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张掖城,当晚,我们没有住到守备官署,也没有住进军营,而是住进了一家客店里。
张掖城是个建立了数百年之久的军事化小城,只有少许民房,自两国交战以来,城里的百姓基本上都迁走了,民房也征为军用。难得这客店还开着,但客房部分空落落的,唯有店堂里有些人在吃饭喝酒。
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喝醉了的人在伏案痛哭,嘴里不停地喊着娘。仔细听了一会,发现他是因为家乡遭灾了,他又是独子,担心娘亲没人照拂。可他的服役期还未满,战场上战事方酣,不能请假回乡探亲。
皇上当即叫过张钧彦说:“你去打听一下他是哪个营的,如果情况属实,就让他回家去吧。”
张钧彦转身领命而去,他又喊住道:“明天叫李承把军中的名册拿出来过目一遍,凡是独子从军的,让他回家侍亲;若是兄弟俩一起从军的,叫弟弟回去。对于那些来自重灾区的,即使不符合以上两种情况,如果本人强烈要求回乡,也可以放他走,总之不能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皇上”,张钧彦有些担忧地说:“万一此令一出,大批人员流失,甚至出现空营现象,张掖城可就危险了。”
皇上道:“如果大家都无心恋战,一心只想回家,这样毫无斗志的军队,你认为有赢的可能吗?作战,从来不是靠的人多。”
“人多点,总比人少好吧。”张钧彦力图说服皇上收回成命。
我也忍不住帮腔:“皇上,张大人说得有道理,让独生子回去侍亲,或兄弟同在军中的回去一人,这都可以。可重灾区的人无理由放行就太宽松了。几个州都遭了灾,如果这些地方的人都想回去,难道都放?放一个,没道理不放第二个。到时候都放了,剩下皇上和我,还有张大人去打匈奴啊。”
张钧彦笑了起来,抬头看见皇上的脸色,又赶紧忍住了。
“皇上,李将军来了。”门口有人通报。
一个年约四十地魁梧男人走了进来。他就是张掖城地守备李承。
行礼毕。皇上把刚才地话又给他交代了一遍。李承提议道:“如果由皇上当众宣布这些新规定。说不定会有出其不意地效果。”
张俊彦也表示赞同。皇上却一口回绝了。理由是。“朕这次来。本就不欲人知。为此还特意多走了几十里路以制造朕已回幽州地假象。若非为了隐藏行踪。为什么要住在客店里呢?要当众宣布可以。就由你来宣布吧。”
李承请示道:“那末将就说。这是皇上地旨令?”
皇上点了点头。挥手叫他出去了。
我以为皇上准备休息了。没曾想。李承前脚刚走。后头又来了一群人。
他们差不多一整晚都在议事,其时。我已经在隔壁房间睡下了,只是午夜梦回时,隐约看见隔壁房里还亮着灯光。
此后的几天,客栈里总是人来人往,皇上的忙碌程度可比在宫里的时候,事关军事机密。我也不好多问,只能每天在屋里闷坐。
直到第六天,皇上才一脸轻松地走到我屋里说:“姐姐,我们很快就可以回京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们可以回京城,回皇宫吗?”
“是啊,你没听错。”
“匈奴那边昨天不是还发动了一次大的进攻吗?听下面喝酒的人嚷嚷,差点就攻破城门了的,连一直表现得很淡定的掌柜都吓得卷铺盖走路了。这里只留下了二掌柜和几个小伙计。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这些人也逃了,我们连喝口水都要自己烧。”
皇上笑呵呵地说:“不会地。最迟明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事实证明,皇上还是太乐观了一点,第二天并没有什么好消息,但也没有坏消息,匈奴那边好像突然偃旗息鼓了,两军阵前出现了少有的宁静。
第三天还是如此。
皇上沉不住气了,跟张钧彦一商量,到掌灯时分,包括李承在内的一干将领又来了。
这回倒没议多久,因为就在议事过程中,皇上等了几天的好消息终于来了。
匈奴突然调集大量兵力围攻居庸关,当时琰亲王正在城里赈灾,居庸关由他的亲信宋方把守。双方白天本未分出胜负,谁知到晚上,居然有人开关通敌!待琰亲王发现时,匈奴人已经像潮水一样涌入,琰亲王措手不及,西京很快就被攻陷了。
匈奴的冒顿单于大摇大摆地领着军队进驻了西京地皇宫,据说进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金銮殿的宝座上,让喽罗们三呼万岁。
只可惜乐极生悲,当他晚上拥着美女在水殿寻欢作乐时,水殿周围的水位突然升高,很快就把他连人带床淹没了。不消半个时辰,整座皇宫成了一片汪洋,匈奴的单于,右贤王,一大批将军,还有近十万精锐骑兵,全部葬身水底。
被匈奴灭国的危险完全解除了,没了领头羊的匈奴人成了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难怪皇上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回京了的。
可是,我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在放水淹死匈奴单于和十万精兵的同时,皇宫里地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陪葬了。也就是说,曾经服侍过我的那些宫女太监,全都成了枉死鬼。
记得住在水殿的时候,我曾问过琰亲王荷花池的水源问题,他简单地一语带过:“水是从外面引来的。”
想不到就是这贯通荷花池的暗河直通渭水,只要打开水闸,就可以把整座皇宫淹没。
琰亲王既然设置了这么可怕地机关,为什么没用来对付每年都要到西京避暑的先帝呢?
他费尽心力设置机关,不可能是用来淹死自己的,肯定还是为了对付先帝,至于没什么一直隐而不发,大概是时机没成熟吧。
他输就输在守不住秘密,居然告诉了宋方!
“这个引君入瓮的毒计是宋方想出来的?”
皇上不乐意了,“什么毒计,明明是好计,这是朕想出来的,宋方只是在信函里告诉了朕这个秘密。”
“琰亲王人呢?他没有跟着一起淹死吧。”
“如果他当时还滞留西京的话,很难说。”
我震惊地问:“不是只淹了皇宫的呢,怎么连西京都淹了?”
皇上看着我直摇头:“你不会以为水淹了皇宫后,就不再往外流了吧?你也在那宫里住过的,那儿地地势并不低,甚至比有地街道还高,水既能淹没皇宫,也就能淹掉整个西京。”
我的心直往下沉:“西京地百姓,事先撤离了吗?”
“应该有一部分撤离了吧,都被匈奴进占了,还留在那儿干嘛?”
“我的意思是,开闸放水之前,通知百姓撤离了吗?”
皇上再次用“你好天真”的眼神看着我:“通知百姓撤离,匈奴人会警觉,一旦被他们识破玄机,事情就可能功败垂成。”
我忍不住惊呼:“天那,你好狠心,眼睁睁地让全城人跟着陪葬!”
皇上眼神阴郁地看向窗外:“不让全城的人陪葬,就让全国的人陪葬,如果要你选,你会怎么选?”
我无言以对,他又说:“如果硬碰硬跟他们打,我们死的人会更多,前方的战士死光了,接下来就轮到全国百姓了。你以为这样做我不难过吗?可是没办法,这是没得选择的选择。牺牲较少的人,成全更多的人,作为一个国君,我只能这样选择。”