去,那样只会叫人更加看轻了她,进而影响我们杭家的威望啊。”
三少夫人从来都是没主意的人,旁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便呆呆地看着风荷的举动。
“嘤咛”一声,凌秀转醒过来,伏膝痛哭。过了一小会,她又想起不能任由他们把她嫁去袁家,哭着下床,要去求太妃给她做主。
凌秀使计谋划杭四是她的错,风荷是存了心让她自食其果。但风荷到底是女子,不欲看到凌秀太失体面,更怕她会说出什么牵扯到杭四的话来,扯住了她的衣袖喝问:“表小姐,你确定你要出去抛头露面?今日之事,明日就会传遍京城,杭家再有权有势也保不住你。你想想,你们凌氏宗族容得下你吗,你如果不嫁给袁家公子,你只有死路一条啊。你毕竟是凌家之人,不是我们杭家的女孩儿,太妃凭什么出面,凭什么去跟你们宗族长辈交涉,这些你想过没有?而且以眼下的局势,除了袁家,你以为还有谁会娶你,这可关系到家族声誉的大事,不是我们妇道人家几句话就能抹过去算了的。”
不可能,不可能啊,凌秀心里一千次一万次的呼唤,但是她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风荷说的句句是真,难道她只有嫁去袁家一条路吗?相比起嫁去袁家而言,凌秀觉得死反不可怕,但可怕的是那样一种死法,受世人唾弃,被千人所指。她怎么承受得起。
三少夫人亦是认为凌秀还是乖乖听由长辈们吩咐的好,婚姻大事本就应该父母做主,表小姐岂能自己说什么话呢,那样妇德都没了,不过表小姐的妇德已经没了,她表示赞同风荷的话。
外间,大姑奶奶依然不肯死心,而袁夫人,似乎娶定了凌秀一般,就是不松口。她如此,于他们袁家声望反而有益,袁少爷被人设计与凌小姐共处一室,不但没有恶言相向,还愿意为那女子负责。传出去,袁家就是那以德报怨之人,而凌家,不堪至极。
太妃知道自己的表态至关重要,可是她存着那个疑惑,叫她不敢轻易做主。就在这样两难之时,外头传来王爷命人紧急送来的消息:凌将军在地方上不敬尊长,苛待下属,收受贿赂,圣上大怒,责令押解进京。
一众人等都被这个消息彻底震撼了,大姑奶奶捂着自己的嘴巴完全没了神智。
倒是袁大人第一反应过来,他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个大概,不悦地对太妃说道:“论理,咱们两家是姻亲,凌家有什么需要咱们帮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这是山东布政使前几日送上来的奏折,只因圣上还没有开笔,我便没有送上去。如果凌家光明正大请我帮这个忙,我一定会在圣上面前稍加描补的,只是凌家不该使计陷害犬子,试图拿捏我。明明还不到开笔的时候,圣上怎么会突然得知了此事,还这么快就下了旨意呢,怪哉怪哉。太妃娘娘,您别不信,您或许疑惑凌家为何没有求你们出面在圣上面前说清,那是因为他们不敢。山东布政使说凌家在当地所作所为常指着贵府的名头,他们怎么敢叫你们知道呢?”
袁大人这番话对凌家而言是最后的致命一击,前边大家的不解怀疑都有了解释的理由,为了父亲的官职,凌小姐愿意以身相许是可以理解的,原来如此呢。
太妃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凌秀愿不愿意嫁去袁家了,而是袁家愿不愿意再娶她。犯官之女,后果如何可想而知,凌将军所犯之罪不至于连累全家,但又今日之事在前,凌秀这辈子彻底毁了,绝没有出头之日。
袁大人似乎感到了太妃的担心,他拱手作揖:“无论如何,犬子总是坏了凌小姐的闺誉,我便做主替他纳了凌小姐吧,还请太妃娘娘做主。”
纳了?纳了?纳妾才是纳,正妻才能娶。所有人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太妃是想过袁家看在她的面上,给凌秀留最后一点体面,但是说情的话她开不了口。凌家设计了袁家,难道还能叫袁家娶凌秀去做当家少夫人,换了谁家,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能纳了凌秀为妾保她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回头去看大姑奶奶,不知是吓得还是急得,浑然不觉女儿的命运已被定下。
太妃咳了咳,问道:“姑奶奶,你自己拿主意吧。”
大姑奶奶恍然未闻,但却是点了点头,太妃长出一口气,她是真想快点打发了这个事,今日杭家来了多少宾客呢,都在外面,而她们为了这件事耽误太多时候。尤其她一想到凌家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做下那些事,圣上对自家会不会有想法,接下来会不会申斥自家呢?
如此一来,袁家与凌家的事情总算做了一个了结。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凌小姐去了袁家是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袁夫人的性子本就急躁厉害,面对一个曾经陷害自家的妾室姨娘们,她能给好脸子才怪。而袁少爷又是那样一个人,怕是不到一年,凌小姐就会被折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